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羞憤欲死

醜時末,溫瀛搭乘毓王府的馬車,出現在貢院之外,這裏早已人頭攢動,考生三兩聚在一塊,不時小聲說着話,更多的人沉默不言,懷揣着緊張和希冀,等待貢院大門開。

溫瀛下車,從小厮手中接過考籃,又确認了一遍自己的考票,立在車邊,心神放空地阖上眼,閉目養神。

想起淩祈宴睡去時說的那句“明日考好些”,他的心緒愈發放松。

寅時,貢院大門洞開,有皂隸出來,開始唱名。

考生挨個上前,接受盤檢。

輪到溫瀛,他從容走上去,遞上自己的考票,皂隸對着考票上所記載的特征,打量片刻他的面相,又叫他解開衣衫,看了胸前血痣,再檢查一番鞋襪和頭發,最後略翻了翻他的考籃,将號舍牌遞過去,放了他進去。

有了毓王殿下的提前打點,果真沒有人為難他,號舍也安排在最好的位置,坐在其中,擡頭就能看到院中迎風擺動的秋桂,無疑是個好兆頭。

不過溫瀛沒興致欣賞這個,進去號舍擱了東西,先氈了號頂,再挂上油布做簾子,擋住外頭秋日寒氣,這才坐下,取出點心,就着問監考號軍要來的熱水,吃了幾口。

點心都是淩祈宴吩咐王府廚子子時才做的,正新鮮着,想到那位雖嬌縱不講理,有時對他又格外體貼縱容,分外叫人喜愛的毓王殿下,溫瀛的神情中多了份柔和之色,大口将點心吃了。

辰時,考官巡場過後,監考號軍開始分發考卷,剛開封的考卷墨跡尚未全幹,溫瀛拿到手,沒有急着去看考題,他閉起雙目,心神有些微的恍惚。

他必須考出一個好名次,他要往上爬,他要站到足夠高的地方,他要那個人真正将他看進眼中。

再睜開時,溫瀛的目光已重歸平靜,心緒沉定下,揭開考卷。

淩祈宴一覺醒來,沒見每日一大清早準時來請安的溫瀛出現,想了想,才記起那窮秀才今日要考試。

一個人心不在焉地用着早膳,淩祈宴覺着十分無聊。

他似已有好些日子,沒這麽清閑過了,清閑到讓他覺着空虛。

也不知那窮秀才這會兒如何了,肯定在奮筆疾書寫文章吧?啧,果然還是得投個好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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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祈宴胡思亂想着,若是換做他,看到那鬥大的字就頭疼,最厭惡的就是寫那八股文,只怕這輩子都沒機會靠科考出人頭地,幸好他投了個好胎。

待淩祈宴用完早膳,江林将剛收到幾張請帖拿來給他看,俱是會同館那邊送來的,那些外邦使團大多還沒走,這些日子一直變着法子地邀約淩祈宴,每日都有新鮮花樣。

淩祈宴興致缺缺,經過昨日的事情,他已經沒了興趣再出去與這些人瞎混,随意擺了擺手:“本王乏了,都推了吧。”

江林喏喏應下。

下午,淩祈宴在院中聽曲曬太陽,門房上的來禀報,說是那位刺列部的小王子姜戎前來求見。

淩祈宴讓了他進來,姜戎請安過後接着為昨日的事情請罪。

雖淩祈宴特地說了不需要他再糾結這事,這人還是親自過來一趟,再次與淩祈宴賠罪。

淩祈宴不甚在意地打斷他:“罷了,這事是本王自己不小心,你也不過是被人利用了,與你無關。”

“謝殿下寬宏。”

說了幾句話,淩祈宴順嘴問他:“陛下昨日召你進宮,都問了你什麽?”

