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殘影

莫芸恍惚間聽到這些話, 她愈發明白情況不對勁。盡管她對夜無晖闖入夢淵的籌備過程不曾詳細詢問，但是，她非常清楚一件事。

夜冥埋葬在夢淵深處，夜無晖闖入夢淵的目的為了救自己的大哥出來。

這一刻, 莫芸既緊張又深感無能為力。

她想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為什麽忽然不受控制, 但她不難猜到, 是莫家人在外面做了某些手腳。

眼看着自己破壞封閉區域，眼看着自己在走向莫家人，莫芸心裏格外着急。

她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她想要恢複如常, 奈何她的力量抗争不過莫家人。他們比莫芸厲害。

莫芸憂心當前處境的同時，她更擔心自己的孩子。

那些莫家村的村民, 他們清清楚楚的說出了莫夜的名字，這使得莫芸膽戰心驚。

她意識到，這場災禍來自于他們家的那一片夢之界土地。那些種植不了夢草的土地，村民們不僅向來看不上眼, 并且由于那附近的夢魇之力濃郁，幾乎沒有夢貘願意接近。

可如今，這樣的土地竟然為他們家惹來了巨大的麻煩。

魏蒼穹驚覺封鎖區域遭到破壞，尤其是這般破壞來自內部的那一刻，他的心裏咯噔一聲。

他的第一反應是出現了叛徒, 叛徒趁着他不注意，和外面的追兵裏應外合。

這片區域內，目前只有三個人。一個是魏蒼穹自己, 一個是莫芸，剩下的一個則是長期跟随在夜無晖身側的中年護衛。

魏蒼穹絕不相信自己會發瘋的破壞封閉區域。他好不容易才維持住這裏的穩定，他耗費了相當多的力量，以至于他這段時間皆在苦苦的煎熬，苦苦的支撐着。

同時，魏蒼穹也并沒懷疑莫芸。

他不相信莫芸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這會兒，夜冥和莫夜都在夢淵深處，莫芸不可能不顧他們的死活，作出這般毀滅全家人的舉動。

魏蒼穹懷疑的目光毫無懸念地投向了中年護衛，中年護衛是他們三人之中最可疑的那個。

中年護衛自身的實力不低，加之魏蒼穹力量消耗嚴重，莫芸的戰鬥力本就不行，一旦中年護衛與那些追兵內外勾結，魏蒼穹他們的處境可想而知的糟糕。

魏蒼穹答應了黎玄他們要好好的保護祭壇，他總不能讓莫芸獨自面對中年護衛，魏蒼穹必須得自己動手除掉內賊。

就在魏蒼穹直奔中年護衛的時候，中年護衛也在尋找魏蒼穹，兩人迎面相遇的剎那，一陣無言。

一時間，察覺情況不對的魏蒼穹與同樣察覺情況不對的中年護衛大眼瞪小眼，都在提防着對方。

很快，他們意識到，他們作出了同一個判斷。

封閉區域出事，中年護衛也沒懷疑莫芸。

他心底浮起兩個矛盾的念頭，其一是魏蒼穹值得信任，但魏蒼穹力氣耗盡，他堅持不住了。其二則是魏蒼穹不值得信任，他背叛了夜無晖他們，将祭壇置于危險之中。

無論哪一種可能，中年護衛都必須過來瞧瞧魏蒼穹的情況。

片刻後，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的無奈說道：“是莫芸……”

莫芸那兒出了狀況。

中年護衛遵從老爺的吩咐，他留在夜無晖的左右，照顧夜無晖。他看着夜冥和夜無晖從小長大，他見到黑色玉玦的那一刻，就已經懂得莫芸對夜冥的意義。

中年護衛果斷轉身去找莫芸，他對魏蒼穹說道：“我去找人，你想辦法盡量維持住這裏。”

此刻，大少爺和二少爺，大少爺的兒子以及孫子全在夢淵，祭壇的道路不能有任何的閃失。同樣的，莫芸若是出事，他也沒辦法和夢淵裏的人交代。

魏蒼穹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底的煩躁：“行，這邊我來想辦法。”

魏蒼穹明白自己這會兒要做的是什麽，他首先是要維持這片區域的穩定，而不是和中年護衛争執誰去找莫芸。

這一刻，封閉區域的位置暴露，鋪天蓋地的攻擊襲來，使得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區域愈發的脆弱不堪。

魏蒼穹怎會不懂，他不管做什麽都已無力回天，企圖強行抗住無窮無盡的攻擊根本不行。

他的口中滿是血腥味，源源不斷的攻擊仿佛透過了這層封鎖，直直地砸在了作為核心存在的魏蒼穹身上，魏蒼穹堅持得萬分吃力。

魏蒼穹心底閃過了一絲不安。瞬息間，他似乎想到了許多的往事，可緊接着，他的腦中又是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了。

