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但就在西澤的目光落在酒店門口的下一秒,所有燈全都若有所感般熄滅了。

哪怕之前他對薩列裏的到來只是一種猜測,但是如此異樣的景象出現,就已經證實了他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不可能有異能者達到英靈這種地步。

雖然确定了對方的身份是薩列裏,但這樣的做法是在邀請他嗎?

那陣悠揚的音樂旋轉着落入衆人的耳中,雖然是鋼琴聲,但是卻充斥着令人頭暈目眩的扭曲音階。

雖然西澤沒有受到影響,但是在他身邊的亂步等人卻已經表現出了不适的症狀,以至于低低地咳嗽了起來。

由于對方是被扭曲了意志的英靈,所以哪怕薩列裏是無出其右的音樂天才,被詛咒的怪物演奏出來的音樂也不再具有原本那樣令人身心愉悅的作用,而是能夠輕易造成精神的痛苦污染。

可悲至極,他的音樂不會再被除了莫紮特以外的人欣賞。

酒店裏面應該還有別的人類,在這樣的魔力音樂聲中,可能會被輕而易舉地摧毀自身的意志,哪怕薩列裏是為了他而來,這也越界了。

于是,西澤走進了酒店,毫不猶豫地投身于擁擠的黑暗中。

仿佛無數只無形的手,不約而同地托住了他的身體,冥冥之中有種默契感使得西澤越過了酒店陳設的障礙物。

他朝着一個方向走去,鋼琴急促的彈奏聲愈加清晰了,确定了他行走的方向沒有錯。

終于,他的腳步在某處停住了。

西澤試探地伸出手擡了起來,随後按壓下去。

他的手指沒有在虛空中劃過,而是落在了實物上,幾乎是立刻,被他壓住的冰冷色塊就發出了破壞整個鋼琴曲目的一聲清脆響。

音符顫抖着在寂靜的空氣中回響,烘托地此刻的氣氛比月色更加清冷。

西澤的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他觸碰到了對方正在演奏的鋼琴。

也就是說,此刻正在鋼琴凳上坐着、發出平緩的呼吸的青年正是薩列裏本人。

與此同時,讓酒店中的衆人痛苦呻吟的音樂聲戛然而止,只留下一聲音階在寂靜的回蕩,無限綿長,毫無邊界地上升,使得整個黑暗的空間莫名成了沒有邊界的虛幻存在。

但這音階沒有持續多久,這一只冰涼的手驀地抓住了西澤的手指,緊緊地收攏了力量,仿佛在努力攥住一把沙子,态度強勢而不容後縮,好像下一刻他就會立刻消失一樣。

“薩列裏。”西澤對着這個英靈道。

他任由他扣住了自己的手指,但薩列裏得寸進尺地加重了力道,導致西澤的面色上閃過一絲疑惑。

等等……這個發展是正确的嗎?

不過猶豫片刻,西澤的左手完全被另外一只比他略大的手掌給圈住了,但并沒有從交握之處傳來溫熱的氣息,甚至由于對方過低的體溫而傳遞出壓抑的冰冷。

西澤按捺住了不知為何有些躁動的蘭斯洛特,示意這位圓桌騎士不要随便現身。

因為他要是真的想将薩列裏送回英靈座的話,靠武力值并不算難。

畢竟薩列裏生前只是個音樂家,哪怕糅雜了灰衣男人的傳說使本人的武力值上升,依舊和征戰的赫梯帝國完全沒法比,恐怕西澤不用開寶具都能解決對方。

只是……

看到了這只無辜的怪物的過去,他沒辦法真把對方就這樣驅逐,所以先看看薩列裏準備做什麽吧。

當然,也有莫紮特的一部分原因——他确定對方也并不想這麽對待薩列裏。

“我知道你的目的了,之所以在黑暗中演奏,就是不想讓自己看到我的臉,不想察覺到我的氣息而陷入狂化中吧。”

西澤抽了抽手,繼續說道,“把那些賓客身上的負面影響解除,我們可以單獨去別的地方。”

其他人類就像禁言了一般,發不出任何響動,只剩下他們兩人交談的聲音。

很明顯是被薩列裏用什麽手段控制起來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對方不是給他一刀,而是突然握着他的手不放手陷入沉默,

但後者明顯比前者好多了,畢竟他也不是一個喜歡随便就打打殺殺的英靈,可是這樣的氣氛實在是太過綿長和古怪了。

寂靜在交握的手指間蔓延,就在西澤快要不耐煩的時候,薩列裏從喉嚨中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句子“我……”

讓我殺死你?

