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 隴東這個地方,原本四季如春。西鄰蠻夷卻不見黃沙,終年春光明媚。

人人都說,隴東家家有水,戶戶有花。

可此時,此地卻不見半分以往的光景。

沈薇一行人在路上耽擱兩天,提前到達隴東,入眼景象慘不忍睹。

上呈給朝廷的文書上只報了聊聊數字:隴東大雨,平地數尺,月洛水溢,漂六百家。各州河泛濫害稼千頃。雖然心中大致對災情有數,可是,還沒入隴東地界,道路幾次被阻,災民流離失所,到處都是汪洋一片。

古來今往,伴随天災必定衍生人禍,瘟疫橫行。

沈薇也顧不得去知會隴東知府,直接帶着随行的三名醫官和三個藥童往疫情隔離區去了。戚夢白本有心勸她兩句,想着到了知府府,再帶些大夫醫女随去。

沈薇凝眉擺手,讓他先帶着幾個人去知會知府,随後帶人來跟她彙合。

戚夢白看看眼下,确實也是火燒眉毛,只得點頭答應。

有按時辰巡邏的士兵發現沈薇他們,上來将沈薇攔住,道:“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是疫情區,不想死趕緊離開這兒。”

沈薇柔柔發酸的腿,對士兵道:“讓我們進去,我們是朝廷派來救治的醫官。”說罷,掏出出宮前瑾洵給她的金牌,“讓開。”

士兵看到金牌上的‘聖禦’二字,慌忙跪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薇将金牌小心收好,道:“裏面可還有在職的醫官?”

那士兵站起來,回道:“回……”

沈薇意簡言駭道:“我是皇後。”

那士兵震驚萬分,卻再不敢怠慢,忙道:“回皇後娘娘,醫官死的死,逃的逃,早就沒有人在職了,被感染疫病的人都被攔在這裏的土地廟裏,任其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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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薇皺皺眉,“快帶路。”

“諾。”

帶着幾個醫官急匆匆趕到土地廟,遍地都是哀嚎的聲音,死掉的人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活着的都窩在一堆,還有幾個月大不停啼哭的嬰孩。

沈薇眼睛發酸,走上前去,從已經死了的女人手中抱出嬰孩,心中氣憤。轉身厲聲質問:“上疏的折子上不是寫着已經安置好了嗎?欺君,欺君,誰給你們這麽大的膽子竟敢欺君!去把你們的知府大人給我叫過來!”

那士兵面上半是驚恐半是喜色。驚得是皇後娘娘不怒自威,喜的是,隴東的災民終于有人做主了。他提着長槍哽咽道:“小的這就去!”

士兵才走,沈薇忙吩咐宋太醫,“宋醫官,我看這孩子挺健康的,你趕緊把孩子先帶回去,送到知府府上,就留下照看,如果沒有病發,再回來跟我禀報。”

宋太醫答應着伸手接過嬰兒,他體态肥胖,動作不是很麻利,卻是小心的将孩子兜在臂彎,答應道:“皇後娘娘放心,微臣一定會照顧這個孩子,盡早回來幫忙。”

沈薇擡眼望望,嘆口氣,“快去吧。”

宋太醫抱着嬰兒走後,沈薇提步走到土地廟門口,提高嗓音,喊道:“大家不要放棄,我是當朝的皇後,皇上他心系災民,讓我來為大家治病了。大家聽我說,我們一定會救大家的。現在,還能走動的,都過來幫忙吧。扶着病情重的,跟着我走。”

沈薇這嗓子喊下去,哭聲慢慢止住,整個土地廟鴉雀無聲。良久,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忽然高聲回應,“皇後娘娘來救我們啦,大家不要放棄希望,快聽皇後娘娘的吩咐吧。朱知府那個狗娘養的,遲早會有報應的。大家要活着,看那個狗官遭報應!”

沈薇循聲望過去,振臂高呼的是個十七歲模樣的少年,半邊臉都爛了。她笑笑,鄭重的點點頭,“大家快點幫忙吧。”說完,先去扶起旁邊一個垂危的老者,道:“老人家,跟我走吧,我們這就到幹淨些的地方去。”

老人顫顫巍巍的跟着沈薇起來,面上早已經是老淚縱橫。

沈薇嘆口氣,擡眼四處望望,瞧見不遠處的幾個士兵,遙遙喊道:“你們都過來幫忙,這附近還有沒有能安置人的宅院,帶着大家過去。”

幾個士兵匆忙跑過來,答應着:“有,有。離這裏不遠的一裏冢還有幾間存下來的房子可以安置。跟我們來吧。”

李太醫王太醫也吩咐藥童一起幫忙,大家由士兵引着往一裏冢去。沈薇走了幾步,尋思起來,對随着的士兵道:“你們留下個人守在這兒,等着巡撫大人和知府。”

領頭的士兵唱諾,吩咐後面跟着的個頭較小的士兵,道:“你留下,等着知府。”

