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晨曦之瞳,5-6(49)

黎叫來的治愈師開過藥方後,燒熱水給阿絮煎藥,費了很大力氣才讓阿絮安鎮定下來。

慕常羽每天寫好需要的物品,讓候在宮外的侍女送進來,再把垃圾送出去。雖然她不願屈于葛天黎之下,但此刻為了阿絮和......小龍寶寶,她必須忍氣吞聲,決不能輕舉妄動。

阿絮的妊娠反應非常強烈,經常痛得難以喘氣,吃什麽立馬就吐。原本龍珠結子胎卵就很脆弱,加上懷孕初期她不靜心修養反而疲勞奔波,後來與葛天黎對戰更是雪上加霜,差點流産……所幸最後龍卵是保下來了,真是有驚無險。

慕常羽邊喂她喝石蓮子雞湯邊給她擦嘴角溢出的汁水,心疼地說:“小柳絮,你好歹喝一點,哪怕最後都要吐出來,從身體裏走一轉也好啊,多少能吸收點營養,不然連寶寶都要跟着你挨餓。”

阿絮咳嗽幾聲,坐起身,慕常羽連忙幫她扶起靠枕:“來,靠這個舒服些。”

阿絮說:“這個孩子不能要。”

慕常羽的手僵住:“你說什麽?”抓住她衣袖,“再說一遍?”

阿絮重複道:“這個孩子,不能要。”

慕常羽慌了神:“你怎麽可以有這種想法?”搖晃她,“那是你的孩子,是你和秋寧姑娘的結晶啊!”

阿絮面無神情,任她擺布:“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我就不會輸。”

“阿絮!你不能這麽想!你怎麽可以這麽想!你肚子裏的是你的寶寶啊,她身上不僅流着你的血,還有秋寧姑娘的血!”

“我知道。”阿絮眼裏泛起淚光,“可是這個孩子的娘親是诏谕之契,她一生下來,就要背負血海深仇還有整個世界的命運!”

“小柳絮......”

阿絮自暴自棄地捂住臉,深深彎下腰:“而且,她的娘親不但保不住自己,還保不住她的母君!”她猛然擡頭,涕泗橫流:“她要一個人,孤單地、痛苦地活着,然後一輩子受可笑又可悲的命運擺布,一生無法承諾愛情,孤獨地走向滅亡。”

慕常羽抱住她:“即使這樣,小柳絮,你也無法剝奪一個生命來到世上的權力。也許她會擺脫你說的那種命運,如果她不行,那就她的孩子,她孩子的孩子。你的母親為什麽選擇生下你?每一代诏谕之契內心深處肯定都懷揣着對未來的希望,還有對伴侶深沉的愛。”

阿絮搖擺腦袋:“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已經拼盡了全力,可我還是殺不死他,明明就差一點了,只差一點我們就可以自由了——”

慕常羽提高音量:“阿絮,為秋寧姑娘想想吧!”

阿絮當即止住抽泣。

慕常羽垂下眼,柔聲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一定要平安地生下寶寶,和秋寧姑娘見面。”說完,她慢慢退下床沿,阿絮抓住她:“小羽毛,你有什麽打算?”

慕常羽說:“我會保護好你和你的孩子。”

阿絮命令她:“你看着我。”

慕常羽低下頭,阿絮看進她的眼:“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沒有。”

“不要做傻事。”

慕常羽笑出聲,捧起她的臉頰碰碰她的額頭:“放心吧。”重新端起碗:“來,把湯喝完,你才是要答應我,千萬不能做傻事,一定要順利生下龍寶寶。”

阿絮沉思良久,喝下遞到嘴邊的湯:“嗯。”

随着龍卵的發育,母體的負擔越來越重,阿絮每日不是醒着忍痛就是痛得昏睡,苦不堪言。慕常羽守在她身邊,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是幹着急,除了想盡辦法讓她更舒坦點,別的一籌莫展。

