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罂粟

在念頤十三年的光陰裏,除了須清和,可能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帶給她如此受挫的影響。

他的每一句話都太深刻,深刻到叫她随時随地都想拔腿走人,只是礙于面子,少不得還是得應對着他。

從須清和用那麽悠閑的語氣說他自己是個殘廢起… …念頤就語塞的緊,想要直接指出來,仔細看過去時卻發現此時他面上的神情較之以往任何一刻都更為一本正經。

倘若她是個聾的,單只望着他端正的表情,估計她就會對他給予最大限度的同情了吧,可承淮王他看上去絲毫不像是會為自己是個殘疾人而低落敏感的人,更甚至,他的臉皮厚度一度超出她狹窄的想象。

這麽一個男人,身份尊貴,不能輕易開罪,除卻表裏不一外還有些他的乖僻之處,究竟要如何應對才不叫他覺得她是糊弄他?

可真是棘手。

腦袋裏正飛快轉動時,忽然聽見承淮王道:“念頤當真不願意為我摘麽?”

他身上稀稀落落飄了不少梨白的花瓣,展袖震了震,地上立時松松鋪蓋上了一層,還有幾瓣無巧不巧,落在了她鞋面上,梨花清雅,仿佛是原先就有的花卉繡紋。

念頤在心裏默默嘆了嘆,而他這時卻不曾在看她,眼睫羽扇一樣蓋着,薄唇微微抿起,她不能夠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如實道:“并不是我不願意,是我沒有這個能耐。”

“你喜歡太子麽?”

這句話冷不丁從他嘴裏冒出來,一下子就把念頤弄得懵住了,前一息兩人說的還是摘花,因何後一息他說的卻是太子了… …

“從何說起呢?”花肯定是不用摘了,念頤看不見他的表情,心頭發癢,不由蹭過去看他,隐約觑見承淮王唇角掖着幾許波紋一般的笑意,猶如水面晃了晃,他清癯的面容上就沒了一點表情。

須清和沉默了一會子才把視線和她對上,他仿似收起了和她玩笑的那張嘴臉,帶着幾分期許地道:“只是問你一問,念頤答我便是了。

她不好意思,思想起那位太子殿下來,最初的記憶約莫是進宮那日看見麒山王遙遙向望星樓上的太子揖手作禮罷,這都有日子了,之後便是在…是在慕凰臺,太子幫了她一把,否則她要是摔上一跤,肯定要鬧出笑話了,此時思想起來,才發現自己還欠着一個致謝… …

“瞧瞧,”須清和攏了攏袖襕,眸中所有神色盡皆沉澱下去,只依稀殘着一抹嘲讪,黑漆漆的瞳孔映着她,道:“才一提及太子你便如此了,如此看來,果然是心慕于他。”

“嗳,你這個人——”念頤面上沒來由熱了熱,心下卻有幾分氣惱,“我不過才見過太子殿下一面罷了,什麽心慕不心慕,哪裏就有這樣的話?再者說了,我心裏知道那位殿下來日是要做姐夫的人,只有敬重尊敬,旁的絲毫不敢多想的。”

他低低“嗯”了聲,揚唇道:“假使他們點你為妃,而不是你姐姐,你卻如何是好。”

念頤語塞了,不是她瞧不上自己,她是真的從沒有哪怕一刻假想過這個問題。在她的潛意識之中,此番她和十四妹妹念芝都只是打個幌子進宮做一下陪襯,真正要給皇後娘娘以及聖上相看的人是念兮。

在這樣的想法下,那日無端被皇上誇了誇,她後來心中亦是有些意外,知道宮裏人都好奇她,更怕傷了姊妹間的和氣,是以一直閉門不出。她是安安靜靜地進宮來的,只想仍舊安安靜靜離宮去也就罷了。

此時聽承淮王語氣裏的未盡之意,莫非有什麽變故是她不知道的麽?

