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入毓王府
溫瀛在淩祈宴的屋門外站了一夜,毓王殿下叫他滾,沒說滾哪去,旁的人不敢随意做主,他想站外頭,就讓他站着。
山中暑夜,月色如練、夜潮似水,只聞得稀疏蟬鳴聲響,偶有飛螢流連花徑中,夜靜更長。
溫瀛在廊下看了一整宿夜色,始終未有離開。
直到天光熹微,廊外的芭蕉葉打上露水,屋中才有了輕微動靜。
下人們進進出出,忙碌伺候淩祈宴起身。
溫瀛進門去,與淩祈宴問安。
淩祈宴喝着茶,随口問他:“昨夜沒阖過眼,一直站在外頭?”
溫瀛低垂着眼眸,淡然回道:“殿下沒叫學生去睡,學生不敢睡下。”
淩祈宴抽了抽嘴角,這人真是……,嘴上說着這不敢那不敢,實則那寡淡的神色中瞧不見半分對自己的懼意,分明是有求于自己,卻始終一副孤高倔強的模樣,當真不知哪裏來的底氣。
他活了這麽十幾年,還是第一回見到敢這般對自己的人。
“本王不叫你去睡,你就不去睡?本王叫你去死你肯去嗎?”
溫瀛不接腔。
淩祈宴擺了擺手:“罷了,你去歇下吧,本王可沒想苛待你。”
“多謝殿下,學生是來與殿下告辭的,旬假已過,學生要趕着回去書院念書。”
淩祈宴望了望窗外天色,這才辰時未到,他昨夜睡得早,故起得也早,這人竟就要趕着走了,再想到那些還在他這莊子裏,只怕美夢正酣的一衆人,忽然有些不得勁。
同是國子監的學生,當真是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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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吧。”淩祈宴與江林遞了個眼神,對方會意,出去叮囑人給溫瀛安排馬車,送他回去國子監。
溫瀛與淩祈宴謝恩,走之前,躊躇問他:“殿下可願将學生收為己用?”
淩祈宴瞬間樂了:“本王讓你從了本王,你不肯,又非要賴着本王做門客,有意思麽你?”
“還望殿下成全。”溫瀛神色坦然。
淩祈宴眯着眼睛看向他,想到昨夜第一回感受到的欲念,又覺得不夠,後頭這人滾了,他自己弄了半日都沒得趣。
怎麽想都覺着,不将這人拐上床,真正在他身上嘗一回滋味,未免可惜,欲擒故縱這游戲似乎也有些意思……
于是他道:“你回去吧,下回本王有空了,再叫你來。”
溫瀛點點頭,終于退下。
望着窗外那挺拔堅毅的背影逐漸走遠,淩祈宴一手支着下巴,無意識地敲了敲嘴唇,輕勾唇角。
溫瀛沒等太久,只過了四五日,毓王府就來了人,說是毓王願意招攬他,讓他即刻收拾家當,遷去毓王府。
溫瀛去退了在書院裏的住舍,再回住舍收拾東西。
同舍的舍友潘佑安見狀酸溜溜道:“你可真走運,這就被毓王殿下看上了,還能搬去毓王府住,回頭還念什麽書考什麽試,直接讓殿下給你讨個官職都可以。”
溫瀛自顧自地收拾包裹,沒有理他。
那人大概有些愠怒,推了一把他胳膊:“說話呢,怎麽剛被毓王殿下看上,就眼睛長到天上,不理人了啊?”
其實溫瀛向來就甚少搭理他,這人那日也去了毓王府私莊,還搭上了當中一位伯爵府的郎君,不過他沒溫瀛那麽走運,能被毓王殿下看上,還被招攬進毓王府。
溫瀛從進這國子監第一日起,就一直寡言少語,疏離于人群之外,只與他們同舍另一個跟他同鄉的、叫趙熙的貢生走得近,其他的人俱都與他搭不上話,偏偏他只是一個毫無身家背景的窮秀才,得了那些學官的賞識,就不将其他人放在眼中,難免叫人不忿。
潘佑安就是最不忿溫瀛的其中之一,要說起來,這潘佑安家中雖非勳貴高官,但世代從商,是南邊的豪富之家,靠着捐銀子得了例監的資格,入了這國子監。那些世家子弟看不上他的商賈出身,他也看不上溫瀛這樣的窮秀才,但溫瀛這人就是比誰都運氣好,學官喜歡他,衛國公世子對他起意,現在又入了毓王殿下的青眼。
他何德何能。
見溫瀛又是這副死人臉,潘佑安愈發心頭火起,冷笑道:“你得意什麽,真以為進了毓王府,就前途一片平坦?說到底不過是以色侍人,日後當真做了官,也少不得被人诟病,更別提,毓王殿下指不定過幾日就膩味了你,到時候被殿下如喪家犬一般趕出來,可別壞了國子監的名聲。”
溫瀛淡漠道:“你與那伯爵府的郎君投懷送抱時,何曾想過國子監的名聲。”
“——你!”潘佑安狠狠咬牙,“你別得意,我且看着,你幾時成為第二個死鬼趙熙!”