有時阿絮睡得不安穩,夢中哭着叫蒲牢的名字,兩手到處亂摸,慕常羽心痛地握住她,一遍遍道:“是我,我在。”只有這樣阿絮才能安靜下來,念叨着不知什麽,再皺着眉睡去。

慕常羽握着她的手細細親吻,貼在阿絮肚子邊含淚哀求:“小寶貝,姨娘求求你不要欺負媽媽了好不好,她真的很難受。”

幾日後,阿絮再也維持不了人形,長出白鱗龍角,漸漸化成白龍,整日泡在花園的小湖底,渾身冰涼,像幼年初次化形時又冷又痛。慕常羽無奈,只好陪她泡在湖裏,用法術調節湖水的溫度,盡量讓她好受些。

慕常羽撫摸阿絮光滑的龍吻,梳理她的龍鬃:“小柳絮,你要堅持,一定要堅持。”阿絮彎曲潔白的龍身,在湖底攪起激烈的水花,慕常羽撿起掉落的龍鱗,嘆氣,龍卵要什麽時候才能生下來,這樣的日子實在太苦了。

--------------

叮。

蒲牢回頭,低眼,看到掉在腳邊的銅鈴。

自從葛天寅去世後什剎一直失魂落魄,她蔫蔫地轉身:“怎麽了?”

珈珞也停下來看:“秋寧姐,再過半個時辰雪麒麟就到了。”

蒲牢撿起銅鈴,久久出神:“徐徕......”

珈珞疑惑:“秋寧姐?”

蒲牢倏地望向天穹,高大的水龍卷直沖雲霄,在那無邊的雲海上漂浮着墟天列國,星辰的深淵裏沉睡着魔道城,而在接近這個世界終極的地方,有她的妻子。

我們,就到這吧。

阿絮的決絕的話還停在她腦海裏,每想一次,蒲牢的心就會痛一次,仿佛墜入永封的冰潭,萬劫不複。

蒲牢撿起銅鈴,轉身走兩步,叮,徐徕又落了下去,蒲牢再把它撿起來,心生疑惑,剛一轉身,徐徕第三次落在地上,發出凄婉的鈴響,叮,叮,叮——

“蒲牢!”

“秋寧姐!”

蒲牢頭也不回地向大禁井中心飛去,熱淚噴湧而出:“我怎麽這麽笨,怎麽這麽笨!”龍兒,等着我,就算你真要趕我走,我也不會離開你,就是死皮賴臉,我也要跟着你!

愛莎公館的弗蘭特公爵不解地看蒲牢:“你不是剛剛走嘛,怎麽又回來了?”

蒲牢跑到他桌前,喘着氣說:“我要上去,快開門!”

“唔?”

“快!”

弗蘭特啧啧嘴,找人帶她上樓:“行行行,去吧,哎,去哪要想好,別來回折騰了!”

蒲牢跑出公館天頂,竟然看到葛天奕正在等她。

蒲牢問:“你在等我?”

葛天奕走過來:“是。”

“為什麽?”

葛天奕沉默半秒,開口:“她懷孕了。”

蒲牢木然,嘴唇打架:“懷懷懷......懷孕?”

葛天奕說:“她每天都痛不欲生,退回原形,在小湖底痛得打滾,攪得水面都無法平靜。”頓一頓,“我想她這麽誇張的反應是不是跟龍族的特性有關系?”

蒲牢捂住痙攣的心髒,聲音顫抖:“是,龍族孕子,一定要有伴侶喂食靈力。”

葛天奕笑得苦澀:“這些天我一直在賭,賭我的命,賭緒的命,賭她那麽愛你是不是值得!”

蒲牢被他說得更懵了:“什麽?她不是......”

葛天奕揪住她:“她提前送你回現世,獨自與葛天城對戰,墟天早已滿目瘡痍,若不是她早有安排,只怕你已死于非命!”

蒲牢精神恍惚:“龍兒......龍兒......”攥住葛天奕:“帶我去!帶我去她身邊!告訴葛天黎,只有我能幫龍兒生産,否則他休想得到新的诏谕之契!”