讓我用音樂打敗你?

西澤腦海中冒出了各種可能的猜測。

不是說他不想去傾聽薩列裏的心聲,而是因為對方的職介是avenr,如果一不小心涉及到了他的內心世界,要麽是西澤被他污染,要麽就是對方突然被喚醒了對莫紮特的仇恨,所以他才謹慎地關閉了這個能力。

“你想說什麽?”他難得耐心地問。

薩列裏沉默,随後,黑暗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西澤感覺到了他把手中的什麽東西遞了過來,它有點幹燥,但依舊殘存着一絲香氣——居然是一朵枯敗的玫瑰花。

“我有一個問題,你必須回答我。”抵着玫瑰花,薩列裏的聲音冷硬地說。

仿佛那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如果西澤不好好回答他的話,下一刻就會殘忍地捅進他的心髒,告訴他什麽叫做音樂家的浪漫。

被他質問的語氣搞得莫名心虛的西澤“……什麽?”

總感覺這個問題如何回答即将決定了薩列裏接下來的動作。

但是究竟是什麽問題呢?

難道說,他會讓他說出當年死亡的真相,然後還給自己一個清白嗎?

“——和你共奏的那個人是誰?!”

薩列裏咄咄逼人地問道。

西澤一懵“…………”

幾秒鐘後,他才回過神來,聲音帶上了懷疑“等等,薩列裏,你想問的就是這個?”

聞言,薩列裏深吸了一口氣,別過了臉煩躁道“什麽話,你覺得這個不值得我過來見你嗎?”

——在音樂這件事上,他以為他們能夠達成共識才對!

“哪怕曾經的那個薩列裏和你是朋友的存在,但是在音樂的造詣上也是永遠的敵人,還是說,你不這樣認為?”

說到最後的那個疑問句的時候,薩列裏的聲音變低了,帶着可怕的冷意。

“……”該怎麽說呢,西澤完全想不到居然會是這個發展。

雖然這個問題在意料之外,但是一想到薩列裏的身份,一切又在情理之中,畢竟對方是被詛咒後還從未忘記樂符的存在——在音樂家的世界裏,沒有什麽比音樂本身更值得他們奉獻生命了。

“他是一個路人。”西澤冒着冷汗說道,“我是喝醉酒了才和他合奏的。”

薩列裏不置一詞“他叫什麽名字。”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吧……”西澤郁悶了,回憶後道,“他叫費奧多爾。”

冷哼一聲,薩列裏表情陰郁道“既然是陌生人,為什麽你還記住他的名字?不要欺騙我。”

“因為我記憶比較好。”西澤老實道。

“哦,你的記憶是用在這方面的嗎?”薩列裏重新抓住了他的手,聲音冷了下來,“那你為什麽不記得‘只有我才能有資格和你共奏’這點?這是辯解。”

西澤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無理取鬧,簡直是太無理取鬧了!

沒有聽到回複,薩列裏自嘲道“……也對,「友誼」這種奢侈的存在,被神寵愛的音樂之子,和一個普通人之間是絕對不可能擁有的吧,我不明白……大概你也是……”

不行,必須繼續說話了,再這樣下去薩列裏不看見他的臉都要走向黑化了。

于是西澤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自己莫紮特的同步率。

“我從來沒有這麽認為。”他沉浸在感情中說道,“但那個人……沒有和你比較的意思。”

真的是路人而已,不知道為什麽梅林和薩列裏都在意的不行。

“只有你對我是特別的,薩列裏。”西澤真誠道,“在音樂上絕對是這樣。”

薩列裏冷哼了一聲“……讨巧的回答。”

話雖表露出憤懑的情緒,但他的聲音變得奇異地緩和了下來。

在黑暗中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可西澤莫名有種預感,自己起碼在這個問題上已經過關了——但是,沒想到的是,這樣的回答反倒引起了另外一個人的不滿。

蘭斯洛特在他的腦海中委屈道“難道在吾王眼中,我不是……我們圓桌騎士不是特別的嗎?”

