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懷清略想了想,苜蓿跟香椿都有多種做法,但做給老人吃卻要格外小心,最後決定做個香椿雞蛋卷,跟苜蓿餡兒雲吞。

管事婆子得了張婆子點撥,忙着過來打下手,先幫着摘了香椿跟苜蓿芽,懷清怕香椿雞蛋卷涼了不好入口,便先做雲吞。

她這兒一說要肉餡兒,那邊兒便已經遞了過來,懷清把香椿跟苜蓿芽用開水焯了,分別切成沫兒,苜蓿芽跟肉攪拌在一起,那邊兒的婆子就知道這是要做雲吞,忙親自和面,擀皮兒,明白這是懷清的孝心,便只打下手。

剛開始還有些擔心,可一見懷清利落的焯水切菜,就明白,這位是做飯的一把好手,也就在一邊兒認真瞧着學,見懷清手一轉,就是一個小小的貓耳朵,不禁贊道:“姑娘的手真巧,便面案上的劉婆子也包不出這麽好看的貓耳朵呢。”

懷清知道她是奉承自己,笑了笑道:“不過包着玩兒的罷了,哪比得上媽媽們。”包好了問婆子:“可有頂湯?”

婆子笑道:“姑娘真是行家,老太太稀罕吃湯面,故此,咱們這小廚房的頂湯是天天有的,外頭大廚房裏可就不一定了。”

懷清道:“那麻煩媽媽下鍋吧,我這兒做香椿雞蛋卷。”

香椿雞蛋卷的做法極簡單,火候掌握好了,把香椿末跟蛋液放在鍋裏攤開,熟了慢慢卷成卷,再切成兩寸的段就成了。

懷清的香椿卷做好了,那邊兒的雲吞正好起鍋,懷清跟若瑤一人端着一樣兒,回來的時候,桌上已擺了滿滿一桌子菜。

丫頭接過去把香椿卷跟雲吞放到老太君跟前,老太君看了看,夾了一個香椿卷放到嘴裏點點頭道:“這是香椿。”舀了一個雲吞吃下去,又舀了一個吃了方道:“這莫不是苜蓿吧。”

懷清道:“到底是老太君,一吃就能吃出來。”

若瑤道:“老太君怎麽吃出來的,我頭一回吃的時候,可都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呢?”

老 太君目光有些深遠半晌兒才道:“你這丫頭才多大,又是朱門繡戶金玉窩裏長起來的,何曾見過這樣的東西,香椿還罷了,這苜蓿可是老百姓度災年的救命草啊,我 記得小時候家裏頭窮,要是能包上頓苜蓿餡兒的餃子,就跟過年了似的,前些日子睡覺我還想呢,什麽時候能再吃上一回就好了,不想你這丫頭倒成了我肚子裏的蟲 子,怎就知道了,弄了這個回來。”

若瑤道:“哪是懷清弄來的,是在道上的茶棚子裏,賣茶的夫妻有個七八歲的小子,吃着蠶豆呢,不知怎麽嗆進了氣管裏,不是懷清,那孩子活活就給嗆死了,夫妻倆感念懷清,非給了這些東西,不要就不讓我們走,沒法兒了,只得收下,您老若是愛吃外頭還有一筐呢。”

老太君笑了起來,指着懷清道:“我說這東西你們倆怎麽弄來了,原來這裏頭還有故事。”

說着跟張婆子道:“這個雲吞清爽,若還有給老爺送去一碗,嘗嘗鮮兒倒在其次,主要還有懷清丫頭的一篇孝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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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婆子道:“還用您老吩咐啊,懷清姑娘一早就留出來了,老爺的,夫人的,就是老奴也跟着沾光得了一碗,晚上回去可得好好嘗嘗滋味兒,這過去餓的時候,救命吃的東西,如今都快忘了是什麽味兒了。”

老太君笑了起來:“你若還想吃過去的味兒卻難了,經了懷清丫頭的巧手,可比什麽都好吃呢。”

葉之春剛一進屋,萬氏夫人就忙迎過去,接了他的衣裳遞給丫頭,兩口子坐下,葉之春方道:“今兒晚上你叫人送來的雲吞和那個雞蛋卷倒新鮮,明兒賞那廚子吧。”

葉夫人笑道:“若老爺放賞,可不該賞廚子,那兩樣兒不是廚子做的。”

葉之春吃了口茶:“不是廚子做的,還能是誰?”