葛天奕道:“就等你這句話。”

蒲牢匆匆跟葛天奕到了葛天城,葛天黎早就掌握了葛天奕的行蹤,自然爽快地答應了蒲牢的要求。

蒲牢心中激動萬分,身上卻冷得發抖。她的愚鈍和粗心讓她最心愛的寶貝遭受了如此折磨,在阿絮最需要她的時候,她沒在她身邊,還深陷自己的悲情漩渦——她無顏面對她!

湖裏傳出痛苦的龍吟,蒲牢腦子一震,再也沒法思考任何問題,化身青龍遁入湖水,慕常羽和阿絮看到她都愣住了。

阿絮高聲罵了一句笨蛋,淚水潸然而下,蒲牢低吟一聲,舒展龍身纏繞阿絮的身體,一青一白相互交纏,細膩磨蹭。蒲牢

用龍吻蹭她的臉頰:“寶貝,我要纏着你,就算你把我扔掉,我也要追上去,纏着你。”

阿絮埋頭靠近她懷裏:“秋寧啊秋寧,我該拿你怎麽辦?”

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

☆、Ⅳ窮極遙塔篇55

半月後阿絮成功誕下一枚龍卵,一青一白兩條大龍都激動地湊過去看。

阿絮用吻尖搖一搖龍蛋,說:“沒想到它是斑點蛋。”

蒲牢細細的尾巴尖在龍蛋上掃一掃,溫柔道:“多可愛呀。”

阿絮想起什麽很重要的事,問蒲牢:“卵沒受精能孵出來嗎?”

蒲牢呃一聲,有些不滿,咬住她的龍脖子:“這可是我的龍珠和你的宮巢結出來的卵,要什麽受精!”

阿絮吃痛,耷拉下腦袋趴在軟乎乎的淤泥,蒲牢急忙松開嘴,伸出舌頭幫她舔舔:“對不起,我咬疼你了吧。”阿絮吹吹龍須,不想搭理她。

兩條龍的心裏都裝了不少事,可是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說出口。

阿絮盤着身子護在龍卵上,蒲牢則盤繞在她身邊,不時舔舐她潔白的鱗片。

阿絮的龍下巴枕着蒲牢龍腹的軟肉,兩只眼睛望着青白相間的龍蛋子,慢慢皺起看不見的龍眉毛:“哎,你說。”

“嗯?”

“這斑點蛋孵出來會是個什麽顏色的娃呀?”

蒲牢面露難色:“這......花花?”

阿絮搖頭:“不好看。”

蒲牢說:“小白龍吧,随你,貌美。”

阿絮說:“蛋殼都是斑點的,孵出來怎麽可能是純色?”

“唔......那就是斑點龍。”

阿絮嘆氣:“比花花還難看。”

蒲牢不高興了:“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阿絮噗嗤笑了,親親她:“我知道啊,開玩笑嘛。”

“不行,孩子的事不能開玩笑,兒不嫌母醜——”

“兒不嫌母醜?”

“不不,是母不嫌兒醜,孩子都沒破殼呢,你就開始嫌棄她的長相了,你說說,有你這樣當娘的嗎?”

阿絮低頭認錯:“是我錯了,不管寶寶是什麽樣,我都愛她。”說着,她寵溺地親吻斑點蛋,還貼在蛋殼上對裏面的小家夥說悄悄話。

蒲牢問阿絮:“你跟寶寶說什麽了?”

阿絮轉轉眼珠,壞笑道:“我剛才跟寶寶說,等她破殼了,讓母君給她喂奶喝。”

蒲牢一噎,嚴肅:“我又沒有生産,哪裏來的奶水?”

阿絮說:“我不管,反正我已經跟寶寶說啦!”

蒲牢用尾巴拍她的龍頭:“龍兒不乖。”

阿絮晃晃頭,诶一聲,問:“龍是爬行動物,不用喝奶吧?”

“龍有人龍兩形,人形狀态是可以喂奶的。”

蒲牢咂咂嘴,彎着脖子往阿絮盤起的身子裏鑽,阿絮被她撓的癢癢,笑着問:“幹什麽呢?”

