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一會兒,卿如仕見尚瑣離作勢要起身,連忙用手去扶,免得這人走起來跌跌撞撞的,沒準還能磕到床櫃角。
誰知,尚瑣離卻一把拍開了他的手。
“我自己能走,”尚瑣離狠笑一聲,“我不過一人盡可夫之徒,不勞卿少将軍挂心!”
結果,他還沒下地走幾步,身子就一晃,許是太過疲憊,站都難以站直。
這下,卿如仕好不容易扣住的怒火,又重新被他引了出來。早先只罵一句,是因為他能理解尚瑣離的境遇。可當下,這人又是在幹什麽?站都站不直了,還不讓人扶,活了二十多年也沒見過這麽蠢的。況且,所謂“人盡可夫之徒”,這可是在說他自己髒?
卿如仕狠狠地瞪着他,呵斥道:“廢話少說!老子進了千百回青樓,在兵營裏也沒少泡俊男俏女。呵,比髒?你乖乖排我後面!”
“好漢不砸窗,好婊不立坊。卿少将軍既未在鄭大人院內搗亂,那我自當拆了這牌坊,承認自己人盡可夫——這便扯平了!況且,路是自己選的,我若擺出一副生活所迫、形勢所逼的模樣,敢問是想作給誰看?”尚瑣離說着說着,見卿如仕身形一動,許是有話要講,便伸出手,停住了他,“卿少将軍莫非是想發動唇槍舌劍,勸我一番?”
卿如仕眉骨一抽搐,而後,猛地眨了眨眼,穩定心神後又嘆了口氣,“抱歉,‘你這樣純粹是徒增煩惱,還是別管瑤瑟了’這種話,我說不出口。因為換作我,也同樣不會甘心。明明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卻只因為星象不詳這種無理的緣由,就要把皇位拱手讓人、讓十幾年來的努力前功盡棄?笑話,就算是我,也會為複國在所不辭,因為咽不下這口氣!”他抓緊對方的肩膀道:“卿府被冤,府裏大部分公文,大概都已經被朝廷收走了。但那剩下的,只要能奪過來,肯定有大用處。沒準既能替我還卿府一個清白,又能幫上你的大忙。別忘了,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軍事情報,而卿府正好是軍權世家。”他信心十足地笑着,“卿府冤案也好,瑤瑟複興也好,都給它來個圓滿的!”
尚瑣離輕輕将卿如仕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拍開,“三思後行,你可打算将祥鳳的軍事機密洩露給我這個亡國之人?”
“我不會讓你在自家大院裏幹等着,”卿如仕說,“潛入卿府的時候,咱們一塊兒去。你天資聰慧,這腦袋瓜沒準會派上大用場。若是成功了,就當是共享戰果;若是失敗了,那也就沒什麽可洩露的了。”
尚瑣離阖眸輕笑道:“倒是個好主意。”
卿如仕看他笑得疲憊而又勉強,只得跟着苦笑一聲,就當是回應。
其實他清楚地知道:卿府冤情還沒被洗清,對尚瑣離來講,就意味着重要的軍事情報還沒到手。這樣,他便會繼續與各國大名進行情報交易,這次是用肉體,下一次,又有誰能猜出是用什麽?
卿如仕的手臂不知從何時起便沒有再抓着尚瑣離,後者撐起身,道:“天色已晚,是時候回去了。”
結果,他剛踏出一步,便兩眼一黑,身子往下倒,失去了意識。
四合院內。
源溪已在游廊站了許久,等待卿如仕和尚瑣離歸來。這等得久了,也便焦急得來回踱步,腦海內東一個西一個地竄出些不吉利的畫面。
就在這時,遠處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源溪一眼便認出那是卿如仕,急忙地趕上前去。
走近一看,只見尚瑣離已昏迷過去,正不省人事地被卿如仕橫抱着,身上還披着一件大氅。
卿如仕見源溪來了,也不客氣,直接就把手上的人交給他。
源溪待尚瑣離到了自己懷裏,才發現這孩子身上全是汗,且早已涼透。他身上的這件大氅,想必是卿如仕怕他在這深夜涼風下只穿一件中衣會着涼,才從自己身上脫下,蓋到他身上的。
X.