葉夫人道:“老爺莫非忘了您愛吃的炸醬面。”

葉之春愣了一下:“你說是懷清做的。”

葉夫人點點頭:“如今我可真服這丫頭了,真不知她爹娘得了什麽造化,能養出這麽個聰明的女兒來,醫術咱們就不說了,沒她我這條命早沒了,就說這做飯過日子,也處處拿得出手呢。”

說着瞄了葉之春一眼道:“她哥扳倒了許克善,怕是得罪了不少人,當初老爺真不該讓她兄妹去南陽,她兄妹沒根兒沒葉兒的,如今還好,往後不知多少人要使絆子呢,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葉之春道:“官場自來如此,當初張懷濟去南陽,我也有些猶豫,南陽是有山匪,有許克善,這些都可治,如何治南陽的窮,讓老百姓吃飽肚子,才是真正的難上難。”

葉夫人聽了,笑道:“若說這個,我倒不覺着是難,聽懷清說,如今的南陽,地裏的青苗都長了半尺高了,山裏也種上了藥材,她說,明年這個時候,南陽就再不是過去的南陽了,這丫頭說話兒實在,自然不會打謊。”

葉之春挑挑眉:“果真嗎,南陽可沒幾個富戶,誰能跑到山上種藥?”

葉夫人道:“老爺怎麽糊塗了,南陽沒有,難道汝州府還沒有嗎,我可聽說,懷清治好了汝州首富周半城兒子的病。”

葉之春道:“如此說倒有理。”忽想起一事:“你可知今兒是誰送她們回來的?”

葉夫人道:“此事正要跟老爺說呢,我問了跟着的婆子,說半道上車軸斷了,遇上個什麽木公子,跟懷清相識,送她們回了汝州來的,人家雖說不用,老爺也該登門道謝才是。”

葉之春目光一閃道:“婆子當真跟你說那位公子跟懷清相識?”

葉夫人道:“我親口問的還能有假,婆子說,這位木公子的随身小厮跟懷清的丫頭也熟的很呢。”

葉之春道:“我說四皇子怎會看上了瑤兒,原來是懷清。”

葉夫人道:“老爺今兒怎麽總打岔,我這兒跟老爺說木公子呢,跟四皇子有甚幹系?”

木公子?葉之春道:“夫人可知這個木公子是誰?”

葉夫人搖搖頭:“莫非老爺知道不成?”

葉之春道:“慕容可是皇性,咱們大燕有幾個敢姓木這個姓兒的,莫非不要腦袋了。”

葉夫人一驚:“老爺是說這位木公子是四皇子?”

葉之春點點頭:“葉安親眼看見這位木公子的随從,就是四皇子跟前的喜公公,還說四皇子看上了瑤兒,如今看來,不是瑤兒恐是懷清。”

懷清?葉夫人道:“懷清跟四皇子一個是天潢貴胄,一個是知縣的妹子,這兩人怎會相識?”

葉 之春道:“當初張懷濟去南陽,我可也沒想到六皇子會幫着張懷濟除了許可善,雖說皇上讓六皇子去南陽是為了追回稅銀,可六皇子是什麽人,滿大燕誰不知道,豈 是個會多管閑事的,卻伸手幫了張懷濟,且在南陽都住在縣衙裏,臨回京還帶走了張家的廚娘,南陽剿匪除奸這連串的好戲是六皇子跟張懷濟搭的臺,可這後頭也少 不了一個懷清。”

葉夫人道:“老爺是說六皇子也看上了懷清,這怎麽可能?”