在說到“我不是”的時候,湖中騎士的話拐了一個彎,生硬地修改成了圓桌騎士們。

但蘭斯洛特想問的其實只有自己而已。

哪怕、哪怕自己間接毀滅了大不列颠,甚至是背叛了吾王,導致一切走向了不可挽救的結局,在他的摯愛的王眼裏,身為罪人的他都不是特殊的嗎?

難道不恨,就是一種放棄麽?

蘭斯洛特悲哀地想他的王是那麽尊重騎士們,說不定之前就是善意的謊言罷了,他根本已經不在意他了。

這樣的話,還不如讓他的王繼續恨着他才好,起碼這樣他确定他會在對方的心底占據重要的地位,起碼對方依舊會覺得他是獨特的……而不是現在這樣只能袖手旁觀……

蘭斯洛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他的思維甚至拐向了奇怪的方向,隐隐約約有黑化的潛質。

西澤“……”

他只好出聲安撫道“沒有的事,在我眼中,你是最好的騎士。”

蘭斯洛特一瞬間振作了起來,如果不是被命令只能靈體化跟在西澤身邊,這個時候他就要擺出騎士受封那樣鄭重的禮儀姿态了“真的嗎?!……比太陽騎士高文還要好嗎?”

西澤不擅長撒謊,只能含糊道“這個……”

該怎麽說呢,蘭斯洛特和高文是不一樣的類型,蘭斯洛特像是月光湖水一樣溫柔,而高文卻是日光清風那樣燦爛,但光從屬性來看,西澤自然對太陽騎士高文更加親近一些,所以這根本就沒辦法放在一起比較啊!

察覺到他的反應,蘭斯洛特聲音低落了下來,情緒在一秒內直轉而下,哪怕努力去遮掩,但是語氣卻依舊莫名地有些生硬。

“我明白了……所以‘最好’,是在高文之下嗎?原來是這樣。”

“……”西澤,“不是這樣,蘭斯洛特,你們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了……我們本來就是不一樣的。”蘭斯洛特自嘲道,“畢竟我只是一個罪人,而高文是那樣高潔的騎士,本該是他以saber職介現身,而我根本不配用劍,我只是一個不潔的berserker罷了。”

西澤現在已經很清晰地感覺自己說錯話了——

他剛才還不如不說話比較好,說不定蘭斯洛特還不會像現在這樣沉默!

所以為什麽實話總是能夠把事情變的更加糟糕……

可是,撒謊真的好難啊,他就和小太陽迦爾納一樣完全做不到撒謊啊?!

令人心情變糟糕不是一件好事,于是西澤開始開動小腦筋,試圖找出在說實話的同時,能夠适當地緩解正身處黑化邊緣的蘭斯洛特的情緒的兩全其美的辦法。

書到用時方恨少,看了那麽多小說、漫畫和游戲,甚至涉獵到了少女戀愛漫畫,西澤還是對這種突發狀況感到茫然和束手無措。

“其實我不是你想的那位王。”他只好實話實說道,“沒必要把我的觀點當回事。”

聞言,蘭斯洛特的聲音居然帶上了一絲憤怒,這位溫柔的騎士竟然氣憤到無以複加的地步,反駁道“您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吾王!就算您不願意接受我的守護,也不需要堅持說您不是大不列颠的王——!”

騎士的聲音帶着顫音,明顯是被他的話徹底冒犯到了,以至于情緒都沒法控制了。

“難道說、難道說還是berserker的我,才會被吾王放在眼裏嗎?!”蘭斯洛特不斷地深呼吸,透露出悲哀的語調,“本該是這樣的……得到這樣的回答,是我在自取其辱吧。”

西澤“…………”

——不,千萬別,冷靜點蘭斯洛特!

就在他試圖回憶起那些看過的漫畫、小說裏面的句子,好應對陷入低落情緒中不可自拔的蘭斯洛特的時候,在他身前坐在鋼琴凳上的音樂家終于察覺到了異樣。

薩列裏收回了手裏的玫瑰,放在了鋼琴琴鍵的縫隙中,眯起了猩紅的瞳孔,敏銳地問道

“你分心了——居然在和我相處的時候……你在和誰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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