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壽宴前戲

因第二日便是宮中老太後的壽辰,這天傍晚,念頤還坐在窗前吃宮人送來的膳食呢,海蘭就已經為她搭配了四五套衣裳出來。

她一件一件不厭其煩地對着尚在專心用飯的念頤隔空比對,預備着把她家姑娘裝扮得漂漂亮亮的,不為豔壓群芳,但是至少不辜負姑娘她天生生得的這一張動人容貌。

該高調的場合,絕不能傻低調。

否則屆時明日六姑娘一并十四姑娘都穿得光鮮亮麗,她們姑娘卻仍舊是清清素素半舊不新的一身,到底顯得沒有過壽的喜氣不是?且常言道“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即便原就長得俊,若是沒有一身合适的裙衫來作陪,終究也是要落了下乘的。

念頤嘴裏含着筷子,就這麽看着海蘭進進出出的忙活,她比她還積極。

把目光調向檻窗外,月亮淡淡的輪廓已經在青黑色的天空裏顯出來了,流雲像薄霧似的纏綿盤繞,卻擋不住陣陣清輝透雲而出,偶爾,也會有不知名的黑色鳥兒撲棱棱着羽翅從屋檐一角飛過去,帶起檐下風鈴不絕于耳的鈴鈴脆響之聲。

明日想必是個極好的天氣吧。

念頤放下碗筷,打算到小院裏走動走動好消食,才到門邊,迎面卻是十四妹妹念芝。她一副探頭探腦的模樣,應該是想進來。

念頤睨了這妹妹一眼,側過身道:“來做什麽,看我明日穿什麽?”

她的口氣不大好,顧念芝也不以為意,就勢就進來了,邊走還邊嚷嚷着要喝水,說什麽渴死了。念頤屋裏的宮人自來為她奉水,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她還就真不相信念芝只是來串串門,往常怎麽不見她來看她來的,這時候充什麽熟。

果不其然,在念頤幹晾着念芝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念芝找不到話頭就自己說道起來,“十二姐姐,明兒可是太後娘娘的生辰呀,太子殿下也會出席呢——”

這是一句廢話。

念頤呷了口茶嗯了一聲,還是不理會她。不過她理她一下已經足夠念芝繼續說下去了,顧念芝放輕了聲音,拿手指指窗外,念頤一看這方向是前面偏殿,微有些不解地揚了揚眉。

“姐姐還不知道吧?”顧念芝前傾身子,“賢妃娘娘為了叫六姐姐明日能引得太子殿下注意,可是卯足了勁要将她裝扮成個仙女呢!唉,我看陛下分明是看重十二姐姐你的,偏生就是賢妃娘娘是六姐姐的姨媽不是姐姐你的,真是可惜… …”

念頤聽到這裏已經面色不好了,她一直知道念芝的脾性,只是此時此刻見她如此愈發覺得她像個攪屎棍,非得黑黑白白在裏頭攪和,仿佛她和六姐姐不和睦了她就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似的。

也不想想,她和念兮要真都是一點就燃的性子,她從初進宮起做的那幾樁事不是足夠和她鬧翻了麽?且她們襄郡侯府的幾個小姐鬧得那般,簡直白叫別人看笑話,連銀子也不用花費。

見念頤不說話,念芝就起身在屋裏走了走,假作不經意地問道:“十二姐姐,你明日卻穿什麽?我記得姐姐有一個碧玺石的佛珠手串,可好看了,此番進宮帶來了麽?”

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挑撥是順便,真正來借她的東西才是目的。

念頤根本不在乎一個佛珠手串,念芝的心理她想想也能明白,橫豎老太後是吃齋念佛的人,念芝戴個佛珠手串去,保不齊還真能增添點那位的好感。念頤是不管她的,只想早早打發走她,便揚聲喚了海蘭把那碧玺石佛串拿出來與了念芝。

等到顧念芝走了,海蘭關上門就道:“十四姑娘真是可惜了,叫二太太養成了這般的小性。”今日如果是喜珠在這裏只怕早就啐上了,海蘭穩重些,笑了笑,複道:“不過十四姑娘的話倒是能聽進去,明日六姑娘想必光華矚目,我還是那句話,姑娘不必豔壓四座,我們自己不給人比下去也就是了。”

念頤支着下巴說是,窗縫裏月色清明,月光漏進室內倚在窗扉前的小榻上,她瞧着瞧着,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張同這月光一樣朦胧的身影,只是卻是那人離開棠梨苑時,掩映在梨花雨中的些許背影——

