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如花美眷
翌日,因着宿醉,辰時過淩祈宴才起。
原本打算一早就進宮去與皇帝禀報漠北之事,只能推遲到下午。
淩祈宴用着早膳,有些食不知味,江林小聲告訴他,說溫瀛一早就過來與他請安,見他還沒起,就又回去了。
淩祈宴聽得心不在焉,沒等他說什麽,外頭有小太監進來通傳,溫瀛那小子又來了。
淩祈宴原本想叫人滾,話到嘴邊一轉,改了口:“讓他進來。”
溫瀛進門來,規規矩矩地請安,淩祈宴睨他一眼,随口問道:“你不是明日就要考試了?還這麽多心思,別最後連個舉人都考不中吧?”
“不會。”
溫瀛說得十分篤定,在學業上,他向來對自己有十足的自信。
說罷他擡眸望向面前的淩祈宴:“殿下,學生這回若是能考好,也是給您長臉,您能否消氣,不再怨恨學生?”
哈?
淩祈宴算是服了這人臉皮厚的程度:“你還想要本王消氣?”
“學生低微不值一提,殿下因學生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淩祈宴頓時沒好氣:“滾下去,別來礙着本王的眼。”
溫瀛不再煩着他,走之前,卻又忽然湊近,擡手撚去淩祈宴鬓邊沾上的一小瓣落花。
不等淩祈宴反應,溫瀛已然退開,告退下去。
待人走了,回過神的淩祈宴板着臉教訓起身邊下人:“你們都瞎了?本王頭發上沾了東西,你們一個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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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衆下人低着頭不敢多言,看見自然看見了,但那花瓣落得正好,嬌豔顏色就在殿下鬓發邊,襯得他原本略顯蒼白的面龐多了些粉黛之色,看着格外妍麗,別說那些個丫鬟不願提醒,連江林他們幾個,猶豫之後都沒說出口。
……就那窮秀才多事。
早膳尚未用完,宮裏突然來了人,皇帝急召淩祈宴入宮。
江林十分有眼色地給來傳話的宮中太監塞了錠銀子,對方小聲提醒淩祈宴:“早上禮部劉侍郎與陛下禀報藩務事,趕巧內閣收到兵部送來的急報,漠北那邊又出事了,像是與刺列部有關,陛下發了好大的火,殿下您一會兒到了陛下面前,可得小心應對着。”
淩祈宴頓時語塞,昨日那姜戎小王子才與他說起這個,今日竟就出了事,怎這般湊巧?
不敢再耽擱,淩祈宴放下碗筷,換了身衣裳,命人備車入宮。
興慶宮裏跪了一地的官員,皇帝正在發脾氣罵人,太子也在,淩祈宴剛走進去,就被皇帝劈頭蓋臉一頓罵,這才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
今早朝會之後那劉商特地留下,與皇帝禀報昨日姜戎說的他父兄勾結巴林頓,起意反叛之事,還說主客司一早收到消息,第一時間禀到毓王殿下那,是毓王殿下說要壓一壓,待萬壽節之後會親自與陛下說,如今萬壽節已過,毓王殿下像是完全忘了這事,他怕再耽擱下去漠北那邊會出岔子,這才禀到禦前。
偏他這邊事情還沒說完,內閣輔臣就帶着兵部官員匆匆來了,說一早收到漠北那邊的緊急軍報,巴林頓又有了動靜,數萬兵馬繞過刺列部,洗劫攻占了刺列部南邊的三個小部落。
龍顏震怒。
這十數年來,刺列部靠着大成的扶持,逐漸壯大,正是兵馬強盛時,若他們當真全力抵禦巴林頓的來犯,巴林頓人絕無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做下這事,很大可能是刺列部對他們的行徑睜只眼閉只眼,才使其成事。
這些年大成一直屯重兵在西北邊境,由皇帝最信任的五皇弟靖王親自領兵,才能保西北安定,巴林頓在西北這邊撕不開攻往大成朝的口子,只能将目光投向漠北其他部落,刺列部本是大成朝耗費心血喂養大的一條看家護院的狼狗,沒曾想會被他們反過來咬一口,刺列部汗王竟勾結上與他們有世仇的巴林頓人,起了反叛大成朝之意。
