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江湖多風雨

夜深了。

屋裏呼吸已經停止很久的少女，手指突然動了動，身體上散盡的生機，也在一點一點恢複。

只不過沒人發現。

翠竹端着煎好的藥，重新推開房門，只覺得房間裏一片死寂。

這種死寂莫名的讓她心裏發毛，她輕喚了一聲，“小姐，奴婢回來了。”

沒有人應答。

她心裏的不安更加濃重，連忙點着桌上的燭火。

光影搖曳中，少女似乎被這輕微的響動驚醒，她揉了揉眼睛，支撐着坐了起來。

翠竹暗笑自己如同驚弓之鳥，“小姐，您醒了。”

她上前，“藥煎好了，飯菜也準備妥當了。您吃完再休息吧！”

蘇碧落只覺得自己似乎在做一個夢，這個夢太長了，她像是一個旁觀者的游魂，聽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對話和嘆息，卻始終醒不過來。

睜開眼睛的時候，蘇碧落聽到了特別惡俗的一句話，“小姐，您醒了。”

她盯着那綠衣美人，只覺得自己可能不是做夢，而是身處幻境。

這個幻境的制造者，可能熟讀各種穿越小說。

三日後。

醫館花園外，白大俠匆匆從前院走來，“翠竹姑娘，盟主醒着嗎？”

翠竹點點頭，“小姐這兩天身體有所好轉，已經能起身了，現在就在園子裏坐着。”

白大俠點點頭，“那我們進去見見盟主，白某有事與她相商。”

翠竹應了一聲，卻站着沒動。

白大俠有些奇怪，“翠竹姑娘，今日面色為何如此凝重，是有什麽事要同白某說嗎？”

“奴婢只是覺得，小姐最近似乎有些……”翠竹神色間閃過一絲掙紮，卻是沒有說下去。

“奴婢去通報一聲。”

她福了福身，先進了花園。

園中百花齊放，争奇鬥豔，蘇碧落坐在涼亭裏，眼睛在盯着花，心裏卻在想着一些與美景無關的事。

這些天她試圖調動身體裏的靈力，可是這具身體仿佛不是她的一樣，她感受不到往昔的半點靈力。

同樣她也試圖尋找這個幻境的破綻，然而它太真實了，真實到蘇碧落幾乎要懷疑自己的判斷。

這或許就是幕後之人的目的。

蘇碧落将侍女找來給她解悶的話本，翻的嘩嘩作響，心裏卻在扒拉自己黑名單上那些仇敵，猜測是他們當中的哪個，使她陷入這種困境。

她正在苦苦思索，就見一翠衫的清秀侍女，快步走進院子。

蘇碧落認出這好看的小姐姐，已經在幻境裏照顧她好些天了，是個性格清冷卻又體貼的人。

可惜是個幻影，這構造幻境的人也是有才，莫非是職業幻術師。

翠竹迎上蘇碧落的眼神，只覺得自家小姐醒來後，真是有幾分古怪，與以往一樣沉靜，卻又多了幾分活力，就是總用一種惋惜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若有所思，“小姐，白大俠來了。”

蘇碧落忍不住挑了挑眉，這幾天她在幻境裏，除了照顧她的侍女和大夫，并沒有見過其他人。

現在聽翠竹說到大俠這個詞，心想難不成這不僅是個古風劇本，還有武俠元素？

幻境設計者，已經不止是有才可以形容了。

翠竹見她又出神，不免又是憐惜，又是嘆息。

她一直覺得自家小姐個性過于陰郁多思，偏偏身體柔弱，生在武林世家不是幸事，尤其是被扣上武林盟主這個大帽子之後，就更加心事重重。

可惜她身為侍女，能做的也無非是照顧好小姐，其他的事不能也無力去改變。

而且……

她垂下頭，眸光越發晦暗。

“小姐？”

“哦哦。”蘇碧落知道自己不能充木頭了，得表态，連忙學着以前看的電視劇裏的臺詞，來了一句，“快請。”

白大俠看起來三十左右，放現代也是溫文爾雅的美大叔，看着氣質儒雅，走起路來卻猶如軍人一般挺直有氣勢。

或許，這就是屬于大俠的氣質？

蘇碧落打量着對方，想着有的沒的，卻被對方上來一句話弄的有點懵。

只見對方抱拳道：“盟主。”

萌主？還是盟主？

只是幻境中自己這個柔弱的樣兒，還是武林盟主嗎？

是不是劇本發錯了？虧的她以為這是個大家閨秀的身份，難不成還是個深藏不露的人設？

她兀自出神，就聽對方道，“盟主您身體恢複，咱們也該動身了。只是屬下發現，似乎有人在追蹤我們。”

翠竹神色頓時凝重下來，她去看蘇碧落，卻見對方似乎根本沒聽懂一樣。

“所以？”

