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輕佻
約莫是視野裏不甚清晰,人的聽覺便敏銳起來。
念頤難得地聽出了哥哥話語裏不尋常的意味,她舔了舔唇,回複道:“只是在哥哥書房裏瞧見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後來,我回去後又聽見房裏丫頭們談及承淮王一事,所以才起了好奇之心。據說那位殿下曾經浴血殺敵戰無不勝,分明是那樣風光無匹的人物,他果真便是麽?”
念頤沒有将自己後來從洲六爺那裏離開後遇上那位公子的事說與顧之衡,怕他認為她畢竟過了年都十三歲了,還和一個外男單獨有接觸不好,心下裏十分後悔自己的多嘴。
顧之衡微微沉吟,知道念頤只是好奇才相問他不知不覺松了一口氣。
畢竟,承淮王今非昔比,而念頤還要在麒山王處派上大用場,此時的承淮王是倒向太子抑或是麒山王都是未知,是以念頤這裏,還是能不和此人扯上關系就不要扯上關系為好。
他自然還有些更為深層的考慮,誠如念頤所說,昔年的承淮王的确是登高一呼,衆山響應的大人物,那時候凡是承淮王出現的所在,麒山王連個話也說不上一句,便是太子都對這位戰功赫赫的弟弟“有禮相待”。
那一年太子一黨的矛頭全是瞄準了承淮王,若是沒有那場意外致使他雙腿殘疾,只怕現如今太子的地位早便不保了。在此之後,方才是麒山王坐大,在太後的暗暗扶植下有了同太子抗衡的底氣。
大老爺襄郡侯的态度顧之衡暫且不知,可是他父親二老爺他卻曉得,二老爺已是決意加入麒山王的陣營。不過,想來假若不是早年間皇帝動過廢黜太子的心思,他父親也不見得在再三權衡之下就這麽表明了立場,甚至不惜預備把念頤也運作進去。
顧之衡自覺沒什麽可叮囑這個妹妹的,看了她一眼,踅過身二話不說就走了。念頤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穿過長廊,沒入夜色裏,這才擡步往自己的住處走。
她還是有收獲的,至少和哥哥的關系似乎近了一步,因而整個人步伐格外輕松歡快,回去後在海蘭等人的伺候下就入睡了。這黑甜的一覺睡到了翌日天明,如此往複,幾日後便是一年一度的元宵花燈會。
念頤往年的上元節左不過是和府上親人一道兒過,拉拉雜雜一大家子,晚上大家夥兒在老太太屋裏用過飯吃了元宵也就各自散去了,可是今年,卻注定有所不同。
老太太身子欠安,今年散席散得較往年要早上許多,念頤在丫頭們的陪同下回了住處,哪想沒多時外面就有丫頭報說洲六爺來了。
她本正在廊上來回走路消食,聽見說堂哥來了雖然訝異卻也沒別的想法。顧之洲人還沒到,嘹亮的嗓音卻早早傳到她跟前來,“念頤妹妹,猜猜六哥哥我給你帶什麽驚喜來了?”
“又叫人猜,我又不是那些能掐會算的。”念頤嘟囔着,趴在扶手上看到堂哥走到了院中,他注意到她後便小跑着過來,衣袂紛飛的模樣,素來都是家中最為潇灑惬意的風景。
顧之洲哈哈笑了笑,單手撐着扶手一個躍身就跳将進來,他鬼鬼祟祟地招了招手,“把耳朵湊到我耳邊來,我說與你你便知了——”
今日要不是老太太正巧身子不适,他還不能這麽早就有機會過來,準備在花燈會這一日帶十二妹妹出去他已經琢磨好幾日了,這麽熱鬧的節日,值當念頤高高興興地出門玩一場。
顧之洲悉悉索索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念頤,她呆了呆,下一息卻連連搖頭,“這可使不得,回頭倘若叫老太太、太太們知道了… …”
話沒說完呢,顧之洲就“噓”了聲,輕聲道:“這會子老太太不舒服,我娘和二太太都在跟前服侍湯水,再者這大節下的,你道自己多重要的人物怎的,少你一個不少,速速換了衣裳是正經,哥哥帶你出去玩兒!”
他也真是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從街頭的百戲說到街角捏面人兒的手藝人,念頤眼前立時就浮現出一幅盛大熱鬧的場景。她其實還小孩兒心性呢,先前的推辭是禮教使然,現在堂哥說了一車子的話,她生生就被說得躍躍欲試,眼睛亮得十個花燈也比不上。
念頤興奮地吞了口口水,前後像是兩個人,頑皮起來竟然是不輸顧之洲的,把袖子向上挽了挽問道:“那我穿什麽衣裳好呢,總不好仍舊是這一身吧?”
