47 ☆、夜驿(捉蟲)

“慌什麽?那孩子又不會死。”宋華陽玉蔥樣的手指依舊緩緩撫着小腹:“先派人去把尉遲熾繁穩住。”

“架出來!”宋華乾手持利劍,面目猙獰對胡姬怒道。

胡姬與數位黑衣人立在門口,她賠笑道:“将軍息怒。不怕直言,這尉遲氏表面不過是崇文館校書,實際上,卻是當今聖人心尖上的人。男女有別,将軍這一步踏出去,就有觊觎禁脔之罪,罪無可恕了。”

“笑話!”宋華乾一劍指到她臉上:“快閃開!”

胡姬冷汗披面,猶瑟瑟負隅頑抗:“皇後殿下那裏,須臾就有人來。将軍何必……”她咬咬牙壓低聲音:“與族妹分馳?”

族妹?當年宋府血洗過一般的場景又現于目前。她何曾把宋家人命放在眼中?宋華乾暴怒,一劍劈下去,直取其首級。

旁邊的黑衣人饒是立即舉劍去擋,火花迸濺處,胡姬的金發也被齊脖削去一半。玎玲當啷,那做發飾的貓兒眼祖母綠登時随之紛落,她人也軟倒在地。

黑衣人未有指示,不敢正面對戰,只得紛紛雁形護住房屋,以便防衛。然而敵衆我寡,也不過拖延時間而已。宋華乾正要再逼,卻聽吱呀一聲,門裏頭的人自己出來了。

“宋華乾?你找我,所為何事?”她的聲音不高,卻沉着冷靜。

夜風吹起她碧色的衣裙,披帛飄飛,雪白面色在檐下風燈與月光的輝映下,有種瑩潔的光輝。

宋華乾一窒,其身後的軍曹先喝道:“大膽!竟敢直呼将軍名諱?!”

熾繁微微冷笑。将軍?像她父親那樣的人,稱一聲将軍還則罷了,他一介嗜權如命的莽夫,也配稱将軍?

宋華乾顯然讀懂了她笑中的含義。

他面露狠戾,陰聲道:“何事?就是想向你拿命來,去換我女兒的命!”

熾繁毫無懼色地對上他的目光:“人為刀殂,我為魚肉。你想怎麽換法?”

宋華乾愣住,原以為女子必會吓得哭哭啼啼,沒想到她倒截快,因冷笑道:“韋晟孤身一人,深入焉耆王庭,奪我女兒,又給焉耆王子發下戰書,要我在長安城外三十裏處,以你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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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繁微怔,韋大哥他……她收回目光看向黑夜:“那便去吧。”

黑衣人卻忙聚攏過來,宋華乾的屬下亦刀鋒相對。月下,冷兵器閃着銳利寒光。胡姬一手捂着脖子,仍有細細的一縷血順膩白的頸項拖将下來:“尉遲娘子,出了這個門,皇後殿下就護您不得了。”

熾繁沒看她:“我不需要她的保護。”話音未落,她已将方才藏在袖中的鎏金蓮花燭臺中心插燭的錐尖抵在脖上:“讓開!”

黑衣人面面相觑的一瞬,她已快步走出雁陣。

城外,舊驿站中。黎明将至,星光黯淡,四周格外沉黑。夜風吹來,只聞得松濤陣陣,仿佛驿外全是松林。

一個軍曹推她下車,宋華乾的劍便指過來:“即便三千裏加急,韋晟也得天亮才能到這。他的戰書說,你一根頭發都不能少,否則,不但要殺我女兒,還要踏平焉耆全境,讓整個王庭為你陪葬。”

他冷笑:“狂不狂?那,我先叫這些屬下将你拖到那樹林裏,快活一番,卻也算是‘毫發無損’罷?”

熾繁的心擂鼓一樣劇跳起來,方才颠簸,腹部似乎也在抽痛。她不能受辱,亦不能死。手心沁出汗來,忽然頸上辣痛,卻原來是那燭臺上的金錐無意間已刺破皮膚。

“當”的一聲,什麽破空而來,敲在蓮花燭臺上,震得她虎口發麻,燭臺落在地上。

衆人反應過來拔劍四顧,宋華乾喝道:“誰?!韋晟?有種你出來!”

