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來盼香閣接走緣央和霧桐的,是尚瑣離的另一位線人——一名叫黎音的姬發女子,她身形高挑,大氅下穿着貼身的夜行衣,一看便知是常年習武的。
緣央和霧桐被黎音領到一所座落于青鹴鎮小丘的四合院前,只見四合院宅門邊還站着一名男子。近眼一看,原來是齊岸,看來他是特地在此處等候,好接應緣央一行人的。
緣央一眼便認出了齊岸。
霧桐見他眼神微微一變,猜到他們二人許是見過幾面,于是問道:“你認識他?”
緣央不語,只肯定地點點頭。
“喲,齊岸公子,好久不見,您可生得越發玉樹臨風了~”黎音一來就搭上了齊岸的肩膀,還調戲似得用手捏起對方的下巴。
“咳,”齊岸似乎不大懂得應付這種場合,或者說,不大懂得應付黎音,臉上居然先白後紅,伸手悄悄拍開了黎音那搭上自己肩膀的手臂,但力度卻不大,“黎音……姑娘,我二人只幾個時辰沒見。”
黎音故作沒趣地笑罵一聲:“真是,這麽老實正經做什麽,”突然間,她又換回暧昧的語氣,“莫非……您是不想在有人的場合下伺候奴家?”
齊岸意料之中地僵直了身子,惹得黎音嗤笑起來,好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丫頭。
“好啦,不逗你了,咱們得先幹完正事,”她的語氣中依舊帶着笑意,轉頭望了望緣央和霧桐,“喂,那邊那兩個!愣着做什麽,進房了!”
緣央和霧桐皆是無言一愣。
“這一趟過來,莫非還得看他們上床?”霧桐悄悄對身邊的緣央說。
緣央幹笑一聲,“那還好,”他說,“起碼比看你霧桐相公上床伺候人要護眼得多。”
話雖如此,霧桐今日的裝扮,倒無法與“相公”一詞聯系起來。
離開盼香閣後,緣央的裝束并無太大變動,因為他在盼香閣時便是以文人之姿接客。
可霧桐就不一樣了,往日,他頭嵌鳳飾,眼部畫以紅妝。現下,他的衣衫雖依舊是火紅的,但臉上妝粉褪盡,頭部也如尋常的祥鳳男子一般,将腦後一撮頭發先束起發髻,後用簪子固定。
齊岸和黎音将緣央和霧桐領進四合院,又帶他們在院內兜兜轉轉,好讓這兩個從小待在盼香閣,恐怕連四合院的基本結構都半知不解的前小倌們熟悉一下他們接下來要生活的地方。
“卿如仕那家夥,今天一早就死纏爛打地央求我們公子讓出一間宅院給你們,可沒把咱倆和源叔都煩個半死。”黎音說。
“你們公子?”
“你們和公子應該在盼香閣見過才是,公子當初取了個什麽樣的化名來着……?”說罷,黎音作勢思考了起來,但想了老久還是沒有頭緒。
緣央和霧桐相互對視一眼。
近來除了他們兩人,就再沒別的小倌被客人贖出去,可黎音方才說,他們公子曾進了盼香閣,現在又出來了,莫非……是那死去的觞鷺?
思及此,緣央的眉頭猛然一皺。
“想不到那個觞鷺,後臺也不淺啊。”霧桐說完撅了撅嘴,輕聲嘟囔了一句“得了,就你們厲害”。
“想起來就好,這宅子暫時歸你們了。話可說在前,咱們公子可不會無緣無故地給你們送錢。要是賺不到錢,養活不了自己,可別在快餓死的時候跑來央求我們。”
待齊岸和黎音離開後,緣央和霧桐就開始為自己的下一步作打算了。
青鹴鎮雖不如天壇那般繁華,但人口數量還是可觀的,若是開個小店或私塾,收入也勉強能維持生計。
緣央思索片刻,做了決定:“開個筝行吧,我收學徒賺錢。”而後,他又望向霧桐,想看看後者有什麽想法。
只見霧桐還是一副深思狀。
過了許久,霧桐還是沒有頭緒——以他右腿現在的狀況,恐怕就是教人跳舞也不行。在盼香閣時,老鸨不讓他識字,他平時學的就是些拉客玩樂的玩意兒。算術?那更是一竅不通。
緣央皺了皺眉,“你這是什麽都不會吧,該不會離開了盼香閣,便沒法養活自己?”
這話一出,霧桐瞬間就炸起了皮,“我像是這麽無能的人嗎?!”可轉眼間,他又發現自己當下确實一無是處,曾引以為傲的舞技,也在右腿被蔣飛馳砸斷後,化為烏有。
思及此,霧桐一邊氣得發抖一邊瞧見緣央那玩味的眼神。沒過多久,後者也懶得跟他牽扯下去,只譏諷似地哼笑一聲,便徑自離開這裏,準備去卧房休息。
待緣央走後,霧桐忽地咬牙,重重地跺了一下腳。
——憑什麽說我沒用,我就沒用了,我還偏不服了!
