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結巴

結巴

霧寧聲音極低，微不可聞，但李知夏像感覺到什麽，偏頭，和霧寧驚訝的目光對上。

李知夏發現了霧寧。

霧寧趕緊低頭，洋裝鎮定，認真擺盤。

李知夏極微地皺了下眉。

《暗算》劇組主演和編導、總導演等主要人物都到場了，包廂十二位正好坐滿，不知是誰開玩笑：“就差原著作者了，要不把原作者也叫過來吧？”

有人附和：“這是個好主意，誰有聯系方式？把人叫過來。”

霧寧手上動作又頓了下，好在穩住，沒把碗筷摔了。

“小心點，別毛毛躁躁。”師姐在旁邊小聲提醒霧寧。

“我後天飛洛杉矶。”李知夏不輕不重地開口，打斷了大家想聯系原作者的心思。

“這麽快？”

“我還以您過幾天才會去。”

“宣城到洛杉矶也要十幾個小時吧是要到帝都轉機嗎？”

話題被扯開。

兩位師姐把菜單呈上去，霧寧站在後頭，偷偷往李知夏那邊看。

大家聊得熱火朝天，李知夏像個安靜的局外人，指骨分明的右手轉動鉛筆，左手翻着菜單，看到滿意的菜色，就往上頭打個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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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李知夏把點好的菜單交給其他人，“喜歡什麽多點幾樣。”

衆人均搖頭：“老板您點就行，我們都可以的。”

李知夏目光在大夥臉上轉了一圈，把菜單交給服務員，“就先這些。”而後，像是不經意樣，李知夏往後看了一眼，看霧寧。

霧寧看到李知夏朝自己輕輕微笑了一下。

霧寧和另外兩個師姐一樣，穿着統一的工作制服，白色短袖襯衫，黑色包臀裙，黑色圓頭小高跟，上衣襯衫左胸口別着胸牌。

菜品來了，兩位師姐沒讓霧寧去上菜，霧寧就在服務臺待着，服務臺與用餐區隔着一扇玻璃門，後廚把菜傳進來後霧寧就端過來，然後站在玻璃門後，等着師姐們從她手中接過菜盤子。

李知夏沒再往玻璃門後看。

霧寧端着菜，偶爾會對着李知夏的模樣出神。

等菜差不多上齊了，師姐們開始為他們倒酒和飲料，動作規範、一氣呵成。

霧寧沒機會上手倒酒，站在原位觀摩。

飾演女配的女演員江朵朵離開座位，來到霧寧身邊，輕聲問道：“你好，請問有溫開水嗎？”

明星保養得都好，江朵朵湊近時，霧寧甚至沒看到她臉上半點毛孔的痕跡，淡淡的香水味萦繞上來。

霧寧乖巧點頭：“有、有的，您請、請稍等。”

霧寧讓江朵朵回位上，倒酒不會，倒溫開水霧寧還是會的，從消毒櫃裏拿了新水杯，倒了溫水，端給朵朵：“給，您、您的水。”

江朵朵接過水杯，道了聲謝，又像忍不住一樣，好奇望着霧寧，小聲道：“你是結……”話出口瞬間，江朵朵頓覺不妥，連聲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江朵朵話沒說明，但霧寧知道她想說什麽。

這種感覺就像每次自己和陌生朋友接觸時大家好奇又不好意思多問一樣。

霧寧微微一笑，“沒、沒事。”

圓桌位置坐滿了人，江朵朵坐在李知夏正對面。

兩人的互動全落在李知夏眼裏。

霧寧略彎着腰，細碎的劉海垂下來，眉眼溫柔，江朵朵和她道歉時，她只是輕輕勾了下嘴角，輕到沒有重量的一個微笑。

別人問她是不是結巴。

她沒有排斥、沒有不滿、但也沒有多高興。

這個動作就像做過成百上千遍一樣。

李知夏胸口悶、有點不爽。

——

李知夏認識霧寧是在自己剛升高三那學期。

2011年9月1日。

開學第一天，李知夏就因為睡過頭遲到，高三一班班主任是學校出了名的“母老虎”，脾氣暴躁，愛罰學生抄文言文。

李知夏不想新學期第一天就接受班主任的河東獅吼和文言文洗禮，全校新生老生都在操場集合了，以班級為單位排成兩排，李知夏抄小路繞到操場後頭，蹑手蹑腳鑽進自己班級隊伍最後排。

可才站穩腳步，李知夏就看到前排短發女生藍色校服後背被人貼了張便利貼。

是那種最普通的黃色方形便利貼，上頭用黑色水筆畫了一只豬，旁邊歪七扭八的字跡寫着：“我是結巴怪？”

李知夏下意識把那行字念出聲。

前面那位短發、比李知夏矮了一個半頭的高一新生霧寧同學轉過頭來。

李知夏已經把那張便利貼撕下來了。

霧寧突然回頭，兩人目光就這樣撞到一起。

很多年後李知夏還能清楚記得當年自己在那一眼回眸中心跳加速的感覺。

并不是有多驚豔的一張臉。

那是雙黑白分明的眼，澄清透亮、無塵無雜。

李知夏看呆了眼。

是霧寧先開的口：“你，不是我、我們班的、的吧？”

