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宮闱

可不可愛的,到底他說了也不作數呀。

方元心中腹诽慣了,此刻沒閑着,他也是不曉得說什麽好了。王爺他明明那麽不愛進宮的人——方元原還想呢,怎麽今日他倒主動往宮裏跑了?

來了後給貴妃娘娘問過安,娘娘留他用早膳他都拒絕了,好麽,以為王爺他要往哪兒去呢,誰知道人家哪兒都不去,單叫他把他推到這棵樹下,這是看風景麽?那就看吧!可人家什麽也不做,就看着那處宮門,一看就是大半個時辰,面上偏還笑意微微。

但是殿下他是坐着,他自己是站着,方元心說自己也不是個稻草人,況且他确實沒有料到王爺還記挂着那位襄郡侯府的十二姑娘,掰掰手指頭數數這都多少日子了,往常也不曾看出端倪來,哪裏曉得都堆積在這今日。

四五步遠處,幾株桃樹的枝桠上綴滿了一團團粉色的花瓣,迎風一吹,片片花瓣便如雨了,落地無聲。

須清和低頭拂去袍上零落的花瓣,須臾輕笑,目光追随着那道窈窕的身影,話卻是對方元說的,“你看她,走路的時候怎麽總瞧着地面,我才也看過了,這地上除了花泥卻還有什麽?難不成有金子?”

他一副嫌棄的口吻,指尖在扶手上敲擊了兩下,方元便推着他緩緩向前,只是不靠近那不遠處的一行人。

“這會子是往賢妃那裏去麽。”須清和揉了揉額角,他認出了賢妃身邊的得力宮人,略挑了下眉道:“太子前些時候出外打圍去了,可聽見他回來麽?”

方元想了想,回道:“這幾日倒沒聽見什麽風聲,不過太子殿下好玩兒是誰都知道的,想來此番沒那樣早回來,殿下不必擔心。”

“多嘴饒舌。”須清和聽見這話斜了方元一眼,他确實沒那麽擔心。

今次皇後借賢妃的名頭招了襄郡侯府的幾位姑娘進宮小住,實則是有意為太子選妃,說起來,太子身邊侍寝的宮女也是不少了,只是妃位一直給未來的太子妃人選空着罷了。

倒是麒山王早就在老太後的安排下娶了她娘家鄭氏的一位小姐,雖說現在那位王妃也是不行了,可到底最後側妃仍是鄭氏一族裏頂替上來,還是由麒山王自己選,那都是未知的——這也是現在念頤的父親二老爺的打算一直落實不下來的原因之一。

皇後為太子選正妃,目前是挑中了襄郡侯府,但是其中多半有賢妃的用心,必然是她從中添磚加磚了不少,而顧六姑娘才是賢妃的親外甥女,顧家幾位姑娘乍看是一同進宮沒什麽差別,然而這裏頭門道大了去了,賢妃沒理由讓自己的外甥女落選而選上二房的姑娘。

“承淮王殿下,殿下慢着——”

一個宮人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竟是直接就攔在了須清和正前方,這在宮裏是最犯忌諱的,方元本要呵斥她一番,眼睛一掃卻發現這宮女是孝珍貴妃身邊的人,他一下子就蔫了,只見那宮人先是屈膝行禮,跟着立馬就道:“娘娘曉得殿下還未回府,又怕您還不曾用早膳,特為叫奴婢來請呢!”

須清和擡了擡眸,念頤已經在他的視野裏越走越遠,他原本也不可能追上去,何況母妃使人來尋他的用意不言而喻,她是瞧出了他的心思,怕他糊塗之下做出什麽事來招惹顧家的小姐,平白惹得皇後和賢妃不喜。

孝珍貴妃早些年最輝煌的時候是連皇後和賢妃見了她也要面上帶笑來寒暄一番,如今時過境遷,随着自身的色衰,君王的愛遲以及兒子的“殘廢”,她的地位亦是在不知不覺中一落千丈,現今日常不過是維持着一份身為貴妃的體面,內裏,早便驕傲不起來了。

背靠大樹好乘涼,現在要攀附皇後和賢妃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橫豎,老太後并不待見她這個昔日迷得皇上五迷三道的妃子,她升貴妃還是憑着兒子的軍功請賞,別人是子憑母貴,到他們這裏翻一翻,卻是母以子貴,一朝承淮王式微了,孝珍貴妃便如同失了脊椎,只得仰皇後甚至是品階低于她的賢妃的鼻息。

須清和阖眸靜靜地沒有出聲,他不說話,方元和那小宮女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直過了好半晌,他才坐直了直身子,啓唇懶怠地道:“回吧。”

那宮女如蒙大赦,袖子一卷抹了把額頭上不知什麽時候滴下來的汗,和方元對了一眼,示意他別閑着,方元趕忙推動輪椅,心裏卻想着他們殿下的事。

這世間,母親過得好不好,終究才是兒子最挂念的罷,即便是殿下這樣表面上不顯山不露水的性子,內心裏,還不知把孝珍貴妃看得怎麽樣重。

世人皆道投身于天家是莫大的榮幸,必然是吃穿不愁一世無憂,卻不曉得這當中隐秘的刀光劍影,所以人吃五谷雜糧,哪能沒有煩愁?