X.
亥時,鄭镖頭鋪內。
“秋棠公子果真守時!”鄭镖頭一看尚瑣離來了,忙眉開眼笑地将後者請進去,期間,手還不自覺地在尚瑣離身上摸這摸那,權當一旁的卿如仕不存在。
尚瑣離只莞爾一笑,不失禮節地回應了鄭镖頭的寒暄語。
“二位公子不妨随俺來,找個合适點的地方再說。”
所謂的“合适的地方”,其實就是指他的家院,那兒離鋪子并不遠。
鄭镖頭将二人領到了自家四合院的東廂房外,讓兩人在門外稍等片刻。他自己倒鑽了進去,在房內翻找起什麽來。
不一會兒,他又從房內走出,将一卷紙軸舉到尚瑣離的跟前,示意這就是尚瑣離想要拿到的修蘭戰地地圖。
待尚瑣離會意地點點頭,鄭镖頭便毫不客氣地攬上他的肩膀,将其引進房內。
尚瑣離悄悄回望一眼還站在門口的卿如仕。不過多久,鄭镖頭便“嘭”地一聲關上房門,把卿如仕隔絕在房外。
卿如仕在外頭,每隔一陣子便能聽到房內傳來一陣沉重的撞擊聲,想是鄭镖頭用力過猛,才讓整張床都震動了起來。随之而來的,還有尚瑣離痛苦的呻_吟。
他不語,只站在門外,面對着鄭镖頭院內的蓮池,任由明月當空,在他的臉上灑下幾縷蟾光。他忽地放下緊攥着的拳頭,卻發現拳心幾乎全是汗。
莫名焦躁。
尚瑣離執拗地要以這種方式去換取情報,他心中自是千百個不痛快。可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意見,卻也不是他卿如仕的做法。
惜情已表,怒言已訴。尚瑣離若執意要走這條路,他也沒有理由去攔。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嘎吱”一聲,原是鄭镖頭走了出來。
他才剛掠過卿如仕一步,便又停下,用拇指指着房內,對卿如仕道:“你們要的,俺說到做到。”而後,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繼續跨開腳步。
等鄭镖頭走得沒影了,卿如仕才猛地撞進門內。只見尚瑣離大汗淋漓地倒在床上,眼簾緊阖,赤_裸的身子只用一張薄被稍做掩蓋,一只手臂自床沿垂下,另一只手雖疲乏,卻牢牢抓着一卷紙軸。
“看你這樣就來氣!”卿如仕毫不客氣地上前搖了搖尚瑣離的身子,将方才積蓄在心中的怒火盡數發洩出來。
尚瑣離疲憊的同時,感覺到身子被人用力地晃了晃,于是嘴上喃喃着什麽:“……瑤瑟新太子繼位後……”。
“什麽?”
“新太子繼位後……瑤瑟帝星獨耀……”
“……”
“那個太子……”尚瑣離的眼睛突然睜開——往常,他總有意地在人前擺出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現下,他剛被鄭镖頭折騰了一番,頭昏腦漲,也就顧不得顏面,失态地喊了出來:“那個太子指的就是我!!”
卿如仕聞言,頓覺詫異。
(我可從沒聽說瑤瑟皇帝立了太子啊?)
“可卿府從來沒有接到過線報,說瑤瑟皇帝已經選好太子。你怎麽知道太子之位一定會落到你手上?”卿如仕直言問道。
“……我偷偷看到的,”尚瑣離用一只胳膊蓋住雙眼,“父皇已經叫人拟旨了……”
卿如仕突然悟到點什麽——瑤瑟皇帝已經着手讓人拟旨,打算立尚瑣離為太子,但自己身為祥鳳卿府的一員,卻至瑤瑟滅國都不曾得知此事,豈不是意味着……
卿如仕見尚瑣離有意坐起,便扶着後者,讓他披着薄被,坐到床沿,問道:“你不會是想告訴我,謙久、修蘭和旭國合夥攻打瑤瑟的那天……剛好就是你看到皇帝拟旨的隔天吧?”
“一拳之隔……不過一拳之隔而已……哈哈……”尚瑣離用手掌輕抵臉頰,略顯疲憊地笑着。
卿如仕想教訓他幾句,卻又不知道該怎麽教訓,從哪裏開始教訓——從小以登基為帝為目标,幾乎一刻不曾停歇,費盡心思得到了衆人的賞識。結果,國家卻在自己離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遙時滅亡了,而起因,卻不過是星象家們那似有若無的推測。努力了這麽多年的成果就這樣化為烏有,能白白說了算?不能,即使是他卿如仕,要遇到這種事,恐怕即使知道要遭天譴,也非得跟那群混賬鬥個你死我活。
尚瑣離笑累了,便重新調整好狀态,用拳頭惡狠狠地往床上一砸,“憑什麽他們不讓我當皇帝,我就不能當了,我還偏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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