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月皎驚烏

念頤轉眸看須清和,緊緊抿了下唇。他們都說她像另一個人,太子這麽說也就罷了,怎麽他也要認同?

她不是很高興,海蘭看出來,上前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

海蘭自然也不喜歡自家姑娘被同一個已經過世的人相提并論,即便是真有某個角度相似,她們還要感到榮幸還是怎麽?又不曾動過攀附太子的心思,是以同先太子妃陸氏貌相若徹頭徹尾只會是一樁晦氣事。

念頤曉得海蘭拉自己是為提醒她控制面上表情,不要叫太子看出她不情願。

為人處事仿佛自古以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圓滑的人沒有棱角,可以讓自己想的和臉上表現出來的全然是兩種狀态。她還年輕,未來的路很長,道理懂,真正做起來卻似乎困難。

光線昏暗,念頤心裏不舒服,觑了太子一眼,原先感念他那日在慕凰臺扶自己一把的好感都沒了,只想早點離開。便先後對太子和須清和欠了欠身,勉強挽起個笑容道:“時候已是不早,念頤先行告退,就不打擾二位殿下了。”

須清止微微沉吟,卻道:“眼下天黑路不好走,這樣罷,我送你回去。”

太子約莫是認真的,他兩手負在身後,深深凝着她,眼睛裏除了她的臉再容不下旁物一般。

念頤眉心一皺,她有極強的自尊感,沒忍住便脫口而出道:“不用了,我有海蘭照顧我,我們還有宮燈,回去只是一丁點的路,我都是熟悉的… …”不知是否是因為蒙昧的光線作祟,她說這幾句話時看見太子的面孔有些許的扭曲,他眼稍高高吊起,這樣生動鮮明的變化,使得周身濃黑的夜色都襯成了陰霾。

她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氣還是決定把話說完,“太子殿下貴人事忙,念頤何德何能來勞動您大駕——”

“如果我非要送呢?”

拒絕的話說的再是婉轉仍是拒絕,須清止生來便是太子,似這般身居高位的人,從來不習慣別人對自己說不。

他平日是真正溫淡的性子,等閑基本上不多與人交流摻和,只是眼前的顧念頤生得這麽像漪霜,卻硬是要用這張漪霜的臉來拒絕他,他無論如何接受不了,不免給她他和須清和果真是親兄弟,某些方面一樣叫人無措的想法。

念頤不敢再輕易開口,她不覺得自己需要僞裝什麽,就這麽被太子逼得向後退了一步。且她才一退他便向前進,偉岸的人影面目不甚清晰,讓她恍惚間生出一絲恐懼。

在這個宮廷裏念頤無人可以依靠,現下還要被太子這樣威逼,她心煩意亂,對太子的想法不敢茍同,強扭的瓜不甜他不知道麽?何況他為的也不是她本人,這算什麽事。

一腳踩在石子路凸起的邊沿,念頤險些崴了腳。須清和放在輪椅上的腿動了動,未幾,又按捺住了。

方元在身後看得後背汗濕一片,他随時警惕着,就怕殿下為個女人壞了計劃,太子其人雖則平日不聲不響,但太子畢竟是太子,現在是需要和他一起對付麒山王的時候,根本不到撕破臉的時機。

當年太子妃陸氏尚在人世,那時的太子是如何意氣風發,夥同麒山王對他們殿下承淮王這戰功赫赫的幼弟百般顧忌,設下圈套給他鑽。也是殿下那時年紀尚小,是直到後來方才後知後覺收拾性情韬光養晦,如今才能以這般兄友弟恭的狀态将太子籠絡住。

好比戰國時期的魏、蜀、吳,三足鼎立,既然總有一個先滅亡,那不妨讓他們殿下自行斷了翅膀,以待時機。

方元太過緊張,繃着心弦密切注意着王爺,抹了把額頭上垂下的汗,哪裏想到身體才略有緩和,那邊廂的顧念頤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們殿下跟前。

上弦月彎彎似鐮,倏爾間從雲後探出半身,月華如練皎皎自夜空傾瀉而下,少女肌膚瑩白,恍若廣寒宮裏出塵下凡的仙子,她眉心若蹙一瞬不瞬只望住他們殿下一人,這般的況味…便是他看了都恍神得不行,更何況是早已屬意與她的殿下。

