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為什麽要等下次?”
阮枝企圖透過墨鏡看清同樣戴着墨鏡的邢驚遲,但顯然不管她怎麽看這個男人的神情都很平靜,且好像不太樂意回答她的問題。
邢驚遲微微側頭瞥了一眼充滿求知欲的小青瓷,片刻後收回視線踩下油門加速往寬闊的大道上行駛而去。和風聲一起響起的是他略顯低沉的聲音——
“我可能會失控。”
阮枝在反應兩秒之後安靜如雞地坐在座位上,不再叭叭。
她悄悄地轉動藏在墨鏡後的眼珠子觀察她的丈夫。
今天陽光很好。
邢驚遲租了一輛敞篷車,燦爛的陽光大大咧咧地照在阮枝的發上,迎面而來的風自由溫暖,隐隐帶着春日的味道。
他和昨天一樣,穿了一件短袖和夾克衫。
修長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方向盤上,陽光貪戀地在往他高挺的鼻梁攀爬,他微微緊繃的下颔線和下壓的唇線都在告訴阮枝他說的是句實話。
阮枝其實很難想象邢驚遲失控的模樣。
從她第一眼見到他,他一直都是冷靜而克制的,即使那一年他才八歲。
那一年邢驚遲失去了他的母親,阮枝失去了她的家。
也是那一年,阮枝遇見了邢驚遲。
阮枝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這個秘密。
不打算告訴別人,也不打算告訴邢驚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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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敞篷車在熱鬧的街口停下。
阮枝怔愣地看着眼前熟悉的畫面,光是聞着味兒她就興奮起來了。
邢驚遲帶她來了當地的古玩市場,顯然各地的古玩市場都大同小異。阮枝把安全帶一解就往下跑,然而沒跑幾步就從後邊被人拎住了。
她蹭得轉頭,睜大了漂亮的鹿眼,雀躍道:“邢驚遲,我喜歡這裏!”
邢驚遲微一擡手就把她小臉上挂着的墨鏡摘了下來,直到他看見了阮枝寫滿了歡欣的神情才舒服了一點。他松開阮枝,擡了擡下巴:“走,去玩兒。”
阮枝幾乎是小跑着進了市場。
邢驚遲跟着阮枝身後往裏走,一邊走一邊不動聲色打量着這條街道上的人。但他們的目标不一致,阮枝看貨,他看賣貨的人。
邢驚遲沒摘墨鏡,單手插兜,姿态松散,邁着長腿和阮枝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這裏的古玩市場比豐城更自由。
滇城靠近邊境,有不少帶着民族特色和其他國家特色的文玩。
阮枝慢吞吞地沿着街道走,在不少賣瓷器的攤位上看了許久。
多數老板一看阮枝看東西的手勢就知道是行裏人,也不出聲,就由着她看。
阮枝走走停停,直到快走到街尾才在一處不起眼的攤位前蹲下。
這處攤位擺放的多是翡翠,還有少量的陶器和青銅器。
攤主見這麽個年輕的小姑娘蹲在攤位前也不出聲招呼,自顧自地抽着煙,倒是往邢驚遲身上多瞧了兩眼,目光在邢驚遲後腰處停留了一瞬。
邢驚遲本來沒太在意這個攤主,察覺到他的目光後心裏不免有些詫異。
這個人辨別出他的身份了。
邢驚遲大致掃了一眼。
五十左右,短發方臉,穿着長褂,用煙鬥抽煙,手掌帶繭,腰間綴着玉挂墜,鞋面沾土。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地方,那雙細長的眼睛卻透着一股兒精明的意味。
他這一路看來,這個人最有講究。
阮枝可不知道就這麽一會兒時間邢驚遲已經和攤主來了一個回合。
她仔細地看着攤面上的翡翠,大多數翡翠都有瑕疵,有的顏色漂亮但結晶顆粒粗大、種份不透,有的種份不催但顏色偏暗,有的色種都好,但绺裂多。半真半假摻着賣。
直到看到正中間阮枝才看出點兒意思來。正中間放着一枚清代翡翠荷葉佩,是用老雕工雕刻的蓮花和荷葉,種份通透,雖然純淨度不高但整體很漂亮。
邊兒上是一個紫羅蘭翡翠站佛,行內習慣把紫羅蘭玉稱為“春”。
這個站佛色澤漂亮純正,玉質溫潤,雕刻線條流暢,福佛品相端正,姿态祥和。
阮枝給這攤位上的翡翠估了個價。
正想起身離開的時候忽然瞥到了放在角落裏的青銅器。
有年代青銅器受國家文物法保護,如今市面上青銅器複制品和贗品泛濫,能買到真品的可能性很低。而讓阮枝覺得不對勁的是這青銅器上沾着的土。
阮枝往角落邊湊近了一點,輕嗅了嗅,伸手沾了點土。
她抿抿唇,思考片刻後扯了扯邢驚遲的衣擺。
邢驚遲垂眼看去,只見蹲在地上小青瓷忽然對他笑了一下,放軟了聲音撒嬌問:“老公,我喜歡這個,放家裏一定很威風。”
邢驚遲眸光微暗,和阮枝對視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伸手拍了怕她的發,随即看向攤主:“老板,您開個價?”