他不斷地提醒自己：“魏蒼穹，冷靜，你要冷靜下來。肯定有辦法，不能放棄。”

魏蒼穹環顧四周，追兵随時有可能沖破封鎖。随後，他的視線轉向祭壇，祭壇的通道絕對不能被切斷，但是也不能這麽一直保持暢通無阻。

有路，追兵會進入夢淵深處。無路，夜無晖他們無法返回這個地方。他不能讓夜無晖他們在夢淵裏失去方向，找不到歸來的道路。

因此這裏既要有路又不能讓其他人通過。

魏蒼穹穩了穩情緒，他望向疾速奔向莫芸的中年護衛。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這裏堅持不了多久，死守不是出路，他們必須離開。

以魏蒼穹一人之力對抗這麽多的追兵，他希望自己能夠辦到，但事實是，他根本辦不到。

逞一時之能，只會把所有人推向死亡。

魏蒼穹取出衣兜裏的一塊泥土，這是黎玄留給他們的，用來控制周圍的泥傀儡。

方圓內的地底，遍布黎玄捏制的泥傀儡。盡管魏蒼穹認為黎玄的這般做法，是對他的封鎖區域極度缺乏信心的表現，可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不放心，沒有壞處。

眼下，他們多了一層保護，可以為他們撤離這裏争取一線生機。

魏蒼穹心知，他該作出選擇了，必須有取舍。

他緊握了“鎖清秋”，慢慢合攏封鎖區域。這片區域越小，壓在魏蒼穹肩頭的壓力越小。

中年護衛發覺了區域的變化，不過，他沒時間考慮那些，他要阻止莫芸一步步的走向莫家人。

這會兒，莫芸的神情很不正常，她的眼神格外呆滞，根本不是平日裏的那個莫芸。

中年護衛出生在夢魇一族，也成長在夢魇一族。

他對魇魔十分了解，他對同在夢之界的夢族和夢貘照樣不會陌生。正因為這樣的熟悉，他頓時心生疑惑。控制莫芸的手段，像極了夢族的夢境，捏造一個虛幻的夢境困住做夢人的意識，暗示做夢人完成指令。

中年護衛納悶，莫家人身邊不見夢族的人，為什麽莫家能使用夢族的手段。而且，這樣的控制力道很溫和，迄今為止沒有對莫芸造成實際的傷害。

這也是為什麽莫芸随身攜帶的黑色玉玦未有絲毫反應，外力不曾對莫芸形成明确的傷害，因此不能激起黑色玉玦對莫芸的保護。

只不過，對方不行動，不意味着中年護衛不行動，他不會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他當即傳音給魏蒼穹：“加強防禦，馬上會有大變故。”

魏蒼穹臉色一沉：“你想要做什麽？”

外面的攻擊折磨得魏蒼穹疲憊不堪，如此緊要關頭，中年護衛竟然還要考驗他的承受極限在哪兒？大變故，生怕他死不了是不是？

中年護衛淡然傳音：“這樣救人，快而且有效。你做好準備，我已經提醒過你了。”

魏蒼穹：“……”

他堅信他和夢魇一族八字不合，溝通總是這麽艱難。可不可以不要把他想得那麽無所不能。

但魏蒼穹也不能說自己辦不到，他猛地再次縮小封鎖區域的覆蓋範圍。坍塌聲傳來，是魏蒼穹平時用來給夜無晖放置酒壇的房間倒塌了。

滿屋的酒壇盡數粉碎，烈酒遇到火焰，燃燒得更加猛烈，空氣裏彌漫着飄散開來的酒味。

魏蒼穹的眼神暗淡了半分，他收起多餘的心思，專心防備着中年護衛所說的大變故。

同一時刻，站在一群莫家人最前方的女子忽然收起了笑意，她臉色陡變，高聲喊道：“所有人快撤，馬上撤退！”

她疾呼響起的瞬間，中年護衛渾身爆發出瘆人的黑氣，這些黑氣直直地朝着莫芸砸了過去。

驚天的黑氣不偏不倚地直指莫芸，而不是針對其他人，位置極近的莫家人仍然湧起了強烈的恐懼，不是來自中年護衛，而是別的存在。

莫家人不懂中年護衛的做法有何意義。

殺人滅口？很顯然，此刻動手早就遲了。祭壇被發現，封閉區域也堅持不了多久，中年護衛殺了莫芸亦是于事無補。

說時遲，那時快，盡顯殺機的黑氣襲向了莫芸，莫芸眨眼被黑氣吞沒。緊接着，莫芸身上騰起一股更可怖的黑氣，黑色玉玦頃刻間顯現。

黑色玉玦毫不費力地吸取了企圖攻擊莫芸的夢魇之力，它似乎被這番舉動激怒，發出“嗡”的一聲悶響。龐大的夢魇之力在黑色玉玦內盤旋了一圈，朝着四面八方赫然爆發。

中年護衛攻擊了莫芸後，他根本沒理會莫芸那邊的異變，他飛速往封鎖區域裏撤離，同時傳音給魏蒼穹，催促道：“快！”