方元暗道不好,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害怕太子瞧出二人間的端倪。

念頤也是下意識地想要須清和幫忙,等自己停在他前面時她才覺得不妥,略一錯開視線,她兩手攏在身前不停地扭絞着,進退維谷,有點前後不着的尴尬。

太子的視線如芒刺在背,耗不下去了,她咬了咬唇,在須清和看來便有無限惹人憐惜的委屈。

她用口型無聲說“幫我”,言罷垂下腦袋,不知道該怎麽辦似的,粉頸纖弱,露出的耳垂白嫩可愛。

須清和胸臆中氣息起伏,面上卻仍是舊日溫然的如玉神色。

他不置一詞,慢慢松開從太子繞着念頤打轉時起便一直攥緊佩玉的手,修長的五指微微舒展,稍有遲疑,接着便将她拉了拉,帶到自己身後。

念頤本以為這種時候須清和能幫自己說上一句話已經很難得了,可是他竟然讓她站到他身後,這樣不加掩飾的保護是她始料未及,如此陌生,卻又真切無比。

她長到這麽大不大習慣依靠別人,當然了,這也是因着家中哥哥父親不和她親厚,她無人可以托付的緣故。現在須清和這樣,她心裏滿滿漲漲都是說不出的情緒,唯有輕得薄霧一般的聲音順着微涼夜風飄入他耳中。

“對不住,我讓你為難了… …”她嗫嚅着道,聲氣翁翁的。

須清和原正欲同太子說話,聽見念頤的聲音倒是作罷,他轉頭看向她,她也正看着自己。

月色照亮額際細小的絨毛,她的眼睫羽扇一般長長卷卷,欲說還休的模樣,他只消看着她便覺到熨貼快樂,何來為難之說。

“哦——?”太子無聲無息欺近了,他走上前來,深邃的眸子裏暫時還瞧不出什麽,“這是何意?”

頓了頓,須清止把目光從念頤臉上移開,慢慢悠悠停在須清和面上,他雲淡風輕地一笑,話中卻頗有深意,“我竟不知,和弟同念頤姑娘莫非早前便相熟麽?”

男人都是這樣,愛不愛還是兩說,只是若見有人要與自己争搶本就唾手可得的東西,有意無意,便會興起争強好勝的心思。

何況在太子眼中,顧念頤将成為所有收藏品中最像漪霜的,他的九弟不會不知,目下卻有此舉動,也真耐人尋味。

樹枝輕顫,栖息在樹梢的鳥兒拍打着翅膀離開了,須清和擡手在太陽穴按了按,寬廣的袖襕放下時,面上便很自然地露出和熙的笑容。

“皇兄不要誤會,”他切切解釋,“清和并不是與顧姑娘多麽熟悉,不過是…在侯府打過幾個照面。”

打幾個照面就值當他挺身而出了,顯得他是惡人一般,太子自問對顧念頤毫無惡意,他把目光反複在他們面上交替,最後仍舊落回須清和身上,“那麽和弟眼下是什麽意思,我親自送她回去,和弟以為不妥麽。”

“怎麽會不妥呢?”

他笑得好看極了,語調溫良,不疾不徐在夜裏彌散開來,“皇兄貴為太子,來日登基大寶。若你送仍是不妥,天下間便再無妥當人了。”

“那是為何?”太子微矮下.身看着他,冠上的細珠有泠泠的冷響。

距離驟然拉近,須清和的視線便有些渙散。

閉了閉眼,他擡眸望望天際的上弦月,如霜的月色侵染上冷峻的眉眼,他眉心略略起伏,寡淡地道:“皇兄瞧不出麽,她不願意。”

太子臉上僵了僵,須臾像是聽聞了什麽最好笑的笑話大笑起來,他左左右右踱了幾步,突然道:“不願意是麽?很好,如此我也不好強求。”

說着看向了站在承淮王身後的念頤,她耷拉着眉眼并不看他,他不意外,語聲帶笑道:“我先前的話你還未曾答複我,不過現下也不重要了。有承淮王這般回護,是你的福氣,是了,終究你我來日方長,念頤既然不願意,我便依了你,總不好叫你覺得我不近人情不是。”

她不作回應,微擡眼用餘光看他,聽見太子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等到全然聽不見了,終于才籲出一口氣,松懈地垮下了肩膀。

方元和海蘭都是通透的人,一時都是退出幾步遠的距離,留神注意着四周,給他們留出說話的餘地。

須清和往輪椅上仰了仰,曼聲喚念頤過來,念頤在他身後磨磨蹭蹭,一點點路走了好半天似的。

“你叫我做什麽呀?”她低頭擺弄披風垂落在胸前的飄帶,仿佛百無聊賴,打了個蝴蝶結又扯開,反反複複好幾趟,當真是不厭其煩。

她的小動作弄得他眼花。

他旋即牽住她的小拇指,輕輕搖撼幾下,衣袂摩挲,微有惆悵地道:“你也是瞧見了,為了你我連皇兄也開罪,你若再不領我的情,我便沒有活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哦,倒要看你會不會go die ~” 念頤還是有點傲嬌的 →_→

第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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