姜戎細細說了,皇帝問的自然是他父兄與巴林頓人勾結之事,他将自個知道的都告訴給了皇帝,皇帝的意思,應當會先下诏給他父汗問罪,若是他父汗肯認罪,且派兵馬去援救那幾個被巴林頓占據的小部落,還有轉圜餘地,否則,一旦大成朝出兵,這事就不能善了了。

至于姜戎自己,則一再與皇帝表了忠心,說會去信勸谏他父兄,若是他們依舊執迷不悟,他願随大成兵馬出征,親自去征讨他父兄和巴林頓人。

淩祈宴聞言敲了敲手指,暗想着他父皇果然并不十分願意出兵,倒也是,自從幾位老将軍以老乞休後,大成朝能打仗的大将,除了五叔靖王,就沒幾個拿得出手的了,靖王坐鎮西北邊境,若是再分心思往東去刺列部,長途跋涉且不說,只怕西北那邊會被巴林頓人趁機鑽了空子。

不過淩祈寓應當很希望朝廷直接出兵,如溫瀛所說,他想趁機安插自己人進軍中,沾染兵權。

……想得倒美。

他們父皇當年就是靠着手中兵權,贏了其他兄弟,順利登上帝位,因而對這事更加敏感,淩祈寓已經做了太子,猶不滿足,還這般大的野心,只怕略略挑撥一番,父皇當真要對他生出芥蒂來。

這麽想着,淩祈宴不免覺得,那窮秀才确實給自己出了個不錯的主意,他雖無心大位,但十分樂見淩祈寓倒黴。

見淩祈宴說着話,忽然開始走神,嘴角還噙上了笑,姜戎的目光微一頓,輕喊他:“……殿下。”

淩祈宴回神,又問道:“如此,你不是還得在京中多留段時日?”

“是,陛下讓我留下來,得看朝廷的诏令送出去,我父汗那邊是什麽反應再做決定。”

姜戎沒有明着說,但淩祈宴當然聽得明白,他父皇有留這人下來做人質的意思,不過既然這人特地來告發他父兄,且他父兄又選在他在京中時反叛朝廷,想必彼此都不會顧念所謂父子兄弟之情。

“殿下,這段時日,還能否邀約您飲宴?”

淩祈宴一本正經道:“本王要修身養性,不然又要惹得陛下不快,這段時日就暫且不出門了,本王這府上,你也盡量少來吧,要不被人看到你與本王走得近,陛下那裏怕不好想。”

姜戎點頭,略一猶豫,又道:“殿下,有朝一日,若我當真能拿到汗位,定會唯殿下馬首是瞻。”

淩祈宴皺眉:“你對本王馬首是瞻做什麽?本王一不是皇帝二不是太子,你這話在本王府上說說就算了,出去了可別與人亂說,不然話傳出去,你和本王都得倒黴。”

姜戎聞言略微不解:“殿下,您是皇嫡長子,按着大成朝的祖制禮法,您才該是東宮儲君……”

“打住,”淩祈宴受不了地打斷他,怎麽又來個想要蠱惑他争位的,“這事與你無關,管住你自己的嘴,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說的更別說。”

見淩祈宴的神色裏多了俨然之意,姜戎心知自己說錯了話,不敢再提,改口道:“無論如何,日後只要殿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我都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力。”

淩祈宴随口應下,總覺着這人的态度有些怪異,不過看着并無惡意,他便懶得多想了,留人喝了一盞茶,命人将之送出府。

入夜,淩祈宴盤腿坐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着棋盤,總覺得無趣透了。

江林擠眉弄眼湊過來問他:“殿下,要找人來陪您玩嗎?”