葉之春道:“此事如今雖不明,卻有一樣不得不承認,懷清這丫頭跟皇家恐已扯上了幹系。”

葉夫人皺了皺眉:“若真如此,懷清的身份恐連側妃也不夠格,且,以她的性子怕是麻煩呢。”

葉之春道:“如今說這些尚早,以後如何,還要看她的造化,至于懷濟,便看在這丫頭的份上,我也自當照應着。”

葉夫人看了他一眼道:“聽母親說,皇上有意給幾位适齡的皇子選妃,過了年若瑤可就十五了,老爺心裏若有什麽主意,及早打算為好。”

葉夫人知道葉之春對若瑤這個女兒一直心懷愧疚,故此,也格外疼愛一些,本來這些事該是自己份內的,若瑾還好,若瑤,葉夫人還是覺得詢詢老爺的意思方妥。

葉之春自是知道妻子的意思,感念她的善解人意,見屋裏并無旁人,一伸手握住妻子手道:“過兩日我讓葉安去京城侯府接你娘來陪你些日子可好?”

葉夫人知道他說的是自己親娘,當初從鬼門關上活了回來,她多想見自己的親娘啊,想趴在娘懷裏好好哭一場,可她娘卻來不了,她娘是姨娘,是奴才,即便生了自己,在侯府也就比丫頭的地位強些,不是自己嫁進葉府,恐她們娘倆的日子仍不好過呢。

想到此,不禁越發心酸,眼睛一眨落下一滴淚來,葉之春愣了一下,柔聲道:“怎麽哭了,是不是真想你娘了,要不明天我就讓葉安去?”

葉夫人急忙道:“不去吧,近些年,我娘誠心禮佛,終日不出佛堂,心靜的很,何必再去攪擾她的清靜,況,我心裏明白,只要我過得好,我娘就好。”

葉之春抹去她的淚:“那下個月你随我一起進京,去侯府看你娘也就是了。”

葉夫人點點頭:“夢雪多謝老爺。”

葉之春道:“該我謝夫人才是,想我葉之春年近不惑方得子繼,可都是夫人的功勞。”葉夫人道:“這話聽着牙碜,老爺下次不可再說。”

葉之春忽的站起來一躬身道:“為夫遵命。”

葉夫人臉一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忙扶他坐在炕上道:“多大年紀了還這麽着,仔細外頭人聽了去,不定怎麽笑話你了,我這兒可是跟你說正經的呢,瑤兒可大了,你若有什麽主意及早籌謀的好,不然,若皇上開口可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葉之春嘆了口氣道:“瑤兒受了這麽些年苦,雖說是她娘的錯,我這個當爹的也着實愧對于她,若依着我的意思,倒想讓她嫁個平實些的人家,比攀附皇家自在些,卻上回我進京,聽皇上話兒裏的意思,仿佛有意把瑤兒指給六皇子。”

葉夫人皺了皺眉:“怎會是六皇子?”

葉之春道:“我聽着有這個意思,具體皇上怎麽想的,也難說,下月進京,我再探探皇上的話兒再說。”葉夫人點點頭,兩口子說了會兒話安置不提。

再說懷清跟若瑤,梳洗了并排躺在床上,趕了一天路,又陪着老太太說了這麽大半天話兒,懷清早困的睜不開眼了,一躺下就閉上了眼。

若瑤卻睡不着,不知怎麽回事兒,白天懷濟的身影從眼前那麽一晃之後,就怎麽也丢不開了,這會兒躺下眼前還都是懷濟的身影。

若瑤閉了閉眼開口:“懷清你們家就剩下你們兄妹倆了嗎?還有沒有旁支的親戚?”

懷清困的都張不開眼了,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沒了……”

過了會兒,若瑤又道:“聽說你家老宅跟墳地還在桑園村,正趕上你在鄧州,要不過兩天我陪你回去瞧瞧可好?”

