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受不住他了

人情這種事,若是認真計較起來那還真是說不清。

須清和所指的人情無非是頭一回念頤在長廊上推着他助他“找到”侍從方元,還有今次她又在這人潮中站在他身後,成為他的雙腿。

念頤沒有叫他償還的意思,幫他純粹出于她自己的意願,不過也是巧合之下他和她才總是遇見的,這麽一想也真是太過湊巧了。上回在自家府裏遇上沒什麽,然而今日這般的人潮湧動,轉個身卻又能見着這人... …

換做旁人,這會子再往深裏思量一番保不齊就會得出兩個結論,要麽他們兩個有天注定的緣分,要麽,這男人就是有所圖謀。

他們的所謂偶遇,興許都是他一手促就的。

然而念頤到底是念頤,她反正是絲毫不曾往這茬兒上想的。

念頤因為從小不受親爹和哥哥重視,即便表面上是侯府二房的嫡出小姐,人前人後前呼後擁,但其實她內心裏是比較自卑的。

性情都是人成長的環境來給予,要這樣的念頤去懷疑須清和對自己有所企圖,也許要等到下輩子,下下輩子,又或者是她意識到她自己的作用之後。

“你要償還我呀?”念頤想了想,也的确,她推他還是挺辛苦的,何況還要在人流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就道:“公子還不知道,今日我原先是同我家六哥哥一道兒出來的,可是才一轉頭的工夫我那哥哥便走丢了,我找了半日也不見他… …”

她繞到他跟前,掏衣兜給他瞧,“喏,你也是看清了,銀錢卻都不在我身上,出來的急都是我哥哥收着了…我說這麽許多也沒別的意思,我就是瞧見街頭那邊有好些吃食,可我眼下一窮二白——我的意思就是,你若是實在要償還我,就請我吃好吃的吧!反正也在這大節下的不是。”

須清和居然真的認真地看了眼她所謂的衣兜,其實那就是袍子沿縫上多出來的一塊形似布包的東西,裏邊真是沒半個銅錢,比人臉還幹淨。

看完了,他自是欣然道好,只是眉宇微蹙着,飛了她一眼道:“償還的方式本該千種萬種,念頤姑娘這一種,倒最是不解風情。”

“你說什麽?”

周圍嘈嘈切切,念頤不能夠聽清楚他嘴唇動了動到底說了什麽,疑問的眼神在他面頰上掃了好一時,終是放棄追問的念頭。

她到他身後推輪椅,也不知是因推着人的緣故,周圍的人竟然自發地避讓開他們來,适才還水洩不通的大街,她這會兒走起來卻如魚得水游刃有餘,邊走着,還邊能分開注意力看看天上璀璨的煙火。

煙火雖是轉瞬即逝,倒也燦爛過,不虛來人世間絢爛一遭了,念頤心有感慨,東張西望間,他們很快就來在了街頭。

打這條街橫向裏左右望過去,但見一長排都是各式的食鋪,濃香四溢的,香得人食指大動,口水也要滴下來。

念頤有感而發,雙手合十歪在心口歡喜地道:“真該早點碰見你的,你瞧多好,大家方才都主動避開了我們,要不然,只我一人的話這會子指不定還在哪裏打轉轉呢——”

須清和若有所感,半晌颔首稱是道:“我也這般想。”他語調婉轉,眯着狹長的眸子看着顧念頤,接着道:“确實該早些碰見。”

這話多少帶點一語雙關的意味,可念頤是個榆木疙瘩,聽見了猶如不曾聽見一般,她是驟然飛出金絲鳥籠的金絲雀,撲騰着羽翅在街巷間游走,遇着一個賣糖葫蘆的,念頤停下輪椅湊過去問道:“嗳嗳,這個怎麽賣?”

她不知向誰學的,沒等那小販開口,突的挺了挺胸搶着說道:“小哥你瞧我們有兩個人,我買你兩只糖葫蘆,你就把價錢往便宜裏算,成不成?”

那小販看新鮮似的看着跟前這一“大”一“小”兩位公子哥,特別是面前這正問價的這位,斜斜挑起的鳳眼一眨不眨直把自己看着,皮膚水靈的,一掐一泡水似的… …

巴掌大的小臉容光逼人,竟然活生生叫他對個同為男子之人生出不敢直視的反應。

小販心中暗自羞憤,拔出一只糖葫蘆便塞進念頤手裏,“算我送您的——”說完就跑開了。

念頤很是錯愕,糖葫蘆在手裏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躊躇了片刻想想算了,就自顧自拆開油紙埋首吃起來。

一根上攏共也只五只,她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吃完了,把嘴角吃得紅紅的,沾了糖屑也不自知。

須清和從始至終都不作聲地看着,唯在念頤吃完後忽的朝她招了招手,微笑着道:“念頤姑娘過來,我這裏有個物件,卻要給你看一看。”

“是什麽好玩意麽?”念頤不疑有他,彎下腰俯身就湊過去。這麽近的距離,使得須清和聞見她身上沾染上的甜香,糖葫蘆味兒的。

而念頤連他的一根根眼睫都看得清清楚楚,才要說他眼睫長得像女孩兒,唇角卻無端被一只觸感涼沁的指腹揩了一下。

——居然軟軟的。

“怎麽這樣看着我?”須清和眼角噙了若有還無的一星笑意,神色一如蜜裏調了油,開口道:“你這兒,”他指指自己的嘴角,一副慢聲慢氣的模樣,“這兒,沾上了糖屑。”

那股上一回在這人身上感受到的不對勁又蒸騰而上,直把念頤圍堵得無路可退。

她倒也沒有一驚一乍,也不曾再鬧個大紅臉,反而是擰起了兩彎秀致的眉毛不時觑他一眼,再觑他一眼,心裏面說不出的變扭和不如意。

胡亂随着他的話條件反射結結巴巴道了謝,念頤憋不住了,翁頭翁腦地道:“假若,再有下一回,你還是直接告訴我的好。我雖未曾及笄,但也是這麽大的姑娘家了,你這樣… …”抿了下唇,“這樣反正不妥當,很不妥當,再者說了,我這一身男子服飾… …”

她不再說下去,臉皮薄,不說出來她想他也懂她的意思。

須清和眉梢向上吊了吊,至于懂不懂,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把才碰觸到她唇角的食指在自己唇珠處點了點,舌尖輕掃而過嘗到一絲甜頭,驀地便側首笑道:“這糖葫蘆滋味也怪甜的,我倒覺得餓了。不如,你我換個酒樓正經叫上一桌酒菜——”

“這不成的…!”

念頤截斷了須清和的話頭,她看他的眼神已經從最最起初的欣賞轉變為了“瞪視”,皺着鼻子居高臨下望着他道:“我到現下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呢,為什麽要和你一道去酒樓吃飯?況且,你這個人…真是好沒正經。”

要不是已經說了要陪他找到那侍從,她說不定拔腳就走了。

她可算瞧出來了,這男人是真正的輕浮輕佻人物,不論怎麽想,她都應該與他保持距離。而且,她還得去找到六哥哥。

按說念頤的态度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須清和該收斂些才是。

可他沒有,長指在領口處松了松,男人眼中躍動着街頭暖黃的光影。他好像嘆息着,目光鎖住她的臉,幽幽地道:“十二姑娘… …本該更寬容些待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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