次日。
卿如仕止步于尚瑣離的卧房門前,伸出手想敲門,卻猶豫了一下。
突然,還沒等他自己敲門,只見這門已經被人從裏面打開,開門的正是昨晚在房內照顧了尚瑣離一夜的源溪。
“呵,聽腳步聲就知道是你了。”源溪和藹地笑着。
“不介意我進去瞧瞧你家公子吧?”卿如仕開門見山地問道。
源溪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瑣離公子腳氣熏天,恐怕不宜見人。”
卿如仕聞言一愣,随後很快便明白了源溪的意思,于是猛地将房門撞開。
尚瑣離坐在床上,微微皺眉,似乎想說什麽,但又把話哽在了喉嚨裏,好一副憋屈的模樣。
“瑣離公子,這可不能怪我了啊,”源溪樂呵呵地說,同時擺開雙臂,一副“我已經盡力了”的樣子,“我已極盡全力地勸這家夥別闖進來,可他偏要闖,嘿,這可讓源叔我難辦了。”
卿如仕玩味地看着尚瑣離的反應——昨晚是太累了才會突然倒下去,現在看來,他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卿如仕蹲到床邊,“喲,愛妃若是腳臭,那就更不能把自己悶在屋裏不見人了,”他一邊看着尚瑣離那微微抽動的臉,一邊極力地讓忍耐着,別讓自己直接笑出來,可聲音還是止不住地顫來顫去,“不然……咳,不然熏壞了,可如何是好?”
“回皇上,”尚瑣離忍無可忍,回答道,“臣妾怕它味道過重,會熏破您的臉皮。”
“哈哈哈,不逗你了,說正事!”卿如仕一邊笑一邊說,“源叔,您可否回避一下?我有事想同玉笙單獨談談。”
源溪二話沒說便答應了,還替他們關上門。
“是時候整合一下情報了,”卿如仕正色道,“你手頭上有哪些勢力的情報?”
“具體的,我不便透露,但大致便是……”尚瑣離閉眼思索了一下,整理好思緒後又睜開眼,“除了鄭镖頭和祥鳳樞密使的情報,我手頭上還有謙久參知政事以及旭國樞密院那兒得來的情報。至于軍火的貯藏地點以及騎兵步兵分營地點,很抱歉,無可奉告。”說罷,他又略皺眉頭,“只可惜,沒有修蘭人願意賣情報給我,盡管這些人都不知道我就是前瑤瑟皇子……咳!”
這一咳,便讓卿如仕一驚,想是尚瑣離從前便為了獲得多方支援而不擇手段,在一次又一次的肉體交易中絲毫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現如今若不好好修養,只怕會落下病根。
“行,你先好好休息。”卿如仕将尚瑣離按倒,強行為後者蓋上被子,“給我躺好了,不然精力這麽足,還想替我暖暖床不成?”
X.