白大俠也覺得她這個反應不對勁，不像是手足無措，而是根本不在狀态。

不過他也沒有多想，只是繼續道：“醫館已經不安全了，對方如果有心追蹤，那我們的行蹤暴露是遲早的事。再做停留，只會連累無辜的人。雖然不知道追蹤者的來歷，但對方行事詭秘，非正派之風。不如我們先稍作僞裝，改道甩脫他們，暫避禍端，以後也好從長計議。”

蘇碧落想了想，發現學着古人的用詞說話，着實是在為難自己，何況情況于她來說依舊是一頭霧水，除了答應，也沒別的選擇。

“啊！那就這麽辦。”

“那屬下這就去準備，明日我們就動身出發。”白大俠說着卻看了翠竹一眼，翠竹十分有眼色的道，“奴婢馬上就為小姐準備行囊，白大俠放心。”

看來白大俠與翠竹，這是對應着保镖與管家的職務。

蘇碧落這麽想着，又看了看自己細的可憐的胳膊，估計幻境裏的這個自己連劍都拿不動。

待白大俠告辭離去，她看着對方的背影，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也不知是因為這個幻境太漫長太真實，讓她感到不安和自我懷疑，還是因為這個情況怎麽看都像是在立flag，說是收拾妥當就走，往往是再也走不了了。

深夜，蘇碧落躺在柔軟舒服的床上，卻沒有半分睡意。

翠竹在外間的榻上守夜，蘇碧落經過這幾天的觀察，發現這個漂亮的小姐姐也會武功。

別問她怎麽看出來的，反正她就是能看出普通人與習武之人的區別。

她擡眼透過垂下的帳幔，望向外間。

但是屋子早已熄燈，她什麽也看不清。

這個過于真實的環境，讓她有一種詭異的熟悉和難得的不安。

這種摻雜在一起的複雜情緒，讓她不可避免的有幾分焦躁。

但她克制着翻身的動作，避免吵醒外頭的翠竹，習武之人耳目靈敏，對方又對自己格外關注。

只不過……自己這句身體的感官，似乎也過于敏銳了。

她正這麽想着，就聽到有極輕的腳步聲，踏在頭頂的屋檐上。

難道是所謂的刺客？

這個幻境不禁沒有盡頭，還像部連續劇一樣劇情多變。

片刻之後，外間軟塌上的翠竹也動了，她抽出放在枕下的短劍，目光卻變得比那劍身還要冷。

她靜坐片刻，望了裏間一眼，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小姐。”她低聲喚道，伸手掀開床幔。

蘇碧落起身，“怎麽了？”

翠竹見她醒着有點驚訝，聲音卻放的很低，似乎是怕吓到她。“有人來了，您跟緊奴婢。”

蘇碧落果斷坐了起來，拿起外袍穿上。

好在這個外袍不用系一大堆帶子，她自己也能穿。

就在她穿衣服的功夫，屋外響起刀劍相撞發出的嗡鳴之聲，夜晚的寂靜将這種聲音十分清晰的傳了進來。

“這次來的人很多。”翠竹凝神片刻，這樣說道，“白大俠可能抵擋不了太久。”

“我帶小姐沖出去。”她說着，又看了蘇碧落一眼。“小姐放心，奴婢會拼死保護您。”

蘇碧落無言，只能苦笑一下。

刀劍冷銳之光在身邊接連劃過，鋪天蓋地的殺氣讓人窒息，蘇碧落被翠竹護在身後，一點兒傷也沒受。

她只是想到現實裏，她的工作就是面對各種怨鬼惡靈，從來都是将別人護在身後，不由神色複雜起來。

來的黑衣殺手實在太多了，白大俠和翠竹武功雖然不弱，卻無法輕易脫身，尤其是這兩個人都要顧着蘇碧落。

蘇碧落靈力不在，她覺得自己身體反應還跟得上，但幫忙就只能捉襟見肘了，于是也不添亂，安靜的跟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醫館的人在第一次刺殺之後，不再給病人留宿，其他人也搬出去單住了。

看來武俠世界的大夫，也都很有覺悟啊？

蘇碧落聞到翠竹身上，越發濃重的血腥氣，眼神幽暗。

這夜似乎格外的漫長。

突然，白大俠劍招一變，擋住身前攻來的數十劍，對翠竹喝道：“帶小姐先走。”

他的身形已然不再潇灑，劍招越發狠厲，甚至不再防守。

連蘇碧落這個外行都能看出，他是要拼命了。

翠竹一點頭，拉着蘇碧落就往外沖。

蘇碧落下意識地回頭，就見白大俠也對她投來目光。

“小姐，蘇家先人有恩于我，我自請來你身邊保護你，也算全了這恩義。”他劍光一轉，血花四濺。

“江湖多風雨，你保重。”

最後一笑，倒是少了往日的冷厲疏離，多了幾分長者般的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