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阿瑟蘭嘴唇動了動, 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夏蟲也為他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阿瑟蘭少将。

“回去睡吧。”

阿瑟蘭深呼吸,面不改色,拍拍埃文的肩膀, 轉身窩進了被窩,只留給雄蟲一個淡定而慈祥的背影。

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

“阿瑟蘭少将。”

忽然被塞了一團被褥, 埃文面癱臉, 歪過頭看着雌蟲的後腦勺, 不确定是不是應該在這個時候離開,但又似乎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雌蟲沒有說話,也沒有回答,好像已經睡得很熟。

阿瑟蘭實在太累, 連說話的都不想。

六十八的成熟老雌,實在沒必要事事都和十九歲的年輕蟲争個高低長短。

埃文只好從沙發上站起來,裹着棉被, 又不放心的往後看了一眼, 準備離開的時候。

被窩裏的軍雌忽然很小聲的嘆了口氣。

大概是呵欠或者是鼻息, 因為蒙在被子裏聽不真切。

阿瑟蘭是個成熟的雌蟲。

他今年六十八歲,軍銜少将,在一區帶最嗷嗷叫的團, 訓最刺頭的新兵。

他心态很穩, 不能生氣,也不能惱羞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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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畢竟到了這個年紀,事業上的問題一大堆。

睜開眼睛就有要操心的事。

哪有功夫猜他們年輕蟲的心思, 玩他們年輕蟲的游戲。

睡吧睡吧。

閉上眼睛,但到底沒有馬上睡着,睜着眼睛怔怔的看着沙發。

埃文頓住腳步,本來想用精神力絲線,但這個念頭只從腦海升起來一秒,就被理智迅速反駁。

太不禮貌了。

在地宮呆了太久,習慣了這種直白的交流方式,精神力的直接觸碰可以免去很多交流上的障礙。

但在風暴之外,氣氛遠遠沒有凝重到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在這裏,每個公民都擁有自己的秘密,并且不會用精神力肆意刺探別蟲。

這是社會規則之下,約定俗成的道德規則。

所以埃文已經努力減少觸碰別人思想的沖動,但現在,他不知道阿瑟蘭少将在想什麽。

雄蟲有些茫然的站在雌蟲身後。

對着一聲不吭的被窩卷沉默,遲疑的,裹着被子往樓梯上走。

阿瑟蘭聽着雄蟲離開的腳步聲,閉上眼睛。

過了好一會,腳步聲砰砰的從樓梯上傳過來,并且迅速接近。

阿瑟蘭倏然睜眼,眼前被一片陰影覆蓋。

眼睛能看到的,只有藍白條紋的睡衣,還有領口露出來的鎖骨和一小片冷白的皮膚。

柔軟溫熱的嘴唇貼着他的臉頰啾了一口。

雄蟲恬淡的氣味也順着鼻息吸入肺腑。

“晚安少将。”

雄蟲說完,站起身,好像只是急匆匆下樓關上水龍頭一樣,露出了松口氣的表情,平靜又從容的趿着拖鞋走上樓梯。

阿瑟蘭怔怔的看着沙發:“……”

半晌後他怒不可遏,表情猙獰,雖然睡姿僵硬,一動不動。

臭崽子!阿瑟蘭呸了口。

有本事不要跑,頭都給你打掉,随随便便做這種事難道不應該留下來賠罪嗎?

我的年齡都可以做你兩個爸爸了。

呸,真不要臉。

阿瑟蘭咬牙切齒,怒火中燒,過了會他哼哼唧唧,在沙發上翻了個身,腦袋埋在枕頭裏僞裝屍體。

軍中老雌最愛的廢柴癱。

這位噩夢鳥之森的最年輕少将,面朝下,臉頰像爆汁的番茄,明明心跳超速,但仍然可以憑借超高的自制力維持從容淡定。

這就是軍雌的尊嚴。

只是悄悄,微不可查的,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嘟囔。

“哎。”

“年輕真好。”

第二天,晨光微透。

飲露鳥站在窗口啁啾,阿瑟蘭作息規律,六點起床,感覺身體不需要去醫院後,火速去洗了個澡。

出來的時候終端一直響,他幹脆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茶,一邊查看郵件。

安德魯将軍最近很暴躁,因為軍費,還有馬上要召開的比武大會。

野蜂沙漠來了不少高手,甚至有一位雄蟲,聽說精神力天賦之強,百年難見。

上次在家具店碰到克勒多,就是為那個雄蟲挑選寝具。

雄蟲到翠微平原來做什麽?

老将軍一直想争取他們做盟友,共同開發噩夢鳥之森的污染區,但是這位友鄰似乎只愛好打架,并且有自掃門前雪的意思。

麻煩。

大/麻煩。

其他郵件例行處理,只有列克謝的事有些令蟲為難,森川的父親請求了皇帝陛下特赦,雖然命令未達,但十有八/九會沒事。

畢竟森川家有一個叫做槐裏的雌蟲,今年五月選為了冕下雌君。

看在這一件事的份上,陛下想必也會寬容。

阿瑟蘭很不爽,但沒辦法,他不能阻止陛下做決定,也不能強行讓森川服刑。

而且自己的部下,那個老實巴交的少尉,好像使用了傳統模式,治療森川的精神力。

一個二十八歲的小崽子,找他批條就是為了開房。

阿瑟蘭氣到頭發想變黑。

水珠滴答。

埃文揉揉腦袋毛,從樓梯上走下來。

阿瑟蘭正在處理視訊,看了眼,雄蟲也看他,兩個蟲都覺得這麽對視有點微妙。

“早安,阿瑟蘭少将。”

雄蟲先問好,沒有一絲不自然。

阿瑟蘭随即矜持冷淡的颔首,淡淡:“收拾一下,我們今天要出門。”

埃文面無表情伸懶腰,打哈欠,然後回頭:“出門?”