蒲牢說:“按理說你該有奶水了,我先替寶寶嘗嘗味道如何。”

阿絮龍臉一紅,扭開:“我這是龍形,沒有奶水!”

蒲牢舔她的脖子:“寶貝乖,變回人形我看看。”

阿絮不安地扭動:“不要,不要!”

蒲牢纏住她:“乖嘛。”

阿絮別過臉,小聲支吾:“我剛下完蛋,你別......”

蒲牢看到她潔白的龍臉上浮現羞赧的紅暈,登時明白了阿絮的意思,輕咳一聲,盤緊她,在她的臉頰和脖頸落下細密的吻:“好,那就過兩天再說。”

她們享受了一會寧靜的溫情,慕常羽拖了一大車吃食過來,開始往湖裏投喂大龍。

慕常羽喂了一會食,忍不住把頭探進水裏,問:“我可以看看龍蛋蛋嗎?”

阿絮溫藹地笑:“好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慕常羽覺得自從有了寶寶以後,阿絮整條龍都變得無比溫柔,而且充滿母性光輝,慕常羽甚至懷疑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小柳絮了。

慕常羽滿心懷喜地游到湖底,蒲牢和阿絮挪挪身子,露出水藻裏可愛的斑點蛋,慕常羽抱住它,摸一摸,耳朵貼在上面仔細聽,驚訝道:“哇,寶寶在裏面動诶!”

阿絮笑着眯起眼:“是吧?”

“嗯嗯。”

幸福的日子從小龍破殼那天起被打破了。

一條白色的小小龍用吻尖的小角戳破蛋殼,努力地爬出來,咕咚滾到淤泥和水藻裏,呆愣半秒,呼嚕嚕甩掉鼻子沾上的泥,嗚嗚地哭起來。

阿絮蹭蹭小龍,把她叼到盤曲的懷裏,輕輕舔舐她身上殘留的卵黃和粘液。

蒲牢仔細觀察小龍,嘆道:“還好是白色的。”

阿絮擡頭:“怎麽,你害怕寶寶是青龍?”

“我是怕你不喜歡青色。”蒲牢用爪子點點小龍的額頭,小龍歪着腦袋,好奇地盯着蒲牢的龍爪看,兩只小爪爪突然抱住蒲牢的一根指甲,嗷嗷笑起來。

蒲牢無奈又寵愛地戳了戳她,對阿絮說:“寶寶前額有一道青灰色的胎記。”

阿絮給小龍舔着鱗:“總算有點地方像你了。”托起小龍的小爪和尾巴,說:“爪子和尾巴尖的毛也是青灰色。”

慕常羽匆忙地趕到湖底,連剛出身的小龍都沒來得及看上兩眼就驚慌地對阿絮說:“小柳絮,葛天黎知道寶寶出生了。”

阿絮顯得很淡然,叼着小龍交給蒲牢,認真與慕常羽交談:“他當然知道,我們這是在葛天城裏,葛天城有什麽動靜是他不知道的?”

慕常羽嘆氣,欲言又止,阿絮看一眼旁邊逗小龍的蒲牢,碰碰慕常羽,游向湖的另一邊:“過來說吧。”

蒲牢瞄了她們一眼,沒吭聲。

慕常羽壓低音量:“小柳絮,葛天黎說......明天是個好日子,是時候把你送上長生祭壇了。”

“嗯。”阿絮的回應淡淡的,“知道了。”

慕常羽看她的身子:“你的身體還好嗎?要是再戰一場的話......”

“贏不了。”

“哎。”

阿絮眼皮沉重:“我剛生産完,虛弱得很,沒完沒了的瞌睡。”

慕常羽說話帶上了鼻音:“你要丢下寶寶和秋寧姑娘嗎?”

阿絮微微一笑:“小羽毛,是你說的要我留下希望。”遠遠望着被小龍欺負的蒲牢,“只要能讓她們活下來,怎麽都好。”

“小柳絮......”