緣央和霧桐早先還以為,開了筝行後,院內的所有事務,都只由他們兩個人來操辦。那會兒,他們都眉頭緊蹙,覺得今後得累死。
可誰知,剛來到這陌生地兒,就遇着個大好人。
這大好人,便是住在附近的景大爺。
景大爺有一亡妻周氏,周氏年輕時是位剛強不屈的人物。她雖出身卑微,但志向堪比狀元郎,看不起身邊那些安于享樂的同齡女兒們。待稍年長後,她便與年輕時的景大爺相識。兩人經歷了好大一番波折才終成良緣,夫妻感情格外的好。
景大爺一看到有陌生面孔來到青鹴鎮,便馬上跑過去,與他們聊了聊。
這聊着聊着,他又發現,緣央的性子與亡妻周氏何其相似。于是,他二話不說,便為緣央介紹了一些下人,大多是從景府調過去的。
這就幫了緣央和霧桐一個大忙——他們才剛來青鹴鎮,就算有裘烈行給的資金,也無法輕易地尋到下人。
現下,有了景大爺派過來的丫鬟和小厮們,兩人的事業才算是走入正軌。
他們将這所四合院取名為骰柏院。
如早先說好的那樣,緣央負責教人筝藝。
至于霧桐,他腿腳不便,無法教人跳舞。知道收徒這碼事行不通後,他便主動攬下了廚房裏的大部分活兒,還親自為骰柏院裝點布置,好為緣央吸引學徒。
這些日子,他都拼命地幹這幹那,好像不包下全部的活兒,就無法繼續做人似的。而後,勤奮過頭——便病倒了。
“緣央公子,不回房休息嗎?”小厮阿季見緣央在廚房吃過飯後,不僅沒往卧房的方向走,還端着一盤飯菜,便這麽問道。
“你們休息去吧,我還有事,那家夥是個不省心的。”緣央說罷,便頭也不回地朝霧桐的卧房走去。
房門“嘎吱”一聲被緣央打開。
剛一踏入,緣央便看到床上的霧桐已坐了起來,手上似乎還有動作。
走近一看,霧桐正在縫補一件大氅,是緣央講課時,不小心被琴架擦破的那一件。
“生病了還不好好休息?”緣央上前便打算收走霧桐手上的大氅,“你這病如果好不了,我可不想一直照顧一個病秧子。”
“去去去!”霧桐揮了揮手,将緣央趕開,“縫好了再說,我才不在你這裏吃白食!……咳咳!”他執拗地抓緊了大氅,繼續手頭上的針線活兒。
沒過多久,緣央便開門走出。早先被他端進去的那盤飯菜,也已從他手上消失了。
他輕輕關上房門,朝自己的卧房走去。途中遇到幾個小厮,便一一告訴他們“霧桐還是太累了,我已讓他睡過去了。”
“緣央公子,裘大人來了!”
緣央一回頭,只見丫鬟小翠一邊朝自己跑來,一遍這麽喊道。
他微微點頭,調轉方向,朝宅門走去。
“緣央,多日不見。”裘烈行寒暄一句,“怎麽不見霧桐,他不該與你一起出來見我嗎?”
緣央搖搖頭,“他病了,現在已經睡過去了。”
裘烈行聞言,稍微皺了皺眉。
當初緣央是心地一軟,才不忍心留霧桐一人在盼香閣,可現在,緣央有模有樣地開始教人筝藝,雖學徒不多,但好歹是份體面的活兒。而霧桐,卻在這種緊要關頭……睡過去了?将所有活兒都交給緣央來辦,莫非還有理?
“緣央,你帶着他一起出來,可曾後悔過?”裘烈行問。
“帶都帶了,沒什麽後不後悔的,”緣央無奈地答道,“當初是我不小心,才害得霧桐被刮花了臉又傷了右腿。歸根到底,還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早先,景大爺曾問過緣央,要不要跟自己走,去景府過好日子,不必再跟霧桐這種沒有謀生本事的人一起混日子。
緣央拒絕了,他不知自己為何會下意識便回答一句“不必”。也許是嘴巴太笨了,也許是覺得,同霧桐一起經營事業,反而還更靠譜。
裘烈行嘆了口氣,早在緣央伺候他的那晚,他便看得出來,緣央雖看起來孤高清冷,但終究是無法徹底狠下心,更無法放任從小一同長大的好搭檔在盼香閣這等烏煙瘴氣的地方自生自滅。正是這冥冥之中的閃光點,讓他越發地欣賞緣央的為人——盼香閣的頭牌,若論思想境界,終究是與其餘一衆小倌不在同一臺階。
“你自然有你的想法,可聽我一句,遇到什麽事,首先要為自己想一想,不必總以霧桐為先。”裘烈行也只能這般苦口婆心地勸一勸,再沒更好的辦法去拉緣央一把。
“……”緣央頓了頓,“我會看着來的。”