沈薇這才放下心來,扶着人跟着災民後面走着。

道路泥濘,坑坑窪窪,馬車無法行駛,大家皆是徒步,在泥漿裏深一腳淺一腳的,沈薇随手撈起衣擺,‘嗤拉’一聲,撕掉了拖地的衣片,也不顧泥漿濺在身上,邊走邊安慰老者。

好不容易到了一裏冢,正如士兵彙報的,确實有幾處房子幸存,甚至幾顆大樹依舊挺拔屹立着。

沈薇想,四處都有被沖垮的跡象,唯獨這幾棵大樹圍繞的宅子幸存,看來是樹阻擋了水的沖擊力。

将所有的災民安置好後,沈薇和李太醫王太醫坐在院子裏商量。

“沒想到竟然這麽厲害,這該死的知府竟敢謊報。”沈薇看着災情如此嚴重,心中自然是堵着口氣,她強自壓下心緒,繼續道:“你們也看到了,這是時疫。方才那嬰兒的母親還未斷氣,我過去抱嬰兒的時候,她說沒有給孩子吃一口奶,孩子餓了兩天了,說完就咽氣了。”

李太醫斟酌道:“我行醫十幾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嚴重的時疫。隴東一向是帝朝西南邊陲四季如春的勝境,這瓢潑大雨綿延十幾天,看來,時疫乃是天之戾氣所致。”

王太醫接口道:“時疫肆虐,朝政混亂吶。”

沈薇‘啪’地,摔了手中的瓷碗,怒道:“朝政那是戚太後該管的事,你們只負責把這裏管好。我方才已經命藥童去煎藥了。先讓大家把藥喝了吧。”

兩位太醫被沈薇駭到,趕緊站起身來應是,去藥童煎藥的地方取藥去了。

沈薇也沒閑着,兩位太醫才走,她就起身去檢查水源。她心細,剛才在路上經過口水井。井水已經溢滿,卻帶着微黃色,并不似平常的清淩。

在查看了四五口水井之後,沈薇發現,所有井水中的水,都泛着微黃。每查看一口井,沈薇都小心的用節竹筒取些水,收集了四五節後,才返回一裏冢。

正巧,此時,戚夢白也帶着隴東知府朱四九到了一裏冢。沈薇正眼都沒看一眼朱四九,只是淡淡對戚夢白道:“嬰兒可安置妥當了?”

戚夢白點點頭,“安置在知府府上了,宋太醫親自照料着的。”

沈薇正欲讓戚夢白幫忙,已經吓得滿身是汗的朱四九趕緊湊過來‘噗通’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的趴着,“皇後娘娘饒命啊,皇後娘娘饒命。”

沈薇根本不去看他,對戚夢白道:“你随我來吧,我想,大概我找到時疫的根源了。”

“好。走吧。”

戚夢白跟在沈薇後面踏出兩步,接着回頭,吩咐随行的士兵,道:“給我看着朱知府,讓他留在這裏伺候年紀大的災民和不能自理的重症者,若是敢偷懶,就記過一次,回頭禀報給皇上,重重的治他的罪!”

朱四九哆哆嗦嗦的跪着。

他本來是打算在巡撫大人未到之前,做做樣子也得把災民安頓好的。可誰知道,巡撫大人竟然比書信裏快了兩天,提前到了,弄得他措手不及,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出府相迎的。

又得知皇後娘娘已經先行去了災區,他早飯都沒顧上吃,就跟着巡撫大熱風塵仆仆的往土地廟趕。

人人都知道隴東知府是個有油水可撈的好官職,他也就那麽順手撈撈,平素裏貪髒,捂着掖着,太後不過是睜個眼閉個眼,本想再撈兩年,可天不遂人願,上任還沒滿三年,就發生天災。這下,他可是腦袋在脖子上搖搖晃晃的了。

戚夢白一發話,他腦門上又是冒出陣冷汗。

等戚夢白前腳走了,朱四九後腳哆嗦着站起來,跟随着的士兵道:“快回去幾個人到府上搬床搬被搬吃的用的,本官要是被砍了頭,你們也得連坐!趕緊的。”

士兵們左右看看,留下倆跟着朱四九,其他人全都跑回去搬東西去了。

戚夢白跟着沈薇來到臨時架起竈具的院子,已經有好些個人在煎藥了。李太醫和王太醫也在。

沈薇指指籮筐裏的藥草,道:“我們随身帶的草藥實在不多,我已經盡量多帶了,沒想到還是不夠用。那個朱知府還有用,讓他趕緊的補給吧。這些災民時疫挺嚴重的,還得這個知府幫襯着,咱們人少藥少。等下你告訴他,就算是讓他将功補過。”

戚夢白凝神道:“這些我都知道,就交給我辦吧。哦,對了,剛才你說這時疫的根由找到了?”

沈薇低頭,将取水用的竹節從腰上解下來,将水逐個分罐倒進去,又挨個兒聞聞,道:“現在還不能确定,但是,應該八|九不離十,是這水的問題。”

戚夢白略感疑惑,道:“你說是水的問題?可是,這水所有的人都在喝,為什麽有的人就病了,有的人就沒有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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