她是侯府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便是日常身上穿的常服那也是绫羅綢緞,普通老百姓怕是見都不得一見,真要就這麽出去不得引人側目麽。顧之洲卻是早有準備,他在她腦門上輕輕敲了一記,“小瞧我?不準備的萬全我會來開這個口?”
說着,他就從身後拿出一只布包袱。
念頤伸長脖子看過去,借着月光,只見包袱裏放着一套約是半新不舊的衣裳,她挑起來看,不曉得該做什麽表情,“男裝麽?”放自己身上比對了下,忽然馨馨然笑起來,“這麽的好,穿上這一身我也像戲文裏才有的那種書香門第裏女扮男裝偷溜出門的小娘子了,回頭沒準能有個奇遇。”
她這話說得很不妥當,戲文裏的“奇遇”不外乎是男才女貌的才子佳人那檔子事,念頤是脫口而出,顧之洲卻很認真地計較了一番,想到一些可能性,不禁暗自決定絕不能讓十二妹妹叫外頭什麽登徒子輕薄了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等念頤這一身男袍加身,俨然一個清秀俊美的小白臉兒,除非是那有龍陽之好的怕才會對她感興趣。
念頤換完後,顧之洲上上下下看了看,滿意地颔首道:“十二妹妹這麽一穿,哥哥我也要被你給比下去了。”然後就帶了念頤出府,到了府門前直接就坐上馬車,簾子一蓋上,任誰也不曉得裏頭乾坤。
洲六爺是時常出門游耍的,門上小厮也不做他想,連他身後跟着的人也不多給一個眼色,是以念頤這趟出門竟沒有絲毫難度,她坐在馬上裏心口還怦怦直跳,趴在窗口上新奇地往外邊窺望。
除了逢年過節往外祖和親戚家去走動,念頤的人生是真正的枯燥乏味,下了馬車後乍然置身于花花世界裏,她多少有些目不暇接。
花市燈如書,接連幾條街上都被妝點得恍如白晝,夜幕裏不時亮起煙火,沿街有各種叫賣的、樂舞百戲、還有賣糖人的,屬踩高跷的最是奇了,人站得那麽老高,竟然也不會摔倒!
念頤鼓掌鼓得手掌心都痛了,記得六哥哥是在邊上的,她就扯了扯邊上人道:“你快看你快看,那人連跑起來也是能夠的,了不得了——”
被她扯住的是個胡須長長的老者,人家瞪了她一眼罵了句什麽,這還不夠,還檢查了一下自己有沒有少什麽物件,這才走了。
知道自己拉錯人,念頤腦子裏嗡的一聲,原地轉了一圈,卻哪裏還有她堂哥顧之洲的影子?
她一下子就懵住了。
也不算是出門沒看黃歷,明明是這大好的節日,她顧念頤竟然和堂哥走散了… …念頤沒這樣一個人站在大街上過,周圍全是人,人擠人,肩膀疊着肩膀,撞得她小魚兒似的随波逐流,人潮往哪裏去她就往哪裏游,一面喊着堂哥的名字,一面漸漸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麽一個水晶似的人站在路上也是頗為引人注目的,不時有人過來詢問搭讪,念頤怎麽能分得清誰是好人誰是拐賣人口的搗子,只一個頸兒搖頭,和誰也不多吐露一個字。
她不遠處有個燈籠攤子,不少人在那裏猜燈謎,念頤看那裏光線亮堂,周遭的又多是吟詩弄月之輩,心下便覺得那裏安全,只是中間隔了人潮,她要過去,還是得擠一擠。
嘴裏喊的“讓一讓”,基本都淹沒在各種人聲裏,她小身板擠不過別人,忽然間就被推搡着向後倒去——
念頤心道不好,兩手在人流裏亂抓,幸運地抓住了什麽,方要站穩,不想又是一撥推擠,這回她反應不及,往邊上一歪,一腳就踩在一個凸起之物上,而她整個人也站立不住,跟着就倒了過去。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也沒有想象中的高度,似乎只倒了一小下她就…就坐了下去?
屁股下不是十分柔軟,但也不是堅硬的地面,念頤煞白着臉轉頭看過去,耳際卻響起了綿綿的清越男聲。
“某若是記的不錯,這才是第三回見面不是麽。十二小姐這卻是在,”他語聲很明顯地停頓下來,溫熱的呼吸打在她耳朵上,仿佛非要鬧得她面紅耳赤不可,狹長的眸子裏滿布笑意,道:“念頤姑娘是在投懷送抱麽?”