“有什麽好玩的,”淩祈宴撇嘴,想了想,他扔下棋子,輕咳一聲,吩咐道,“去将那圖冊子拿來,本王想看。”

江林領命,雙手将淩祈宴珍藏的春宮圖冊捧來,一整套好幾本,都是花重金請的最好的宮廷畫師給畫的。

淩祈宴以前就喜歡夜裏翻出這些時不時地看,有好幾次還召人來跪在外頭候着,說等他看起了興致就讓人進去伺候,結果每一回到最後,圖冊子砸他臉上,睡死過去依舊無知無覺。

也所以,這才白白便宜了溫瀛那個窮秀才。

淩祈宴讓江林将東西擱下,擺了擺手,示意他帶人退下去,不需要他們在屋子裏杵着。

屋中下人魚貫退下,淩祈宴爬進被褥裏,就着床頭只點了一盞的黯淡燈火,看他那些寶貝冊子。

他以前看得更多的是男女之間的那些,這會兒拿到手上翻了兩頁,就覺索然無味,直接扔出帳外去。

再拿起那龍陽冊,翻開一頁,目光落到畫中那身形魁梧壯碩的男子身上,細瞧了半日,想着這畫中人還沒那窮秀才長得好,連身子都沒他的好看,真沒意思。

雖如此,他依舊一頁一頁翻了下去,畫中那些香豔畫面叫他逐漸面紅耳赤,迷迷糊糊的腦子裏不由浮起那夜的種種,窮秀才望向他時盛滿欲念的眼神、在他耳邊粗啞低喘的聲音、箍住他腰身的強勁力道……

淩祈宴縮進被子裏,扔了冊子,手摸下去。

一刻鐘後,淩祈宴掀開被子,大口喘着氣,失神半晌,在床上來回滾了兩圈,愈發的心煩意燥。

他有感覺,但還是不夠,只是這樣,怎麽都覺着差了一點。

癱在床中瞪了片刻頭頂的房梁,淩祈宴再次縮回被子裏,這一回,他用力閉起眼睛,抖索着手,伸向了後頭。

半個時辰後,淩祈宴坐在熱氣蒸騰的浴池裏發呆,江林縮着脖子進來問,要不要讓人進來伺候,淩祈宴回了他一個“滾”。

江林又退了出去,心下嘀咕殿下不是自己弄出來了嘛,怎還是這般不高興,好似還愈加生氣了。

淩祈宴埋頭進水中,咕嚕吐着泡泡,心頭滔天怒火和羞赧無措交替翻滾,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都怪那個殺千刀的窮秀才、臭秀才!!!

後半夜,淩祈宴再睡不着了,躺回床裏瞪着眼睛到天明。

之後那一整日,淩祈宴的精神氣更是蔫了,做什麽都提不起勁來,一衆下人鉚足了勁地逗他歡心,他連個笑臉都欠奉,一整日都昏昏欲睡,若不是知曉昨夜确實沒人給殿下侍寝,怕是得有人疑心是哪個小妖精吸幹了殿下精血,才叫殿下這般萎靡不振。

比起身體上的疲憊,淩祈宴心裏愈加不得勁,陷入自我厭棄中。

半夜裏,他縮在被子裏,還是睡不着,前邊弄了半天沒什麽意思,手又伸去了後面。

兩刻鐘後,淩祈宴趴在被褥裏,低低喘着氣,久久回不過神來。

江林聽到動靜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卻見淩祈宴正坐在床邊撕那幾本圖冊,面上神情十足扭曲難看。

江林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喊他:“殿、殿下……”

淩祈宴擡眼,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泛着紅,就要冒出水來,在燈火下更顯潋滟,像是委屈極了。

“殿下,……您怎麽了?”

“這些冊子,都是騙人的,本王要這些東西有何用?”

淩祈宴發洩一般撕着手裏的東西,恨得咬牙切齒,像是噬着某人的血肉。

江林看着都覺牙酸,但不敢說什麽,還問他:“殿下您仔細手疼,要不奴婢幫您撕吧?”

淩祈宴冷冷瞅他一眼,将手裏的東西都扔下地,揮了揮手,冷漠吩咐道:“撿起來,拿出去都扔火盆裏燒了。”

江林趕忙領命。

淩祈宴倒進床裏,閉起眼,眼前像是又浮起溫瀛那張寡淡棺材臉,頓時愈加怒火中燒。

看着清心寡欲一臉清高,實則最是下作,無恥之尤!

若不是因為這個禽獸,自己何至于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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