阿絮笑得開心:“我的孩子是诏谕之契,至少在她覺醒言靈之前,葛天黎會對她好的,也不會傷害她的母親。”

慕常羽摸摸她的龍鱗,最終什麽也說不出。

阿絮轉身回去:“是時候行動了。”

“行動?你是說......”

阿絮叫道:“秋寧,帶孩子過來。”

蒲牢拎開扒在臉上的小小龍,打一個大噴嚏,教育小家夥:“不許鬧了。”叼着她游到阿絮面前,“怎麽了?”

阿絮張開龍爪,爪心印着紅蛇的妖蓮,蒲牢看着妖蓮怔了怔:“龍兒,你——”

阿絮捂住她的嘴:“噓。”

“唔?”

“秋寧,我這輩子求過你什麽事嗎?”

蒲牢的眼神暗下來:“沒有。”

阿絮靠在她身邊,幽幽地說:“秋寧,現在我求你,帶着孩子一塊走,我送你們到異行空間去。”

蒲牢掙開她:“我不走。”

“你必須走,和孩子一塊走。”

蒲牢心燒怒火:“你先前就趕過我一次,現在又要趕我和孩子嗎!”

阿絮猛地把她們抱進懷裏:“我不是要趕你們,而是保護你們,為了我們一家能夠再次團聚。”

蒲牢困惑地看她:“你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阿絮解釋道:“我會把你們送到一切災難還沒開始的時空,那裏有以前的我......秋寧,你一定要幫我做出正确的選擇,打敗葛天黎。”

“龍兒......”

阿絮壓住她的龍爪:“答應我,這是我今生最後的請求。”

蒲牢痛心疾首,憋着淚,哭不出,只有不懂世事的小龍淘氣地搖擺尾巴,東竄竄,西跳跳,開心快活。

蒲牢與阿絮對視許久,深吸一氣,埋頭:“我知道了。”

阿絮笑一笑,把妖蓮對準蒲牢眉心,念動魔咒,湖底卷起黑色漩渦,打開異行空間的隧道,蒲牢與阿絮吻別,一步三回頭,終是抱着小龍不舍地隐沒于漩渦之中......

...

...

蒲牢化成人形,在異行隧道裏走了很久很久,看看懷裏的小龍,早已睡得不省龍事。蒲牢擔心她着涼,脫了一件裏衣包住她,小龍呼嚕了一個泡泡,翻身抱住蒲牢繼續睡。

再往前走,蒲牢看到微弱的亮光,能夠感到清涼的風,風裏夾着幽香。隧道終于走到盡頭,蒲牢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山丘頂部,四周丘陵起伏,漫山遍野都是盛開的紫櫻花。

唦唦——唦唦——

不遠處有什麽在輕輕摩擦,不停發出細微的聲響,蒲牢循聲去找,望見不過十米遠的另一座山丘頂頭立着一道人影,那人也注意到蒲牢的目光,轉過身來,頭頂和臉部都罩着銀色的輕紗,只露出一雙銀色的眼瞳。

風掀起她的面紗,蒲牢看到她的容貌,脫口而出:“龍兒?”

銀紗女略微怔神,忽的向空中望去,只見夜幕裏劃過兩道流星,空中撕裂一道口子,唰的睜開成百上千的眼睛,吓得蒲牢連連後退——那是什麽?

銀紗女輕聲道:“別怕。”向與蒲牢相反的方向走了幾步,接着,天空墜下一顆金光燦燦的火星,火星越來越近,蒲牢這才看清那是一頭長着翅膀的金獅子。

金翼獅歡騰地踏着虛空飛來,倏的化成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笑着跑到銀紗面前蹦跳:“魚姐姐!魚姐姐!”

銀紗女笑着摸他柔軟的金發:“小獅來啦。”擡眼看向他身後:“千郎呢?”

金翼獅聳鼻子,直勾勾看向蒲牢:“嘿!她是誰!”