念頤一個機靈,脖子上頂了只紅蘋果也似,怔愣得吓傻了,和須清和大眼瞪小眼,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緩慢地想着,自己踩了這位公子一腳,她的腳此際還放在他腳背上呢!這時候應該是要先陪個不是才是,可是,可是他嘴裏說的話怎麽如此叫人羞赧暴躁?
什麽“投懷送抱”,這個詞是這樣用的麽,她長大這麽大都沒和異性這麽靠近過,此刻呼吸相聞,她幾乎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以及男人身上一縷縷淡淡的味道——
念頤怔仲着,時間仿佛被天上的神明揮一揮衣袖點了穴道。
片刻後,說時遲那時快,她終于是找回了身體的本能反應。扶着輪椅的扶手“噌”一下蹿将起來。
念頤哪裏還有半點平日的閨秀小姐儀态,清白要緊,口中便連連道:“我真不是成心的,你也是瞧見了的,這裏,還有那裏,處處是人,我、我坐到你身上,我還委屈呢——”
“哦…委屈的是你還不成麽。”須清和拖着長音,慢條斯理地捋了捋袍角。
直到肉眼可見的每一絲皺褶都被他撫平了,他才笑微微地擡眸望向她,一手支着下巴,滿目悠然道:“詩句裏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之句,十二小姐可曾讀到過?”
念頤回想了一下,點頭有點自得地說:“自然是讀過的,我成日家閑着無事,除去在女紅上花費了不少心思,再就是念書了,醫書古詞都看過些。唔…雖說詩文念得不多,不過公子說的這一句呢,我卻恰巧知道。”
須清和聽她如此說,愈發興味盎然,“那你說說,這講的是什麽?”
人潮湧動,他們卻定格在這裏。
很奇怪,念頤這時候一點也不着急害怕了,所有心思都用在應對須清和身上。她歪着腦袋思考了一下,心說這是很簡單的。只是才要把心中所想說出來,臉一忽兒間卻又紅了。
話都到嘴邊了才知道不好出口,這一句是講情人間幽會的,情意潺潺恩恩愛愛,她做什麽要對他解釋這個呀?
念頤憋着臉不言語,須清和卻哂笑道:“是了,我道念頤姑娘也是不知的。”他向後倚靠下去,下巴點了點路旁柳樹的方向,那棵柳樹的枝葉間,隐隐藏着一彎月。
“真好像說的你我,是也不是?”
他幽幽望着她,也不知是玩笑的口吻居多些,還是在試探她什麽。念頤擦了擦眼睛,懷疑自己初時見到他時真是看走了眼。
面前這位公子爺,他和仙風道骨,淡泊于世哪有半點幹系… …
至于懷疑他是承淮王,念頤更是打從心底裏否定起來,承淮王是英姿飒爽的大英雄,才不會是他這般輕佻模樣,什麽“真好像說的你我”,他也不知道害臊。
念頤不打算再搭理這人了,她管他是誰呢,總算也向他陪過不是了,便扭頭要走。須清和坐在她身後看着,唇畔勾了勾。
這周圍都是人,想走?真真異想天開。
又過了一會兒,念頤才在原地挪了挪而已,周圍的人好像成心跟她作對,偏生不叫她過去。
她心浮氣躁,一個心念間想起适才沒瞧見那人身後跟着侍從,不期然地回頭問道:“那個叫方元的,他又把你抛下了麽?”
須清和早收去了那副玩笑的模樣,他攏了攏寬袖,幾不可見地颔首回應她。
瞧着怪落寞單薄的。
念頤從小到大都是嘴硬心軟,況且她也特別讨厭下人不拿主子當一回事,所以只考慮了須臾,便傾身看着他道:“嗯…橫豎你我都是和人走散了,這樣好麽,我們也算是認識,我不能叫你一個人在這裏的。”
“所以?”低低的疑問上揚語調。
念頤抿嘴半笑不笑的,忽而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她笑得頗愉悅,享受于照顧人的成就感之中,站起來繞到他身後自言自語地道:“我也不是個愛計較的人,只要你保證這一路不再亂說話,我必定帶你找到你那不成器的侍從,我保證。”
“念頤姑娘真是心地善良。”
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叩擊,他也不回身看着她,只是困擾地道:“我這是又欠下姑娘一個人情,卻不知該怎樣償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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