方元把話遞到王爺耳邊,輕聲道:“殿下,娘娘這是念着您呢…您萬不要多想… …”

須清和撫摩着腰間挂下的佩玉,長眸微睐,忽而慢慢轉頭回望了一眼顧念頤離開的方向。薄唇勾起一角,他在自己眉心上拈了拈,仿似想說什麽,卻到底什麽也沒說。

念頤腳下滞了滞,突然就停下來了,她踅過身向後張望,可是目光所見裏并不見異常,花還是花,草還是草,每一座宮殿頂上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射下依舊那麽叫人目眩,宮人們低頭走路,除了密匝匝的腳步聲,當真什麽也沒有了。

“姑娘瞧什麽呢?”海蘭跟着念頤看的方向看了看,疑惑裏又有點擔憂,問道:“是叫太陽曬着了麽,頭暈不暈?”說着抽出帕子在念頤的額頭上點了點。

幾位小姐進宮都不好太過張揚,宮裏都是有伺候的宮人的,不至于短缺了虧待了她們,是以這回到宮裏來小住,念頤學着她大房的六姐姐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頭進來,顧念芝如是。

海蘭是幾個貼身大丫頭裏最周到的,就她跟着進來了,自然要時刻注意着姑娘,怕她有一點閃失。即便二老爺和衡五爺不在乎姑娘,她們底下這幾個一同長起來的卻是要把姑娘放在頭一位的,夫人在陰司裏也能不惦念。

念頤拂開海蘭的手帕說自己沒事,可是視線還是忍不住又打量了一大圈,她蹙了蹙眉,覺得很奇怪,适才就好像背後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似的——

“有看見熟人麽?”

她問海蘭,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她們大約沒有沒事能跑進宮裏來的熟人,果然海蘭搖頭道:“我什麽人也沒看見,那邊都是宮女內監…姑娘,你是不是頭一回進宮緊張産生幻覺了?”

幻覺啊… …

念頤摸了摸耳朵,只能是贊同這個回答了,誰叫她轉過身沒看見人看着她呢。

不過海蘭所說的緊張就全然不是那一回事了。安撫地看了海蘭一眼,兩人繼續跟上六姑娘和十四姑娘,念頤放低聲音道:“昨兒夜裏不是都說的很清楚,你們的話我也都聽進去了,這回主要是六姐姐進來給皇後娘娘相看,我和念芝都是進來做個伴的。既然不幹我的事,我卻有什麽好緊張?”

她邊說邊拿眼睛往顧念芝那裏示意,聲音更是壓得低下去,“你瞧見她沒有?那才是真正的緊張,不過平日得府裏家下人奉迎拍馬幾句,哥哥多疼惜她那麽一丢丢而已,就真把自己當是進宮選太子妃來的了,也不知道羞。”

念頤對顧念芝從來沒有好感,二太太和顧念芝對她這個原配留下來的嫡女也是半斤八兩。

其實呢,她們母女的作為念頤是不屑于計較的,別看她在二房不受重視,可她自己心氣兒高,知道輕重,再則,也是不想給父親和哥哥留下刁蠻的印象,哪怕她隐約察覺到,自己就算只是站着呼吸,也都礙着他們的眼。

說話聽音,海蘭品出味道來,附和道:“可不是呢,五爺也只多疼惜十四姑娘那麽一星罷了,咱們五爺是天生的冷淡性子,我都不曾看見他對誰笑過,哪怕休沐日打國子監回來,也仍舊…我說句不好聽的,五爺也仍舊是板着一張棺材臉,所以姑娘在這事上就不要想太多了。”

念頤知道海蘭是要讓自己寬心,她也覺得自己這回進宮就是散心來的,面上不禁就露出舒暢的模樣,她腳下趕走幾步想追上顧念兮和顧念芝,不想不知從哪個方向猝然傳來一道女人凄厲的尖叫聲!

當下裏幾個姑娘都停了下來,就是帶路的宮人面上都有震動。

賢妃跟前的趙公公眼角一抽,臂彎間的拂塵前後擺了擺,忽然就朝地上猛啐了一口,罵罵咧咧道:“呸!膽大包天的賤蹄子,太子殿下的床是誰想爬便爬得的?”

視線若有似無從顧家那後兩個容貌上乘的姑娘面上掃過去,卻笑着呵了呵腰對顧念兮解釋道:“姑娘不用怕,這是昨兒夜裏的事了,您是未出閣的小姐,咱家這裏,也不便說太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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