金翼獅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回去,黑夜裏響起低沉的嗓音:“我在這。”

銀紗女笑:“來都來了,藏着做什麽?剛才又不是沒看到你,整片天都被你占沒了。”

夜色裏回蕩着均勻有力的呼吸聲,一個高束黑發的高挑女子緩緩從黑暗中顯出身來,擡手握握弓,短袖滑下,露出她胳膊上緊密鑲嵌的眼珠。

蒲牢遠遠望着她,心底升起恐懼,她是什麽魔物,簡直聞所未聞。

黑發女指指蒲牢,問銀紗女:“闖進來的?”

銀紗女說:“她剛才叫我‘龍兒’。”

黑發女點頭,瞬間站到蒲牢面前,凝視她的雙眼:“我問問。”

蒲牢猛然一震,被她抽取精神記憶。

精神讀取即刻完畢,黑發女轉頭:“魚少,她知道‘白龍’在哪個造世。”

銀紗女露出驚喜的眼神:“真的?”

黑發女抱出蒲牢懷裏的小龍,給她:“這是白龍的孩子。”

“快,給我看看。”

金翼獅也興奮地跳過來:“是魚姐姐的外甥女!哇!好可愛!”

蒲牢一回過神就聽到金翼獅的話,震驚地看向和阿絮有着相同樣貌的銀紗女:“你是她的姊妹?!”

銀紗女微笑着把小龍還給她,略一施禮,道:“你好,我是深藍原始少監儀,古代魚。白龍是我的同胞妹妹,我們的刻印胚胎出自同一個母本,只不過白龍被送去了下界造世,我一直被留在深藍城,被炎宵月科長改造培育。”

金翼獅也搶着自介:“我我我!我是鴉青次元魔獸的老三,獅有翼!”

黑發女面無表情站在一邊,古代魚瞟她一眼,無奈地把她拉過來,咳一聲,黑發女吊着眼皮,活像一張撲克:“鴉青次元魔獸領主,千魔眼。”

蒲牢腦袋一團漿糊,把他們三個輪着指了一遍,問:“羽蛇神是?”

古代魚聞聲沉下臉,千魔眼冷道:“羽蛇死了幾百年了。”

獅有翼單純,該說的不該說的一并竹筒倒豆:“羽姐是次元魔獸的老二,被魚少美女救美後沉迷暗戀無法自拔,結果沒想到魚少和老大好了,羽姐妒火攻心,就設計挑撥魚少和老大的關系,搞得她倆決鬥,老大失手差點一箭射死魚少,羽姐為魚少擋箭就死翹翹了,分裂成羽化卵落入不同造世的時空,哎,要我說這是何必呢!其實嘛老大就是缺了情魄的木頭——唔唔!唔!”

千魔眼粗暴地把他扔出去,嫌棄地皺眉:“話太多。”

蒲牢神情決然,驀地在古代魚面前跪下:“魚姑娘,請你看在與我妻同胞的情分,救她一命!”

☆、Ⅳ窮極遙塔篇56

古代魚急忙扶起蒲牢:“救她?別着急,有什麽事慢慢說。”攜着她的手走向涼亭,微微側頭:“千郎,沏點茶水來,青龍姑娘一路趕來定是累了。”

千魔眼吊着眼皮沒有動作,獅有翼呃一聲,滿臉尴尬的笑:“我來我來,怎麽能讓老大端茶送水呢!”

獅有翼端給蒲牢盛有紫櫻花的熱茶:“請用!”

“謝謝。”

獅有翼兩眼亮晶晶地望着她懷裏的小龍:“那個,我可以抱抱她嗎?”

蒲牢點點頭,把孩子給他:“麻煩了。”

“沒事沒事!”獅有翼的黃金眼變成蛋花,“哇,真是太可愛了!”

古代魚問蒲牢:“青龍姑娘,白龍遇到什麽麻煩了?”

蒲牢抱着茶杯,汲取熱茶的溫度,把她和阿絮經歷的一切全部講了一遍。

古代魚聽後,說:“言靈和歸元在長生族裏是很常見的能力,一般來說都是同時擁有兩個。葛天語若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她被驅逐後把自己的特技分成兩份,分別交給兩支後裔繼承,所以才有了後來的诏谕和族長之分。”

蒲牢哀嘆:“以我渺小的力量,對抗那種存在......完全是螳臂當車。”

古代魚說:“不過是歸元罷了,想破除它并不困難。”

“既然如此,魚姑娘——”

“我們不能出手。”

蒲牢的稍稍提起的心瞬間跌入谷底:“為什麽!”