魏蒼穹忍不住在心底暗罵了一聲，快什麽快，這是快點趕着到閻王那裏投胎嗎？

封閉區域的範圍迅速縮小，防禦則提升到了最大。

下一瞬，魏蒼穹驟感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爆發，仿佛一道重錘大力砸在封鎖區域表面，他幾乎能聽到讓他咬牙切齒的破裂聲響。

中年護衛則大喊道：“大公子，不是我們，是莫家的人控制了莫芸。”

魏蒼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中年護衛的話語出現的剎那，飄來一聲若有似無的問話：“峰叔？”

虛幻不真切的聲音轉瞬即逝，施加在封鎖區域的可怕力量也一并移開了。雖說破壞持續的時間極短，魏蒼穹依然深感自己五髒六腑好像都要被捏碎了一般。

對方的實力相當恐怖。

有所防範的魏蒼穹扛得如此艱辛，其他人的下場更是不必說，特別是距離莫芸位置最近的莫家人，一時間死傷慘重。

放眼望去，那兒空空蕩蕩，唯有莫芸還站立在原地。

莫芸從迷糊中逐漸的回過神，她愣愣地看着身邊模糊不清的黑色身影。

他們那麽久不曾見面，她以為自己快要忘記對方的模樣。然而，當他們再次相見，哪怕是模糊的容顏，她仍能清楚的勾勒出對方的眉眼。

“夜冥……”莫芸伸出手，奈何無法觸碰對方，那僅僅是留在黑色玉玦內的一抹殘影。

他會在莫芸身處生死關頭時出現，護得莫芸周全。

下一刻，莫芸聽得“咔嚓”一聲響，黑色玉玦裂開了一道極深的長縫。

一個逃得及時的莫家村村民，此時還留有一口氣。村民倒在地面奄奄一息，依然不忘指着黑影對那些莫家人說：“就……就是……這個人……他……他那時……住在我們村……”

聞言，莫家人吐掉口中的血沫，不由冷笑：“魇魔，真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他們的孩子，是力量相反的雙重血脈。”

而這個時候，中年護衛再度沖向了莫芸，他一把拉住莫芸：“快走！”

莫芸遲疑地看着那道模糊的黑影，黑影好像覺察到了她的視線，靜靜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又面向那些莫家的人。

莫芸猶豫：“他……”

夜冥不和他們一起走嗎？

“大公子不在這兒，他在夢淵。”中年護衛一邊回撤，一邊勸道，“待二公子他們歸來，你們就能再見面了。”

只不過，肯定不是現在。

中年護衛趕回祭壇邊，他一把撈起有氣無力的魏蒼穹：“你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死不了。”魏蒼穹咬緊牙關，他強行振作精神，“我們該走了。通道關閉，他們進不去。我留了一道氣息在入口，他們在夢淵可以尋得方向回來。”

更大的區域，魏蒼穹撐不住，也容易被人發現端倪。

何況，接下來是逃命的關鍵時期，他總得給自己留點力氣保住小命才是。

魏蒼穹已能聽到外面的追兵氣急敗壞：“祭壇通道關閉了。他們要逃，別讓他們走了！”

此後的遭遇，只能用慘烈來形容。

魏蒼穹他們利用夜冥殘影堅持的時間，借着遍地泥傀儡的保護，硬是一路闖了出來。他們傷得極重，卻終是從成群結隊的追兵手中逃走了。

莫芸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一抹模糊的黑色人影被遮天蔽日的攻擊淹沒。

而她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握緊自己手裏的黑色玉玦。

莫芸的聲音越來越低，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看着黑色玉玦上那一道極深的裂口。

莫夜伸出手，覆在了黑色玉玦的上方，他說道：“娘，你放心，爹一定會回家的，他會回來。”

所以，莫夜會達成和守墓人的約定，把夢淵移到外界。

作者有話要說： 小毛球：激動，我爹的殘影好厲害的樣子

小泥巴：……我的泥傀儡也很厲害啊

大毛：握拳，我要成為祖父那麽炫酷的魇魔

二黎：可是你的血脈偏夢貘

大毛：握拳，我要成為父親那麽炫酷的泥人

二黎：可是你的血脈還是偏夢貘

大毛：握拳，我要成為爹爹那麽……毛茸茸的毛球

二黎：可是你是短毛毛

論殘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