那趙熙,一個月前在國子監後頭的湖中落水溺斃,上京府衙的衙役來看了眼,叫來仵作一番驗屍後,以之意外失足草草結案,但書院裏一直有傳言,他是先前被哪位家中有權有勢的蔭監生看上,後頭又被始亂終棄,受不了才自己跳了湖。
溫瀛的神色黯下,擡眸看向那張已經空了許久的床,片刻後,閉了閉眼,轉身離開。
剛走出住舍,就有侍童過來,低聲提醒他,說是林司業要見他。
溫瀛知道逃不掉,本也打算主動去與林司業說明情況,這便跟着去了。
林司業是位六十多歲、精神矍铄的老人,在國子監任職數十年,是位十分愛才、惜才之人,與那舉薦溫瀛來國子監念書的冀州學政是密友。
溫瀛年紀小、長得好、學識高,雖傲氣了些,但在學業造詣、尊師重道上從未有過半分錯,前途肉眼可見,以林司業為首的一衆學官都十分看重他,萬萬沒想到,他會突然退了國子監的住舍,要搬出去住,且現下在國子監外虎視眈眈等着的,赫然是毓王府的人。
林司業痛心疾首:“你真糊塗啊,小小年紀不學好,竟跟着他人走這樣的旁門左道,你當真太叫老夫失望了……”
溫瀛垂眸:“學生只是去毓王府借住,做毓王殿下的門客,并非做那些荒淫之事。”
這樣的話委實沒什麽說服力,毓王殿下花名在外,誰不知道他是個不學無術、風流浪蕩的,這樣的人,會需要什麽正兒八經的門客?
林司業自然也不信:“誰教的你去投靠權貴?你這樣的學識,規規矩矩地下場考試,登科及第就在眼前,何必去與那些貴人糾纏不清?就算真去做門客,又為何要做毓王府的門客?毓王殿下身份地位尴尬,你怎能只圖眼前一時利益,不顧以後?”
林司業一時着急,想要勸溫瀛迷途知返,說了他在別人面前輕易不會說的話。
其實不用他提,所有人都知道,淩祈宴這個不是太子的皇嫡長子,身份有多尴尬,他與太子不睦,亦是人盡皆知,一旦日後太子登極,怎能容得下他。
那些個不中用的世家纨绔子弟,跟着淩祈宴吃吃喝喝還好說,畢竟他們都不是家中承襲爵位的那個,太子不會因為此就拿他們府上如何,其他人,誰不是離淩祈宴越遠越好,只有溫瀛這個反其道為之的,非要往上湊。
這些道理,溫瀛不是不懂,但他已拿定主意。
“學生有分寸,老師,學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林司業長籲短嘆:“你當真是何苦,先前那衛國公府的小子糾纏于你,你不願意,老夫還幫你提點了那小子,你若是因着擔心這事,老夫自會想法子護着你,何必又非要自個往毓王殿下眼前湊。”
溫瀛不肯解釋,只深深一揖,與林司業道歉:“老師對學生的好,學生俱都銘記在心,學生辜負了老師的期望,還請老師不要因學生動氣,氣傷了身子。”
申時三刻,溫瀛坐着毓王府的馬車,從毓王府的側門入府,王府裏已打掃出西邊靠水的一處院子給他。
院中種着高大的梧桐,點綴滿夏花和一架薔薇,綠樹陰濃、繁花似錦,又有錦鯉在淺池中擺尾,風吹簾動,滿院幽香。
正房中一應家具擺設更顯精致,處處精雕細琢,牆角的香幾上,有香爐正袅袅升着香霧,細碎陽光經雕花镂空的窗桕雕琢,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光影,給房中更添了些鮮活氣息。
溫瀛目不斜視,并未多看,進房放下自己的包裹。
領他來的太監笑吟吟地告訴他:“殿下撥了這四個人伺候你,你若還有什麽缺的,可直接說出來。”
溫瀛擡眸看了一眼,兩個婢女,兩個小厮,年歲看着都不大,嫩生生地低着頭,不敢多言。
“不用了,殿下有心,已經很好了。”
想了想,他又問:“殿下在府中嗎?我想去與他謝恩。”
若是換了別人這麽問,這太監必不會回答,但眼下這人在殿下跟前正得寵,于是與他賣好道:“殿下今日進宮去了,要等端陽節之後才會回來。”
溫瀛點點頭,不再多問。
那太監又擠眉弄眼地遞了本冊子給他,提點他:“這是殿下讓你有空看看的,好好學着,日後才好伺候殿下。”
待到屋中人都退下,溫瀛才翻開那冊子,是本龍陽春宮圖,淫靡畫面不堪入目。
溫瀛有些無言,這位毓王殿下,腦子裏除了這些東西,就沒別的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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