古代魚歉意地笑:“想想你們遇到的人吧,紅蛇能救你們,可是她沒有,秀城氏能救你們,可是他們也沒有。我,千郎,小獅,随便一人出手,都可以救你們,不過很抱歉,我們也不能出手。”

“這究竟是為什麽?難道強者都要眼睜睜看着弱者死亡嗎?”

“因為秩序。從來沒有規定強者需要保護弱者,恰恰相反,只有留強去弱衆世才能進化。而且身為管理者,還被《雷帕提亞斯公約》束縛,不會有人為了私欲而觸犯法則。”

蒲牢啞口無言。

古代魚覆上蒲牢的手背:“我不出手,并不代表我不幫你,正如你所說,白龍是我的胞妹,從一記事我就在找她,想見她一面。”

“那......”

古代魚說:“我現在走不了,科長一直在監視我,不過有機會我會去看她的。”

蒲牢收緊手指:“你剛才說,你會幫我......”

“會。”

古代魚站起身,繞着圓桌踱步:“長生掌控靈魂的力量,遍布全身的魂脈是他們精神力量的來源,言靈基于此,歸元亦然。言靈的本質是把魂力注入言語,刺激精神力,從而調動深藍靈子,歸元則是利用魂力吸收封印深藍靈子,不論兩者威力如何,歸根結底離不開魂力。”

她轉過身,耐心地給蒲牢解釋:“你們想用足夠多的靈能突破歸元容納靈子的極限,這确實是一種方法,不過太麻煩,而且你們也沒有那麽多的能量,要突破長生歸元極限,最好是有天人族,畢竟天人族是深藍靈能的代表,生來就有用不完的能量。”

蒲牢無措:“那我該怎樣才好?”

“我剛才說過了,長生能力的本質是魂力,言靈也好,歸元也罷,全是在魂力的基礎上施展的。歸元對你們來說雖然威力強,但它只是一個招式,一種工具,只要擊潰術者的魂力,歸元無法施展,問題就解決了。”

蒲牢說:“表面招式我們都無法攻破,怎麽擊潰長生的魂力?”

“如果對上長生族确實很麻煩,深藍代管層的身份不是開玩笑的,但是你們遇到的對手是僅有微弱魂力的長生末裔,所以我想那樣做應該沒有問題。”

“那樣做?”

古代魚停在千魔眼身邊,一只手落在她的肩頭,對蒲牢說:“她是千魔眼,每戰勝一個值得敬重的對手,就會留下對手的眼睛,同時也能把對方的能力據為己有。”

蒲牢本能地遠離她。

“千魔眼射出的箭凝聚着眼睛的力量,也就是說,她每射一箭,就能随心所欲地釋放她所擁有的任何能力。”說着,古代魚低頭看千魔眼,“我記得你有跟天人族的一個将軍比試過,是嗎?”

千魔眼張嘴:“是,他叫瑟雷。”扯開衣領,露出肩胛下一只黑色的眼球,“這個。”

蒲牢看着那只轉動的眼球,心生惡寒:“魚姑娘,你是想......?”

古代魚道:“憑借天人族霸道的靈能,即使不是由千郎射出,只消一支千魔箭便能粉碎長生末裔的魂力。”

蒲牢眸中泛光:“魚姑娘此話當真?”

千魔眼冷道:“我的箭是無敵的。”

古代魚沒說話,似笑非笑地別開眼。

千魔眼萬年不變的臉上終于露出了表情,她不悅地挑眉:“怎麽?”

古代魚賠笑:“沒。”

千魔眼想起什麽,噢一聲,道:“你指我輸給你的那次?”

“啊?”

千魔眼說:“看着你的臉,我怎麽射?”

“......”

