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望星樓

雖然起初念頤并不能理解須清和為什麽要假裝自己是殘廢,但是她想他總歸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這樣大的一樁事,他一直掩藏的極好。現下卻或許已經因為他救她而被人發覺了… …

“你會有危險麽?”她因自己看不大清楚他的臉,便問道:“那個人,他有沒有看清你?”

須清和搖搖頭,不過他眸中也并不是忐忑害怕的神色,見她為自己擔心,不由笑道:“那個人有否看清我我不清楚,倒是你,将我看得透了。”

他的原意是他在她面前再沒有秘密,至少他是坦誠的,念頤卻理解錯了,她着急地要賭咒發誓一般,“今夜見到的我保證明日一覺睡醒統統都抛到腦後,一個字也不提及,你若是覺得我不可信,我就——”

“就如何?”他環臂看着她,意味悠長。

她其實哪裏知道自己就怎樣,他現在是救命恩人,她難道還有恩将仇報的麽?這世上不該有這樣的人,看他一眼,分析着道:“我才想起來,此處光線昏暗,那人十有八.九是不曾看清楚你的… …只是,”她眯着眼睛回憶着那時的場景,有些心有餘悸,慢慢道:“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叫我了?”

她想到的他不會不曾想到,當時情急之下須清和喚出了念頤的名字,他的聲音很好辨認,清冽動聽,只要是宮裏日常走動的人,沒道理辨認不出,也因此,那人那時才在聽見他聲音時停頓了下,給了他得以及時救下她的機會。

須清和不想念頤再在此事上費神,他心中已經有大概的輪廓,幕後之人即便聽完彙報想必也不敢輕舉妄動,他的腿疾至今實在是有了年頭,不是底下人一句話遞上去說他欺君他便欺君的。唯有眼前的人,才真正叫他不放心。

對她的喜歡愈甚,他愈是無法油腔滑調同她相處,此時欲要關心提點她,話也是在舌尖上兜轉了下,“這些事我會處理,宮中剩餘的日子你便不要外出走動了,好歹等回頭家去了,再安心叫你兄長帶你出去走走散心。”

他的前半句話她認同,後半句還是算了吧,她如今也不指望了。念頤往樓道口望了望,轉頭道:“你快些離開吧,我總覺得有人會突然下來似的,萬一叫旁人瞧見了你那就真的瞞不住了。”

念頤邊說邊把須清和往前輕輕地推,他是高高長長的身量,昔日總是坐着,她都不曾發現他有這樣高,聳在身旁巍然得好比一座山,她推了幾下就推不動了。

他垂眸打量她,與她一道兒時依然還是笑的時候居多,出其不意在她腦門上彈了一記,彎着眸子笑笑着道:“相信我不好麽?我說喜歡你,便是真的喜歡你。你若有所懷疑,盡可向旁人掃聽去,看看承淮王有多孟浪輕浮,究竟同多少女子說出這樣的話來。”

聽見這話,念頤就變變扭扭的,她怎麽可能出去打聽那些?

一時說不出話來,複将他往前推,實在被他看得沒法,只好道:“你又這樣,我當真去掃聽我卻成什麽人了,總是要說些讓我不好接口的話,你是成心的,我知道。”

他不便再待下去,只是仿佛有絲委屈,臨走時道:“我只對你如此,你終究同她們都不同。”

他的話無遮無攔直接撞進心坎裏,念頤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人,悵然若失地撫撫自己心口。

很奇怪不是麽,須清和不止一回就那麽直白地表現出他對她的好感,她一直都是聽過就算。

只有今日,在這座高高的樓閣上,放眼可覽盡半城風光,須清和卻仿佛出現于視野裏每一角,讓她莫名的,有所期待。

***

發生了今夜這樣驚心動魄的事,只要是個正常人都無法再有心情賞景的,登高遠眺,那是心境平和開闊的人給自己的樂趣。

不過念頤卻也不是全然意興闌珊,她爬到九樓頂上露個面,衆人都簇擁着太後和皇後在欄杆前說笑湊趣,氣氛很是松散。舉目望了望,多為宮中女眷,念兮和念芝面上也挂着得宜的笑容,她們看見她了,因是在外面,便親切地喚她過去。

姊妹三個一般聊不到一塊兒去,過了一會,念芝問道:“十二姐姐為何來得這樣晚?”她素來是留心念頤發飾衣着的,納罕指了指她頭發,“還有這裏,姐姐的玉釵卻怎麽不見了?”