阿瑟蘭,呵,年輕蟲,我從來不會把一個命令重複兩次。

他犀利的擡眸,和雄蟲對視,半晌,轉移視線到郵件,輕輕滑了一下:“新希望委員會的培訓,你的終端上應該也收到了。”

埃文皺眉,沉思。

他并不認識新蟲語,甚至不太會使用終端。

看來學習還是要提上日程,否則在外的生活會有很大的麻煩,畢竟日記上還有整整十個計劃。

埃文走到窗口,推開窗,晨風溫柔的湧進來。

正是夏季,大地籠罩在明媚的陽光下,從山坡向下看,森林高聳,植被綿延。

金黃色的麥奈花大片大片的盛開,一直開到遠處的山腳下的小木屋。

入目可見的房屋都陸陸續續的裝點上了鮮花,門上貼着風暴之眼的畫報。

埃文目光專注的看着窗外,茶綠色的眼睛倒映着噩夢鳥之森,瞳孔也如林海波濤,溫柔的起伏着。

“看什麽。”

“這片土地。”

雌蟲叼着面包,扣襯衫的扣子。

白色下擺束入腰帶,勒出細細的一條線,側看過去,賞心悅目。

埃文扯他的袖子,指給他看:“少将,森林。”

每次出來休息都是秋天,夏天這個季節很新奇,生機勃勃,綠意盎然。

阿瑟蘭覺得雄蟲現在的樣子好乖。

想掐臉,但他忍住了,他身為軍雌和長輩。

阿瑟蘭說。

“秋天的時候更漂亮,那片闊葉林的葉子會變成黃色和紅色,味道也會很好聞。”

“林子裏有秋蘑,榛子,熟透的野果,吃的有很多。”

“怕冷的飛鳥會成群遷徙,松鼠,小鹿,野牛,進了林子通通都可以看得到,還有養的又肥又笨的熊,會溜到山下偷吃蜂蜜。”

“到了秋天,部隊也會放假,休息十天。”

埃文肯定的點頭,充滿向往:“這裏的秋天可真好。”

孤島上的秋天,林子裏一點聲音也不會有。

靠近PA。

林子裏沒有變異的動物都死光了。

除了螞蟻,但螞蟻沒有聲音。

耀祭司會吹笛子,但曲子都很古老,每次聽,都好像把心髒泡進冰水裏。

埃文和祭司很少說話,對方心事很重。

從來也沒有笑過。

阿瑟蘭整理袖口的動作一頓,看向窗外的麥奈花田,沒發現夏天都來了啊。

他推埃文:“去洗漱,我帶你出去。”

埃文想了想,反應過來剛才雌蟲提過,他恍然:“是那個培訓嗎?”

阿瑟蘭掐雄蟲的臉,輕輕晃了晃:“讓你去你就去。”

埃文面癱,冷酷:“松手。”

等到洗漱完是十分鐘後,埃文和阿瑟蘭一起出門。

雌蟲沒有開車,而是沿着公寓後的小路走下山坡,等到了山坡下,才發現麥奈花中間有縱橫的小路,只是被過于繁茂的花朵給蓋掉了。

小路很窄,剛剛只夠一個蟲通過。

阿瑟蘭挑眉看了埃文一眼,插兜走在前面。

“少将,我們去哪?”

“啰嗦。”

四周都是金黃色的麥奈花。

香味轟轟烈烈,在驕陽下盛開得不怕燥不怕熱,夏天熱情似火,撲鼻芬芳。

汗水和溫度一起上升,熱的臉頰通紅。

這是和埃文的計劃沒有關系的事。

因為時間不多,他幹脆把游歷這件事給忘掉了。

只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補充最多最完美的記憶。

但是完美卻沒有衡量的标準。

無數只小蜜蜂在花田辛勤的嗡嗡工作,身邊萬物生長,流水潺潺,腳下的小路,也有昆蟲細微的震翅聲。

埃文踏出第一步。

“少将。”

埃文說,雌蟲回頭,目光淡淡,從一旁的稻草人身上摘下草帽,扣到埃文頭上,忍不住哈哈:“你和麥奈花差不多高。”

埃文:“……”

“少将。”

“叫我做什麽。”

終端在響,阿瑟蘭打開看了看,設置成自動翻閱模式,猶豫片刻,左手悄悄向後伸。

隔了一會。

一只熱乎乎的蟲爪捉住阿瑟蘭溫涼的手指。

阿瑟蘭的耳朵燙起來。

隔着一層燥熱的火氣,汗水從額頭滾下來,墜到睫毛,他一本正經,從容淡定:“我帶你去取夏日盛典要用的花,那邊山坡上有一家蜂農,現在去,蜂蜜裏有麥奈花的味道。”

森林像沉默的衛兵,離埃文又遠又高。

埃文說:“少将。”

我很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別等我,我可能要忙到10點,二更不知道寫不寫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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