念頤絞了絞手想向他打聽,可承淮王卻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只一徑盯住她的臉看了,他的目光分明同以往不同,似乎是探究的,從頭頂看到下巴,一路銳銳地掃下去,看得她手臂上雞皮疙瘩都浮了起來。

他突然道:“你見過先太子妃麽?”她還沒來得及搖頭,他已經自顧自接了下去,“是了,你怎麽能見過。”

須清和擡手把念頤撥了撥,改動了她面向的方向,如此往複好幾遭,念頤心裏惴惴的,說不上确切的滋味,等他約莫是滿意了,就聽見他輕慢地“啧”了聲,須臾徐徐開口道:“不是底下人提醒,我竟是絲毫不曾留意。”

這個角度來看,她與先太子妃陸氏肖似得足以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太子那裏,不知會否因此生出變故來——

念頤滿面只能是迷茫和惘然,她轉回來看着他,不知道怎麽問,因為她既不知道他把她轉來轉去是為的什麽,也不知道他提及太子妃是何意,這兩者之間真有聯系麽?

待組織整好了語言,承淮王卻轉動輪椅背過她,他平淡的聲氣順着風送進她耳裏,“我先走了,你雖未曾及笄,但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倘或叫人看見了到底不美。”

念頤還怔怔的,須清和就從視線裏遠離了。

她發現自己不可能再心平氣和地賞景賞花了,他這麽一出現,攪亂了她所有的思緒,她迫切想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什麽。

太子妃之位,竟然與她也是有幹系的麽?

***

出了棠梨苑,念頤還在琢磨着這事,她第一次把自己往那個位置上代入,想到太子,腦海中自發浮現出了一抹玄色的蕭長背影。

太子給她的印象是沉默到沉滞的一幅影像,高挑偉岸的人立在大殿之中,從頭至尾沒有半句多話,他的氣質游離于這皇家之外,仿佛一個局外人。

渺渺想着,就撞上了預先找過來等待她的海蘭。

念頤多掃了身後跟着的那位引她來棠梨苑的內侍一眼,吩咐他先回去,倒是和海蘭一頭走一頭小聲說起話來,把須清和的原話複述給她,又道:“這位殿下究竟是什麽意思,他做什麽要問我若是最後點了我為妃我當如何?怎麽可能會是我呢?”

海蘭的反應沒有念頤想象中的驚訝,她只是動了動嘴角,竟然道:“怎麽就不能是姑娘你了,同是侯府的小姐,莫非只六姑娘是正經嫡出,姑娘你便不是了麽?”

海蘭的心思明顯浮動起來,做下人的,更好比像她這樣做到把念頤當作親人看待的,自然是滿心只有期盼着自家姑娘更好的。一時忖了忖,壓低聲音道:“姑娘聽我的,這回進宮既然是老太太做主叫您進來,焉能知沒有更深一層的考慮?依着我說,這太子選妃是大事中的大事,斷不會只憑着賢妃娘娘幾句話便定了乾坤,咱們家幾位姑娘一同入宮,你即便沒有争強的念頭,也不要菲薄了自己——”

說着有些興奮贊許地捏了捏她的手,說道:“咱們太太去的早,留下的嫁妝自是不必說,全由老太太代為保管,現如今的二太太手再長也伸不進去。可說到底,姑娘的嫁妝也沒有豐厚到別家嫡出小姐那般叫人仰望的高度,若是嫁入一般人家,來日妯娌間比一比,說不得就要吃虧的。”

念頤還沒有想到那麽長遠,成親許人之類的,她總以為還早。

海蘭又道:“還是嫁進天家好,若然一朝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來日… …誰能給臉色你瞧?”她舔了舔幹澀的唇,“咱們順其自然就是,姑娘也不要有壓力,我前幾日悶在屋中無事還在尋思來着,那一日,陛下可是惟獨褒贊了你一個,六姑娘十四姑娘都沒有份,姑娘說,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麽我們都不知道的緣故?”