念兮也看向她,她的目光給她一種自己被洞悉的錯覺。念頤不會和她們說起适才的經歷,只是說中途停下來休息了片刻,至于釵子,她表現得自己也不知道。

正說着話,從樓梯口轉出個低着臉的宮人,看上去虎背熊腰的,那人停在賢妃邊上耳語幾句,賢妃驚訝,這時才發現顧念頤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

等閑宮人是不得入望星樓的,只有老太後和皇後跟前帶了人,念頤看着那人與賢妃說了幾句就匆匆離開,顯得萬分匆忙。

她出着神,即便須清和叫她不要多想她也忍不住靜下心來琢磨,只是思前想後,恁是想不出自己開罪了誰,家中姊妹小有不和是一碼事,她們絕不會要她的命,又不是瘋魔了。害她的人,首先要有能耐,再一個,必然是她擋了別人的路,世上諸事,從來是先有了有利益牽扯,才會衍生傷害。

她如今要說有什麽地方能礙着別人,也只有是太子選妃這一樁事了。

心下反複計較着,忽然發現一道過于炙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念頤看過去,卻見是賢妃娘娘,她的表情在一瞬間裏有些許的僵硬,也興許只是看錯了,眨了眨眼,她又恢複如初。

賢妃不得不換上溫婉的表情,她輕輕一笑正待說話,邊上不幾步遠處的皇後卻先一步道:“念頤來了,本宮适才倒不曾瞧見你。來,你過來,好孩子,讓本宮好好看看你。”

怎麽語氣這般親熱了?

縱然她後來也随人去拜谒過皇後,可前前後後加起來,見面的次數說過的話,五個手指頭就數的完。

念頤不敢怠慢,只是在心裏存疑,面上卻不顯,上前去先是欠了欠身蹲禮,爾後就站着任由皇後打量了。

皇後把她的手輕托起放在掌心,也不去理會賢妃的眼神,感嘆道:“真好似個水晶一般剔透的人,怪道那日在殿上陛下也要誇你好。我心裏想着,陸氏也去了一年了,太子一個人總形單影只未免寂寞,你是個好的,出身,人品,樣樣都是沒話說——”

大約是作下什麽決定了,是以将她狠命的誇,太後聽到動靜垂了垂眼皮,倒是未有反應,反正,她還不曾就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這襄郡侯府的顧十二,她生得同先太子妃不是一個輪廓模子裏映出來的麽?

只怕倒未必是皇後看顧念頤中意,真正的中意她的人,是太子罷了。

為的也不過是一張類似的皮相麽?

折騰這許久,前番皇後做主打死個對外宣稱是“爬床”的宮婢,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她,那小宮婢若不是眉眼間肖似陸氏,只怕近不得太子身。

宮裏的人都是人精,何況皇後都将話說得這樣直白,一時間衆人紛紛看向念頤,也是随着皇後的口吻一通誇獎,好像她真有那麽完美一樣。

念頤蹙了蹙眉,這只是須臾之間,然而,到底是年紀輕,由于心中并不歡喜,面上自然也透不出由衷的喜悅。幸而衆人只道她是面嫩,打趣一番也便罷了。

念頤扪心自問,如果之前她對太子妃無意,那麽現下,她更是懷着抵觸的心理。也顧不得念兮和念芝冰火兩重天的眼神,她只是情不自禁去想,倘若須清和聽見了這消息,他是不是就不喜歡她了?

不喜歡她… …這麽想着,念頤的心情變得十分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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