熾繁呆呆望着方才敲掉她手中燭臺的物事:一枚碎裂的玉扳指。

是它的主人在情急之下,脫手而出的。

她擡起頭,驿站破損的屋檐上逐漸出現密密的身影。第一層,提着劍。第二層,舉着□□。

先有一赭袍的人翩然飛至,停在宋華乾身前,微鞠一躬:“國舅安好。”

宋華乾凝眸一看,嘴角閃過一絲笑容:“原來是內官。”

熾繁離得近,也聽出來了,是玉奴。她心顫顫地望向四圍,他在哪裏?

玉奴再次溫然一禮:“聖人言,兵者為兇器,不到不得已,還是不用為好。就讓尉遲校書随我去吧。”

“廢話!”宋華乾怒目:“那我女兒怎麽辦?”

玉奴溫然道:“國舅已放棄貴女,又何必提她呢?”

宋華乾刷得将劍指向他,玉奴面不改色繼續道:“國舅現在收手,之前聖人的承諾,仍會兌現。”他輕輕又補上一句:“勿要執迷,焉耆,畢竟是外人。”

宋華乾似在思索,卻忽然向熾繁身邊的軍曹使個眼色。那軍曹手中的劍立即逼向她喉嚨,宋華乾方道:“你不過一個閹人,也配同我談論?你的主子呢?再不出來,我殺了她!”

話猶未完,熾繁身邊的軍曹慘叫一聲,左手捧着執劍的手滾倒在地。雖未大出血,卻是手筋斷了。

熾繁冷汗淋漓,不敢動彈,還未反應過來,人已被從背後籠入懷裏。

她回頭,是李玦。

許是為夜行,她第一次見他穿墨絲襕袍,趁得越發面如冠玉。

他一手攬着她,一手執劍,低低在她耳畔道:“沒事。”

熾繁半晌方“嗯”了一聲。

李玦這時方對着前方道:“你收手吧。”

宋華乾舉目四望,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李玦啊李玦,你吓唬誰?你深夜來此,哪裏能通得過宮中守職的中書官員與李氏皇族?必定是微服。微服,能帶幾個人?就這些?”

李玦淡淡道:“殺了我,大炎也不會是你的。殺了我,焉耆也不會讓外人位極人臣。你将永遠無法光複宋氏了。”

宋華乾狠聲道:“我憑什麽再信你們?殺你,至少我可以一搏!”

李玦微微閉目,再睜開:“你确實沒有退路了。”

宋華乾狠戾的劍招過來,李玦淩波微步般,精确地避過。

熾繁由他護着,邊戰邊退,只覺昏眩。身周圍的劍光如夜雪一般。她随他退到牆垛下,方道:“我們為什麽不出去?”

他瞥了門一眼:“出不去了。”

破朽的門牆轟然倒塌,外面,圍滿了焉耆軍士。天光朦胧,可見這支沉默的軍隊,一直綿延到松林深處。

是埋伏。

他們早就算計好了,拿她來算計他。

李玦依然鎮定如寒冰:“沒事。”四圍裏三層外層,衆人厮殺地越發淩厲,真正血腥風雨,熾繁顫抖着,只聽他在耳旁道:“閉上眼。”

她不覺就閉上了,然後聽見呼呼的劍響,近在咫尺的慘叫。

不知過了多久,方略微平息了一些。

宋華乾已殺紅了眼,一次次沖向他們。

熾繁睜開眼,只覺漫天漫地都是紅的,地上是血,天上是血樣的霞光。

他們會死在一起麽?

她不覺撫上腹部,不,她要活。她要讓這個孩子好好長大,哪怕付出任何代價。

不遠處,焉耆鐵鑄一樣不斷撲上的隊伍終于出現一絲裂痕,一匹汗血馬自松林中沖出來。緊接着,是更多匹。

韋大哥。

李玦仿佛微嘆了口氣:“他是來救你的。”

韋晟頭上紅纓飛揚,轉瞬便殺入重圍,躍下馬來,同時将手中一只麻袋丢給李玦:“貴侄女。”偏手便将宋華乾身邊的近侍軍曹胳臂砍下。

那胳膊落在地上,仿佛還在掙紮。

熾繁一凜,李玦一手環住她的腰口道“別看”,另一手接住那孩子。熾繁感覺到挨着她的袋角蠕動了一下。

袋子很小,她大約只有兩三歲。

她心中不由一酸,望向李玦。他的眼眸很清,裏頭是溫軟的了解。

電光火石間,宋華乾竟逼劍直刺入袋中,劍鋒傳其而過,恰沒入李玦腹中。

韋晟的劍晚了一步,将宋華乾的心口刺透。

血,汩汩地,熾繁伸出手,她的手掌都被染紅了。他的血。

作者有話要說: 不太滿意,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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