若瑤等了一會兒不見懷清應自己,翻過身去一看,懷清早閉上眼睡得死死,估摸自己問的什麽都沒聽見。

若瑤不禁嘆了口氣,側過身看了眼窗外,春夜的月色透窗而入,傾瀉了一地,如一匹亮閃閃的白緞,她不禁想,若是這緞子是紅的,就像新人牽在手裏的紅綢,像新娘身上的嫁衣,拿在手裏,穿在身上,該是何等歡喜,只自己這些心思又能跟誰說,若不說,自己又怎麽才能如願呢。

想着不禁愁了上來,過了兩日,若瑤跟懷清道:“如今清明,便懷濟大哥不能回來,你也該去你家祖墳上燒些紙錢,磕個頭才是。”

懷清想想也是,轉天一早預備下香燭上墳等物,要去桑園村,本懷清想自己去,不想若瑤說她一個人不放心,也跟了來。

桑園村是因村頭的桑園得名,這裏的人雖不養蠶,這片桑樹卻也長得極好,甘草說到了秋天滿滿一樹桑葚甜極了,懷清倒沒什麽印象。

張家的祖墳就在桑園村東頭,到了地兒,忽聽葉兒道:“懷清姑娘還說你們張家沒人了,您瞧這不早有人祭拜過了嗎。”

懷清走過去,果見她爺爺的墳前擺着幾樣供品還有燒的香,若瑤道:“是不是你記差了?或許你張家還有旁支兒的親戚也不一定。”

懷清看向甘草,甘草忙搖頭道:“姑娘可別看奴婢,奴婢真不知道。”

懷清想想也是,自己穿過來的時候,還沒這丫頭呢,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兒,她哪能知道啊,管他呢,即便有親戚,估摸也是早就不往來的遠親,有跟沒有差不多,盡到自己的一份心也就是了。

說着,讓甘草擺上東西,磕了三個頭,一回頭卻見若瑤也跟着磕頭,懷清一愣,忙扶她起來道:“若瑤姐姐可是葉府大小姐,我張家的祖宗可當不起你磕頭。”

若瑤臉有些紅:“不說好了,我們當是親姐妹一般嗎,你爺爺也跟我的爺爺一樣,磕幾個頭也應該。”

懷清撓撓頭,心說能這麽算嗎,怎麽想怎麽有點兒不對勁兒呢:“姑娘落雨了。”婆子們急忙撐着傘。

懷清道:“春天的雨下不長一會兒就過去,要不咱們先去我家的祖宅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

若瑤點點頭跟着懷清回了桑園村,剛到張家祖宅門口,看見一個脊背痀偻的老人站在大門前,甘草道:“姑娘您瞧那莫不是咱家的親戚來串門子來了。”

懷清喝道:“胡說什麽?”想了想還是走過去道:“這位老丈敢是掃聽路嗎?”

老人回過頭來,甘草跟葉兒同時呀了一聲,懷清也是臉有驚色,這老人雖臉上蒙着的布一直遮到了眼睛之下,可露出的額頭跟眼睛,依然非常可怖,是重度燒傷,想來能保住眼睛,已是奇跡了。若瑤有些怕悄悄捏住了懷清的手,懷清示意她不用怕。

老人的目光掃過幾人落在懷清臉上:“你是張樹南的什麽人?”

懷清一愣:“老丈識得家祖?”

老人定定看了她良久道:“你是張樹南的孫女?”

懷清點點頭,心裏暗道,這人看上去怎麽這麽詭異呢,莫非是尋仇的,不對啊,聽她哥說,張家世代行醫,積善好施,哪會積下什麽仇。

老人道:“舊年間,你祖父曾給我瞧過腿疾,如今舊疾複發,便尋了來,想請他再給我瞧瞧,到了桑園村才知令祖父已去世多年,便買了些香燭去墳上祭奠了,也算沒白來一趟,回來路過這裏,看見你家老宅,記得當年曾住過幾日,故此前來瞧瞧。”

懷清心道,既在家裏住過,想來不是一般病患,略打量他幾眼,見他重量都放在左邊腿上,想來是病在右腿,便道:“若老丈不介意,在下略通醫術,或看給老丈瞧瞧。”

老人仿似笑了一聲,只不過因喉嚨沙啞,聽着有些怪異:“那就有勞了。”

因懷濟雇了鄰居定期進來打掃,倒也還算幹淨,只不過房子有些老舊,院裏的一側山牆也倒了一半,好在屋裏也沒什麽東西,不會招了賊。

若瑤四下打量着,懷清卻扶着老人坐到椅子上,搬了個凳子放在前頭,擡起老人的腿,緩緩把褲腿慢慢屯了上去,随着褲腿兒屯上去,懷清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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