“怎麽想到他了…!”念頤甩甩腦袋站起來,在海蘭不解的目光裏跺着步子走進內室,須臾她又出來了,吩咐沐浴。

海蘭忙不疊去準備,等念頤洗完後就身心放松地爬上床入了夢想,究竟來日如何,都交給命運罷。

第二日很早便醒過來,海蘭和幾個宮人伺候着穿衣洗漱不在話下,海蘭把一條蔥白底繡紅梅花的八幅湘裙抖開來展現在念頤面前,這當真是一條極好看的裙子,還是今年初春的時候新裁的,布料是老太太屋裏送來的。

不得不說,老太太仿佛總是格外疼惜她們姑娘一些,海蘭不知道念頤的身世,只以為是老太太憐惜她們姑娘自小沒有親娘照拂,故此才格外看顧。

念頤也是個愛俏的小姑娘,女孩子家就沒有不愛漂亮的,她把湘裙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馬上就跑到屏風後換上出來了,海蘭一看果真不錯,紅梅恍惚開在裙襽上,行動間栩栩如生不說,竟仿佛還有隐約的幽香。

屋裏服侍的幾個宮人也交口稱贊,相處了一段日子她們發現這位襄郡侯府的十二姑娘人好說話,又生得美,也是發自內心裏有幾分希望來日真是這位小姐做太子妃。這點倒是與她們主子賢妃背道而馳了,好在也沒人敢往外頭去說。

太後生辰是皇宮裏的頭等大事,不過此番并不是大壽,老太後也吩咐一切從簡便可,于是底下人就在臨水的妙音閣裏安排了幾出戲,唱戲的角兒都是現今當世裏有名氣的,多少王公貴族等閑也求不來,不過宮裏發話了麽,誰再清高也不敢推辭,從去年起就被接進宮裏排演起來,只為這一日博老太後一笑。

皇帝孝順是出了名的,他是真孝順,也因此老太後近些年有心提拔麒山王,這位孝子也是沒什麽微辭。

近來天氣晴好,夜晚月華如練星辰遙遙,等看完了戲時候差不多了,衆人便會移至望星樓賞月觀星。望星樓共有九層,矗立在皇宮禁苑裏,立于最高層時仿佛手一伸,即可摘下星辰,确實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念頤還從來都沒有上過這個望星樓呢,聽說今日可以到樓上看星星,她難得的露出了俏皮興奮的神情,不知不覺中連僅有的一絲絲忐忑都消弭了。

白日過得很快,晚上才是重頭戲。

眼下衆人都坐在湖邊看戲,戲臺子就在湖心水榭裏,臺上人舞着水袖面容杳杳,嗓音如黃莺出谷,許是距離太遠了些,念頤一時分不清男女,只看到那人黑發如瀑,蕭長的身段籠在大紅色的長袍裏,唱着不知是拜月亭中王瑞蘭的哪一段,咿咿呀呀水袖款擺,倒極是賞心悅目。

一曲作罷老太後高興地喊“賞”,那唱戲的“戲子”便往女眷這邊行來,念頤還無知無覺,她旁邊的念芝已是拉了拉她,悄聲說道:“十二姐姐還不曾瞧出來麽,這是麒山王殿下,可不是普通的戲子,殿下他這樣是為讨太後娘娘歡喜呢——”

念頤慢騰騰“哦”了一句,轉頭看念芝,星輝和影綽的火光都映在她眸子裏。

忽然問道:“你這樣興奮,莫非已芳心暗許了?”她只是想起初次念芝見到這位麒山王時就興奮得什麽似的,現在更是不減那時。

饒是光線不明,念芝面上一霎那間的紅霞也沒逃過念頤眼睛,她假作沒有發現,只是覺得這妹妹一點都不懂自己,心裏本能地愛慕着一個,行為上卻掙紮着要去攀附另一個,何必呢。

念芝的目光追随着麒山王到了男席,戲臺子上的戲念頤不感興趣,也不知不覺看了過去。

這一看,她就看見了坐在麒山王身側的人,約莫就是太子殿下了… …他在為自己斟酒,周圍的人聲和他都像是隔着距離,掩袖飲下一口,他忽而像是察覺到她的注視,微微側了側首。

念頤受了驚吓,急急地扭頭,她其實也不是在偷窺人家,也不曉得自己這麽一驚一乍是為哪般,等略略平息下來,才又試探着把眼神游弋了過去。

然而這一回太子的位置上卻是空的了,念頤很奇怪,下意識地舉目尋找。臺上戲音綿綿繞耳,她沒能再看見太子,可是在悠遠空曠的戲音裏,她似乎聽見了車輪的“辘辘”聲。

這聲音很輕很輕,輕到一般人都發現不了。

邊上的念芝突然對六姑娘顧念兮道:“六姐姐,那位難不成就是承淮王殿下?”

顧念兮自持身份,并不順着念芝的指點看過去,連一句回答都沒有。倒是念頤辨別出辘辘聲的來源,望見燈火杳杳的光暈裏,須清和面上浮着一層笑靥,才從過道上過來。

而推他的人不是方元,竟是适才消失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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