那三個小部落雖不起眼,卻離大成朝通往漠北的幾處要塞關口十分之近,巴林頓攻占那幾個部落,就是對大成朝赤裸裸的挑釁之舉。
皇帝如何能不惱,尤其聽到說他的好兒子故意将這麽重要的事情壓下,不許人告訴他,哪怕是為了不壞了他過萬壽的興致,依舊叫他火冒三丈、氣怒不已。
于是淩祈宴就被罵了,他有嘴說不清,說他壓根沒聽說過這事,反正皇帝是不信的,只覺着他在推卸責任。
如若他沒有對自己的差事那般不上心,能多個心眼主動去過問各項事情,而不是等着下頭官員幾日來他府上禀事一回,叫那些個人大了膽子随意糊弄他,也不至于被人蒙騙,說到底,他确實有疏忽之處。
淩祈宴跪在地上,低着頭任由皇帝罵,心思轉得飛快,他不信事情有這麽湊巧,如果沒有兵部這個急報,只是晚這麽幾天将刺列部的異動呈報禦前,他父皇根本不會這麽生氣,劉商這麽做,說不得是早就收到消息。
這麽想着,淩祈宴斜了一眼立在一側的淩祈寓。
淩祈寓還是那副裝出來的持重樣,待皇帝發洩得差不多了,适時插上話:“父皇,大哥只是去主客司這些個地方跟班學習,且他才剛接觸藩務不過一個月,這事出了岔子,也不能全怪他身上,您請息怒。”
被淩祈寓這麽一勸,皇帝果真冷靜了些,又瞪了淩祈宴一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朕就不該對你抱有指望!”
皇帝發洩完,直接将淩祈宴攆出去,後續事情的處置已經不需要他再聽。
淩祈宴在興慶宮外木然站了片刻,仰頭望向蒼茫天際,輕閉起眼。
再睜開時,又換上那一副混不吝的神态,大步走下石階。
回府之後,淩祈宴沒再出門,姜戎那邊派了個人過來與他請罪,說他被皇帝傳去宮裏問話,這事拖累了殿下,等過後他會再親自來登門賠罪。
淩祈宴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回去跟他說,讓他別來了,免得又惹人閑話。”
他對這攤子事情已徹底失了興致,壓根不想管了,愛怎樣怎樣吧,這差事打一開始就不是他想幹的,他果然還是适合做個閑王。
入夜,溫瀛再次過來與淩祈宴問安,淩祈宴難得安靜地在看書,雖然看的依舊是閑書。
溫瀛進門,淩祈宴眼皮子都沒撩,手中的書又翻過一頁。
溫瀛主動問起他:“殿下可是遇上什麽煩心事了?”
淩祈宴終于擡眼:“你覺着本王像是有煩心事?”
溫瀛不出聲地打量他。
淩祈宴雖還是那副懶散模樣,眉宇間卻藏着揮之不去的煩悶,想來是在生悶氣。
“呵。”淩祈宴看一眼自鳴鐘,已是戌時末了。
明日就要考試的人,這麽晚了竟還來他這裏晃悠,哪有這個時辰來請安的?
溫瀛似渾然不覺自己來的不是時候,繼續問他:“殿下今日進宮被陛下召進宮了是嗎?可是發生了什麽事?學生是殿下的門客,願意為殿下分憂。”
淩祈宴難得被逗笑了,幫他分憂?這倒是稀奇,不過這小子哪怕是奉承人,都是一副棺材臉,真真是……
還有臉說門客呢,今日倒是記得自己只是個門客了,什麽以下犯上不該做的事情都做盡了,擱這裏裝模作樣。
不在意淩祈宴的滿眼嘲弄,溫瀛又道:“殿下說出來,或許學生能幫殿下出出主意。”
對上溫瀛平靜望向自己的目光,淩祈宴的心念一轉,當真将事情與他說了一遍,溫瀛聽罷微蹙起眉:“殿下覺着是太子讓那劉侍郎做的?”
淩祈宴冷道:“可能吧,那劉商跟沈家本就走得挺近的,他因劉慶喜之事一直對本王耿耿于懷,自然願意幫太子辦事,至于漠北那邊的境況,太子向來有心盯着,提早收到些消息,也不無可能。”
從前劉慶喜跟着他玩,無非是他這位毓王殿下出手大方而已,實則劉慶喜與沈興曜那夥人一起玩的時候更多,要不也不會幫着他們殺人。至于他老子劉商,更是與那位衛國公有頗多往來,這些還都是劉慶喜他有幾回喝多了,自個話裏話外透露出來的。
這事只要想一想,就叫淩祈宴動肝動火。
下人打了熱水來,伺候淩祈宴梳洗,溫瀛自然地接過熱帕子,幫他擦臉。
淩祈宴被他隔着熱帕子的手在臉上一頓揉,皺眉瞪向他:“你做什麽?”