攤主斜斜地看了一眼邢驚遲,又在阮枝那張過分漂亮的臉上停頓片刻,把身子一歪,避開他們的視線,應道:“這東西有主兒了,不賣,您二位上別處看看去。”
阮枝一怔。
在這件青銅器的黏土上又停留片刻。
邢驚遲牽着阮枝起身,低聲問:“怎麽了?”
阮枝小幅度地搖了搖頭,“沒事,我們走吧。”
攤主吸了口煙,面色淡淡地看着阮枝和邢驚遲離開,直到兩個人走的看不見影了才變了臉色。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壓低了聲音:“你趕緊過來把東西拿走,我尋思着這麽個贗品你放哪兒不行偏要放我這兒,最近沒看新聞吶?”
那頭的人應道:“叔,我馬上就到門口了,就幾分鐘。”
不一會兒,攤主挂了電話。
他狐疑地看了眼角落的青銅器,剛剛那個小姑娘到底在看些什麽?
...
走過拐角,阮枝趕緊拉着邢驚遲停了下來。
她攀着邢驚遲的手臂,以他高大的身軀為遮擋物悄悄探頭往剛剛那個攤位看了一眼,用氣聲道:“邢驚遲,你別動。”
邢驚遲微微蹙起眉。
此時阮枝幾乎是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偏偏她還晃動着腦袋在他胸口蹭來蹭去,淺淺的香氣和柔軟的觸感像藤蔓一樣在他周圍纏繞蔓延。
他啞着嗓子應:“我不動。”
阮枝把邢驚遲往邊上一拉,還探着腦袋往外看,邊看邊小聲問:“邢驚遲,我們豐城最近有沒有來考古隊?或者有人報案說發現墓葬嗎?”
邢驚遲拿出手機,掰過她的小腦袋不讓她再亂動,低聲道:“不許看了,我打電話問問。剛剛那青銅器有問題嗎?”
阮枝踮起腳,趴到他耳邊輕聲道:“青銅器是贗品,沒問題。但上面的土有問題,你知道五花土嗎?”
溫熱的氣息似有似無地撲灑在他耳側。
邢驚遲耳後的肌膚幾乎是瞬間就有了反應。
他皺眉,盯着阮枝的臉沉聲道:“阮枝,好好說話。”
阮枝枝:“......”
她哪裏沒好好說話了?
阮枝瞅了沉着臉的邢驚遲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攀着邢驚遲的手。她收回手往後退了一步,瞪他:“這樣行不行?”
邢驚遲薄唇動了動,想解釋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只好問:“什麽是五花土?”
阮枝被邢驚遲這麽一打岔,心裏也有點來氣,她別開腦袋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道:“考古學家在确定墓葬位置的時候通常是用洛陽鏟打入地下。地下古墓的土質呢分為自然土壤和活土,自然土壤層次分明,是沒有人為動過的土;活土就是經過二次翻攪,打亂了原有土壤的層次。”
“五花土指的就是挖土坑墓時,坑內各種層次的土被翻出來又混合填回去。各個地方環境、年代不同,土質也不同。”
說着阮枝停下腳步,攤開掌心把剛剛沾到的土遞到邢驚遲面前:“這種土的顏色很特別,目前我只在豐城見到過。”
邢驚遲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阮枝的意思,他撥通了秦野的電話,等的過程中他看着剛剛還挺高興的阮枝現在聳拉着腦袋在一旁等他。
她今天很漂亮,穿着毛絨絨的米白色外套,腦袋上紮了一個丸子頭。底下筆直的長腿被黑色牛仔褲包裹着,依舊踩着和上衣同色的運動鞋。
只是小臉看着悶悶的。
邢驚遲想起剛剛自己說的話,他剛想去牽她的手電話就接通了,秦野的聲音傳來,帶着點興奮和喜悅:“隊長!”
邢驚遲放低了聲音,“你在哪兒呢?”
秦野笑了一下,應道:“我還在隊裏呢。隊長你這電話來的真是時候,從滇城帶回來的那個犯人交代了點東西出來,他說千鳥去年派了一批人來豐城,好像在找墓。”
邢驚遲沉默片刻,“知道了。”
說完邢驚遲就挂了電話,他看向阮枝,叮囑道:“你在這裏等我,別亂跑。”
阮枝往地上的臺階處一坐,一點兒不嫌髒,仰起小臉朝擺擺手:“去吧。”
邢驚遲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俯身從褲腳處抽出一把軍用刀往她手裏一塞:“我馬上就回來,十分鐘,沒回來就去警局等我,随便哪個警局。”
阮枝眨巴着眼睛,握着躺在掌心微涼的刀具,忽然就不生氣了。
見阮枝藏好了刀邢驚遲才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倏地頓住。
他又大步返回來,朝阮枝伸出手,緊握成拳。
像昨晚他說“相信我”那般,一模一樣的手勢。
阮枝配合地手握成圈往他拳上一碰,兩人的手一觸即離。邢驚遲轉身大步朝着剛才那條街跑去,在一衆慢悠悠淘物件的人當中他像陣風一樣掠過。
她托腮看着邢驚遲的背影。
這人,奇奇怪怪的。
作者有話說: 矜持哥哥:好好說話。
阮枝枝:我不是在說?
晚上九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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