是略磕絆的結巴音，但音色清脆，如清泉入口、如流水擊石。

李知夏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一瞬間又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也根本沒反應過來霧寧說了什麽。

霧寧伸手，輕而易舉地把便利貼從李知夏手裏抽回來，捏成團藏進掌心裏，

李知夏這才回了神，“不對……”不止這個小丫頭李知夏沒見過，旁邊聽到動靜好奇回頭觀望的幾個同學李知夏也不認識。

李知夏心裏一咯噔，目光四周一轉，才看到距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的、高三一班班級隊伍……

李知夏抓狂：“握草，是我排錯隊了！”

那天李知夏沒逃過班主任的河東獅吼和懲罰。

但那天李知夏認識了高一八班那個小結巴學妹。

單方面認識的。

聽說是個跳級的學霸。

——

霧寧拖着疲憊身軀回到職工宿舍。

李知夏他們吃了一下午，霧寧聽着他們從開機事宜、劇本劇情、聊到人生哲理、話題越扯越遠。

霧寧第一次覺得不結巴的正常人說話太聒噪了。

李知夏倒還好，全程話不多，偶爾大家聊到他感興趣的內容了，才會插幾句話。

李知夏全程高冷地端在那，并不像之前霧寧見到的那個滿屋子幫新郎找新鞋的伴郎模樣，也沒和霧寧多說兩句話，就像不認識一樣。

大概是要在員工面前樹立好老板形象吧。

霧寧這麽想。

熊萌比霧寧早回宿舍，今天《暗算》劇組來酒店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熊萌也知道這件事，好不容易等到霧寧回來了，忙追問：“你今天是不是見到李知夏了？影帝大大真人帥嗎？你有要到簽名嗎？”

霧寧想到被自己壓箱底的手機殼，熊萌追問，霧寧攤手：“沒，沒簽名、我那會在、在工作。”

“啊……”熊萌惋惜，恨鐵不成鋼地語氣，就差上手去搖霧寧幾下把霧寧搖清醒點：“你居然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霧寧笑了笑，“你、是他粉絲？”

熊萌狂點頭，推了下眼鏡，像找到共同話題一樣，熊萌把手機裏存的各種李知夏照片翻出來，還有各種專輯、雜志、限定版周邊訂單一一曬出來給霧寧看，就差把微博打榜反黑記錄曬出來了：“我可是他死忠粉呢。”

霧寧笑容漸漸僵在嘴角，莫名覺得後頸一涼。

所以她這是和唯粉姐姐住一宿舍啊！

霧寧當晚把這“詭異”的事分享給素白和溫柔，倆小姐妹哭笑不得後叮囑霧寧注意安全，別暴露了自己cp粉的身份，也別說自己私下認識過李知夏，畢竟不是所有wf姐姐都是小天使。

霧寧表示知道。

她也沒想自己還有機會再私下接觸李知夏。

可次日一早，霧寧微信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

備注是李知夏。

霧寧本還睡眼朦胧，被這消息驚得睜亮了雙眼，從床上爬起來。

隔壁床空着，熊萌一早去上班了，今天霧寧休息。

霧寧顫顫巍巍通過了李知夏的好友驗證。

霧寧猜得到李知夏是從哪裏要來她的微信號，不是素白給的就是素白丈夫給的。

但猜不到李知夏為什麽加她。

霧寧謹慎用詞，問了句您好。

李知夏在線：“今天有空嗎？出來我請你吃飯。”

——

兩人在微信上一來二去聊了幾句，霧寧才明白，原是李知夏想還她上次幫忙指出新鞋在哪的人情，二是為昨天在包廂沒和她打招呼的失禮道歉。

霧寧多多少少知道，藝人的私生活是保密的，包廂裏有那麽多人，李知夏不想讓大家知道他還認識個酒店服務生。

霧寧接受這個說法，全當李知夏請她吃飯，是為了感謝，和對她不理睬的道歉。

霧寧不會知道，李知夏沒和她打招呼，是在保護她。

那天同桌吃飯的，有兩位媒娛記者。

李知夏約霧寧到酒店附近的江南菜館，選了處較隐蔽的雅間。

這家店李知夏先前來過，霧寧把點菜任務交給他。

李知夏：“有忌口的嗎？”

霧寧向來不做點菜的主，“沒、沒有，您來點。”

李知夏便點了幾樣覺得還不錯的菜，備注上勾了不要蔥蒜。

他們來得早，客人不多，菜品很快上桌，最引人注意的是那道醋魚。

醋魚用精致的白瓷盤裝着，魚身上層是平滑油亮的糖醋，胸鳍豎立。

霧寧直勾勾盯着那魚看。

李知夏笑了下，示意:“光看看不出味，吃吃看。”把筷子遞給霧寧。

霧寧夾了塊來吃，魚肉嫩美，帶有蟹味，鮮嫩酸甜。

李知夏也夾了一塊肉，說：“這道菜促進血液循環，滋補開胃。”

霧寧嗯嗯點頭，“之前、去、去西湖、吃過。”

李知夏把旁邊的酒水菜單拿起來，問霧寧：“喝酒嗎？這家的果酒不錯。”

霧寧：“我、可樂。”

李知夏把菜單合上，極輕地一聲笑，柔下語氣，“小孩。”

作者：明日也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