“祝你好運,”裘烈行交代好,便要離開,“我得去看看雙成了。”
待裘烈行走後,緣央思索片刻便原路返回,停步在霧桐的卧房前。
打開房門,床上的霧桐還沒醒。
他悄悄挪步到床邊,凝視着床上那熟睡的人。
緣央并不是家中獨子。他是長子,下有一小他幾歲的弟弟。他生性沉靜,不怎麽惹事,可這弟弟卻是個不讓人省心的——緣央最後會落得個當小倌的境地,其中有大半原因都出在這弟弟身上。
那一年,緣央不過十歲,那時的他也還不叫緣央。
正逢新春時節,小緣央穿上新衣就牽着娘親和弟弟的手,到天壇的主街上湊熱鬧。小緣央路過一排又一排被殷紅燈籠裝點的攤位,忽然間,他盯着某個攤位裏擺着的玉镯子,出了神。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注意到雙親和弟弟已經走到了別處。
讓他回過神來的,是一陣震耳欲聾的罵聲。幾乎同一時刻,四周圍全靜了下來。
小緣央見親人們都不見了,便慌忙地跑到圍觀的人群堆中看個究竟。
只見,自己的弟弟坐在空地中央,哇哇大哭着,身前還擺着一堆碎掉的陶瓷片。而自己的雙親,則又是哈腰又是半跪,神色慌張地向罵者道歉。
小緣央混在人堆裏聽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弟弟好奇心太重,不小心砸碎了晉府少爺的瓷器。
砸碎了別人的東西,自然是要賠的,可被晉府少爺瞧上的瓷器,自是廉價不到哪兒去,對他們這種普通的家庭來講,實為天價。
雙親回到家後便大吵了一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都認為是對方的失職,才讓弟弟砸壞了那麽貴重的東西。
這天價之物,普通人家若只靠正常的收入,自然是賠償不起的。于是,思來想去,緣央的父母便想到了一個不得已的辦法:讓其中一個兒子,賣身進盼香閣,好替一家人賺足瓷器的錢。從門縫中悄悄偷聽父母說話的小緣央,從這一刻起,便隐約猜到将有要事發生,盡管以他的年紀,還不能完全明白。
最後,被賣到盼香閣的自然就是緣央了。一來,倌兒們開始接客的年齡,是相差無幾的,而弟弟比他小了幾歲,這就意味着,若賣身進盼香閣的是弟弟,一家人還債的進度就會被拖慢好幾年;二來,小緣央雖不是天人之貌,但起碼比他弟弟長得清秀了許多。
後來,緣央也就成了盼香閣的頭牌,他替家裏人還了債後,便再沒與家人聯系過。
緣央盯着霧桐那張熟睡的臉,閉眼嘆了口氣。
早先,霧桐與他雖因私下裏議論觞鷺之事而起了争執,可他不難看出,霧桐雖與他意見不合,認為他七嘴八舌,但心底裏卻與他感同身受。畢竟,在盼香閣這種地方,不七嘴八舌,那還有什麽事兒可幹?
他與霧桐雖從小吵到大,可出了盼香閣,恐怕就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比霧桐更了解又更理解他。無他,他們同是在煙花地長大的人,論為人之道,多少會沾點風塵氣;論處事之觀,也與常人大相徑庭。
除此之外,緣央還有一件事,從來都沒對霧桐提起過的。那便是,從賣身進館認識霧桐的那一天起,他便無數次地想過,如果霧桐才是他的弟弟……或不僅僅是自己的弟弟,那一切又會如何?
(“靠這麽近做什麽,你也想生病?”)
緣央突然一驚,回過神後,卻發現床上的霧桐依舊在睡夢中,毫無将醒的跡象。
他這才醒悟過來,原是自己不知不覺間,跟霧桐已經相互熟知到連對方下一句要說什麽都能猜得出來的地步。
他稍蹲下身,用自己的額頭碰上霧桐的額頭,卻發現後者額頭滾燙,躺在床上還有意無意地咳了一聲,若不好好休息,只怕很難會有好轉。于是,他起身踱步,離開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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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