念頤一個頭兩個大,捶了捶腦袋,看上去比海蘭喪氣多了,“我怎麽知道什麽緣故,今日九王殿下莫名其妙就提到了先太子妃,還把我看了大半日,難不成還是我和那一位哪裏肖像麽。”

這話是她胡亂說的,自己沒往心裏去。可世上素來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人居多,海蘭身體猛地一震,細一想,只覺想必就是如此了吧!

她對老天爺的感激說不盡,又心道這約莫是陰司裏夫人給姑娘留下的福蔭,否則姑娘就這麽長到十五歲,及了笄,稀裏糊塗叫二太太打發了嫁出去,還不知那家會是怎樣的人家,哪裏比得上太子殿下一根手指頭?

海蘭沒把自己的想頭告訴念頤,只想着尋機會尋人掃聽掃聽先太子妃的事,回到望芙宮後又是白開水似的過了兩三日,她們真算是消息不靈通了,到了晚間才曉得翌日竟是老太後五十一歲的壽辰。

阖宮都忙得團團轉,布置燈籠張燈結彩的,妙音閣裏宮禁中養着的伶人也都緊張地一遍又一遍排演,只為明日在太後娘娘的壽辰上好好露一把臉,各宮嫔妃們也不曾閑着,只有在諸如這樣的日子裏一部分常年不得見天顏的失寵妃子才能見到皇帝,故此自然都是花了大代價來裝扮自己。

便是賢妃,也暫且将太子選妃這事往後擺了擺,她膝下無兒無女,近來卻察覺皇上對她不似從前看顧了。

究竟是不是錯覺實在不好說,她對鏡撫摸着自己面頰,三十二歲了,年輕時美不勝收的姿容好似握在手中的沙,一點一點流失殆盡,再不多久,想來便要同皇後一般了罷。可是皇後是皇後,她是君主的正妻,年老色衰也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俯視衆人,她就不同了,只能在她的眼縫裏行事,求得一點生存。

要不是她的孩兒早亡,她何至與此——

服侍賢妃梳頭的宮女晃了神,不意中扯下她一根頭發來,賢妃嘶了聲,扭身劈手就是一個響亮的巴掌打上去。

那宮女不敢叫疼,緊咬着唇伏跪下去,腦門在木質的地板上磕得“砰砰砰”直響,卻半點也不敢為自己讨饒。

服侍在望芙宮的人都習以為常,此時全低下了頭,最近一段時日,娘娘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日常當差誰不是十二萬分的小心,大家心照不宣,都看向了趙公公。

趙福全一抖拂塵,他是閹.割過後缺了把的茶壺,嗓音尖細刺耳,揚聲道:“都還杵着做什麽,來啊,還不快将這賤婢拖出去——”

那宮人也無望,灰白着臉被兩邊上來的內監向後拖了出去。

殿中鴉雀無聲,賢妃把象牙梳奮力向地上一擲,砸出好大的聲響。她本來就心情不郁,借着這由頭趁勢便發作出來,“福全,你瞧現如今皇後到底是什麽想頭?她果真看上那丫頭了麽,枉我說破了嘴皮,她卻因那日陛下一句話遲遲拿不定主意!”

趙福全撿起地上的象牙梳端正站起來,略低了低身子為賢妃梳理頭發,想了想,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線狠絕,道:“娘娘不必動怒,依奴婢看,皇後娘娘之所以能把顧念頤與咱們六姑娘放在一處比較,那是因為顧念頤存在,若是,她出了什麽意外,或是… …”

他頓住話頭,眼角笑出一道褶子,忽地笑道:“奴婢今日先練練手,明兒便為娘娘梳個随雲髻,您忘啦?陛下最是歡喜娘娘梳這發式,您卻許久不曾梳了。”

賢妃提了一口氣,驀地精神起來,看着雕花棱鏡中照出的自己,緩緩綻出笑顏道:“你這狗東西,說話倒很合本宮心意。”她撫了撫自己的長發,鏡中倒映出的面容模糊扭曲,“此事,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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