“伺候殿下洗臉。”溫瀛神色淡定地說完,又拉起淩祈宴的手,幫他擦拭掌心。
淩祈宴想罵人,溫瀛輕捏了捏他手心:“殿下息怒,沒必要為了這些外事傷神動氣。”
“那你就不要問!”
溫瀛再拍拍他手背安撫他:“若是太子叫人做的,倒也不稀奇,不過太子既幫殿下讨了差事,又故意坑殿下,想來是反複無常之人。”
“那小畜生從小就這樣,”一提到淩祈寓,淩祈宴更是沒好氣,“一會兒嬉皮笑臉地往本王跟前湊,讨好本王,一會兒又使陰招坑本王。”
淩祈宴總覺着,是自己之前沒領淩祈寓那個狗東西的情,毫不猶豫拆穿他假模假樣的做派,故意奚落他一頓,才惹得他惱羞成怒,又用這種不入流地手段陰自己,讓父皇更不喜自己。
淩祈寓那狗東西何止反複無常,根本腦子有病,還病得不輕。
溫瀛沉聲問:“殿下既然知道他是這般性格的,将來登了大位,必會變本加厲地折磨您,為何要讓他如願以償?”
淩祈宴哼道:“你不必蠱惑本王,本王懶,沒興致跟他争皇位,更沒興致做皇帝,但是他坑本王不讓本王好過,本王也必不會讓他好過,除非等他做了皇帝直接殺了本王,那還早得很,怕什麽。”
他的原則向來是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人若犯他,他必以牙還牙,管那人是誰。
“那殿下這回打算如何對付太子,出這口氣?”
聽出溫瀛聲音裏的冷意,淩祈宴斜他一眼:“你不是說幫本王分憂嗎?你幫本王想。”
溫瀛果真思量了一會兒,道:“太子對漠北之事上心,無非是有意染指兵權,這回漠北出了事,朝廷說不得又要再次出兵,西北那邊的兵馬動不了,只能從京裏另派人帶兵過去,太子想必會想方設法讓陛下派他自己的人去,殿下只要讓太子不能如願,他必會十分不快。”
“如何能做到?”
“不用太麻煩,”溫瀛提醒他,“陛下如今對那位新入宮的婕妤娘娘正熱乎,只要讓她吹吹枕頭風,與陛下随意說起他們那些藩屬小國的子民,是如何愛戴陛下和太子殿下,将他們奉為神明之類的話,說得多了,陛下必會疑心在那些外邦人眼中,太子與他這個皇帝竟是同等地位,想必不是他樂見的。”
“他自然會去想,大成朝的這些官員百姓,又是如何看待他這位帝王,和他的太子,想得多了,免不得要對太子心存芥蒂。”
“太子若在這時有什麽動作,甚至想要沾染兵權,陛下定會更加不舒坦,自不會讓他如願。”
淩祈宴的眼珠子轉了轉,踢了溫瀛一腳:“沒想到你這窮秀才還知道算計這些,這主意倒是不錯。”
“能為殿下分憂就好。”溫瀛淡道。
哄得淩祈宴高興了,溫瀛沒再多言,為他脫了鞋襪,幫他沐足,揉着淩祈宴的腳掌,按進熱水中。
淩祈宴像是舒服了,哼哼出聲,圓潤的腳趾在溫瀛手背上踩了幾下,溫瀛不動聲色地又輕撓了撓他的腳掌心。
淩祈宴溢出口的聲音不自覺地愈發撩人,溫瀛垂下眼,繼續為他揉按。
不期然的,腦中浮起白日裏淩祈宴鬓邊簪花、姿妍豔色的模樣,叫他不由加重手中力道。
梳洗更衣後,又伺候淩祈宴睡下,溫瀛幫他拉下床帳、吹熄燈,在床邊站了片刻。
帳中的淩祈宴丢下句“明日考好些”,翻過身,很快沉沉睡去。
黑暗中,溫瀛眼中濃郁的墨色逐漸化開,被一抹溫柔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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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