古代魚越過千魔眼,從她背後的箭簍裏抽出一支黑黢黢的箭杆,攤開手:“魔獸的領主大人,幫個忙吧。”

“不是很想幫。”

“那,記我欠你一次?”

“原始的少監儀大人,你已經欠我很多次了。”

“那我自己拿。”

千魔眼扣住她的手,推開,然後自己扣出肩胛下黑色的眼珠,捏碎塗抹箭杆,扔給古代魚:“總有一天,我要你的眼睛嵌在我心上。”

古代魚抿抿唇:“悉聽尊便。”

蒲牢雙手接住古代魚給她的千魔箭,猶疑道:“這......真的能行嗎?”

古代魚問:“你是不信我,還是不信千郎?”

“不,我是不信自己。”

古代魚擡起她的下巴:“你知道你為什麽會闖進魔獸巢穴嗎?這兒不是你和白龍的異行空間,而是實實在在的造世。”

蒲牢驚異:“這裏不是異行空間?”

“其一,紅蛇不僅有控制靈體異行空間的能力,拼勁全力也能打開通向異世的隧道,這是她幫助你們的方式;其二,羽蛇神身上的異世靈子不止擾亂了你的精神,還能通過次元魔獸的感應把你送到千郎和小獅身邊,好讓你向他們求助,這是她幫助你們的方式。”

古代魚沉眼,道:“拼命時,沒有人知道行不行,只知道,如果不拼,必死,但是拼了,能活。必然的死和可能的生,你選哪一個?”

蒲牢恍惚地看着她。

“深藍的世界,必須死,才能活,只有将死亡抛諸腦後,不要命,才可能活。”

“我......”

古代魚用力擡高她低下的頭:“看着我!”

蒲牢咬住唇,古代魚說:“我知道,你不是懦弱,你不畏懼死亡,你只是遭受了太多挫敗,害怕一步走錯盡失所有,所以總是猶豫不決。”

古代魚叫道:“小獅,把小龍抱過來。”

蒲牢慌忙去看小龍:“寶寶。”接過孩子緊緊抱住,溫柔地親吻她。

古代魚說:“有了孩子的母親,不會猶豫。”

蒲牢撫摸小龍柔軟的鱗片,小家夥哼唧兩聲,睜開朦胧的睡眼,嗷嗚含住蒲牢的手指,吸啊吸,咕嚕嚕地笑。

蒲牢猛一咬牙,一摟住孩子,一手握緊千魔箭:“謝謝!”

古代魚淡淡地笑:“白龍的愛人,我們一定會再見的,那個時候,你們再一齊向我道謝吧。”碰碰千魔眼手臂,“千郎,送她回到我可憐的妹妹身邊。”

蒲牢抱着小龍深深鞠躬:“好,我記下了。”

古代魚笑着向她揮手:“回去她身邊,她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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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阿絮就要被送上長生殿的祭壇。

侍女為阿絮洗浴,給她換上飄逸祭祀禮服,服侍她靜坐在長生殿的聖像前,按照葛天黎的吩咐,诏谕祭獻前阿絮需要向聖像禱告一天。

慕常羽獨坐房中,臉深深埋在膝蓋裏,渾身不住地發抖。她想起傑彌離開前和她的一段對話,淚水止不住地下落。

——“你甘願犧牲嗎?”

——“我要贖罪。”

——“你不害怕嗎?”

——“怕,我怕,害怕得全身發抖。”

——“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我想......重新愛她。”

重新愛她......愛誰?白龍,還是......

慕常羽騰地起身,擦幹淚,幹癟地笑,走到這一步,已經無所謂了。她看着鏡子,伸出食指點住眉心,低聲呢喃:“偉大的鴉青使徒,請賜予我千面千象的力量。”她的聲音顫抖着,越變越小:“讓我,成為她。”

慕常羽的雙手蓋在眼前,感受青色的光芒包裹全身,待一切安靜後再緩緩睜開眼,看着鏡中的“阿絮”,微笑着說:“從現在起,我就是葛天緒。”沉默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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