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引狼入室

上元節之後,皇帝一道調令,将靖王留在了京中任職。

靖王已在西北邊境待了十幾年,早年膝蓋上受過箭傷,一到陰雨天就會隐隐作痛,皇帝大抵不好意思再将這個弟弟扔出去受罪,加上太後年紀大了,這兩年身子一直不太好,于是留了靖王在京裏盡孝。

可西北那邊,總得再另派人過去。

巴林頓的新汗王并不是個老實安分的,先前大成朝廷接受他們的求和,是因再深入巴林頓腹地打下去既耗費兵力,也無太大勝算,權衡之下只得暫時休戰,西北邊境并不能從此就太平無事,還是得有可靠将領前去駐守。

可在這人選上頭,皇帝卻犯了愁。

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去,且不說西北之地苦寒,這個時候過去,又撈不着大的軍功,邊境之地,經常有那些巴林頓的游兵來打秋風,防不勝防,守得住那是職責所在,一個不小心鬧出點大的動靜來,還要被陛下和朝廷怪罪,完全的吃力不讨好。

就在一衆武将互相推诿,暗自祈禱不要被皇帝盯上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向來話少的溫瀛竟在朝會之上主動站出來,說願意接替靖王前往西北戍邊。

滿朝嘩然。

高坐在禦座上的皇帝叫人看不清楚臉上表情,淩祈寓的面色卻是肉眼可見地沉下。

他才剛被解除禁足,這事萬萬不敢再插手搞什麽小動作,可他沒想到,溫瀛會主動提出前去西北。

普通皇子可以去外領兵,他皇太子卻絕無可能,非但無可能,他還不能沾染兵權,只要想一想這個,淩祈寓就恨得幾欲吐血,不敢承認他內心最深處藏着的,自這人回朝後那些日益加重的惶恐和不安。

二十年前,他父皇就是靠着手中兵權贏了別的人,登上的帝位,哪怕他現在是皇太子,籌碼比別人更多,可溫瀛這樣的對手,或許比他父皇當年,還要更難對付得多。

淩祈寓無數次後悔,當初溫瀛還什麽都不是狼狽離京時,他沒能将之截殺,等到他再聽到這人的名字,溫瀛已在戰場上手刃刺列部汗王,立下頭功,那個時候總想着一個五品武将而已,完全不足為懼,回朝之後随随便便就能将之再打回原形,卻不曾想,他搖身一變,竟成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回來。

如今連他父皇都更看重這個半路撿回來的兒子,叫他如何能不恨。

皇帝遲遲未表态,宣布退朝。

溫瀛被單獨留下,被問起時,坦蕩回答:“兒臣想多出去歷練歷練,這幾年兒臣本就一直在塞外打仗,已經習慣了,既然無人願意去,兒臣去便是,五皇叔能做得的,兒臣也能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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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深深看着他,似是在評估些什麽,溫瀛垂着眼,神色平靜,始終鎮定坦然。

長久的沉默後,皇帝一聲長嘆:“也罷,你想去,便去吧,歷練歷練也好。”

他看出了這個兒子的野心,但他樂見其成。

只要不威脅他的帝位,倘若溫瀛真有那個本事,他十分樂意換個太子。

得到皇帝首肯,溫瀛順勢又與他提起另一樁事情,說想趁着去西北赴任之前,先回去冀州一趟,祭拜他的養父。

“明日就去?”

“是,還望父皇準許。”

皇帝聞言頗有些如鲠在喉,他自己的兒子,卻要去拜個山野村夫,實在是……

在淩祈宴“暴斃”之後,雲氏也在太後的安排下,被送往京郊的尼姑庵修行恕罪,但那溫獵戶是無辜的,他非但無辜,還于皇家有恩。

為了圓溫瀛的身世,對外說的是他被冀州廣縣一溫姓鄉紳養大,感念其撫養皇子有功,皇帝還給他追贈了侯爵,當然了,這個侯爵只是個流侯,不能傳其子,無非就是一個好聽些的名頭而已。

故哪怕太後叫人将淩祈宴的戶籍落回了那溫獵戶名下,淩祈宴依舊是一介布衣。

無論皇帝心裏如何想,溫瀛說想去祭拜養父,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反對,還得裝着大度道:“是該如此,你且去吧。”

“多謝父皇。”溫瀛從善如流地謝恩。

從興慶宮出來後,他又去了趟靖王府,是靖王特地派人來叫他去的。

在靖王的書房裏,叔侄二人沒有拐彎抹角,靖王開門見山問起溫瀛,是不是想争儲君之位。

溫瀛冷靜回答他:“我只想拿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而已。”

靖王原本一肚子規勸的話到嘴邊,立時說不出口了。

大成朝祖宗定下的規矩,立嫡立長,溫瀛嫡長都占了,又分明是他皇兄所有孩子中最出息、最有本事的那一個,若未被人換走,東宮儲君的位置,确确實實本該是他的。

當日在邊城初見溫瀛,他就心知此子并非池中物,日後前程必不可少限量,溫瀛有此野心,實在不稀奇。

靖王心下一嘆:“你有何打算?這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徐徐圖之,我這個半路回來的皇子在朝中地位尴尬,不如避出去,我需要更多的軍功。”溫瀛直言不諱。

他雖曾在戰場上射殺刺列部汗王,可那時他只是軍中的低等武官,如今他身份不同往日,他需要讓更多人信服、效忠,他要以主帥身份在軍中建立威信,積攢籌碼,這是他唯一能贏過淩祈寓的機會。

“西北那邊雖不太平,可朝廷與巴林頓才剛剛休戰,短時間內應當都不會再起大的戰事,你……”

靖王話說到一般,觸及溫瀛分外沉着自信的目光,心下了然,他這個侄子去了西北那邊,只怕不會再像他一樣,一昧固守求穩了。

如此也好,人各有志,溫瀛或許能比他做得更好。

“罷了,你既是這樣想的,我便不再勸你,……你與太子都是我侄子,我不會偏幫你們任何一個,你要自己小心,這不是簡單的事情,既然決定了要走這條路,将來是生是死,你都得自己擔着。”

溫瀛與之道謝,無論如何,靖王已經幫了他很多,他本也沒打算将之牽扯進來。

靖王不再說了,用力拍了拍他肩膀。

從靖王府出來,溫瀛沒有急着回宮,難得有空出宮來,他去了趟林司業家裏。

趕巧林司業今日休沐,就在家中,聽聞人傳報,當即帶了全家迎出門來。

見到溫瀛,林司業要行大禮,被溫瀛扶住:“不請自來,叨擾老師了。”

林司業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将他迎進門。

溫瀛今日是來還銀子的,當日林司業說的加倍奉還,果真加倍還了他。

林司業沒有推拒,捏着那四百兩銀票感慨萬千,那時他是怕溫瀛不好意思收,才說借給他,沒曾想他一直記到今日,三年,這個學生的身份天翻地覆,這樣的際遇,又哪裏是一般人碰得上的。

饒是如此,他也沒忘了自己,甚至纡尊降貴,親自登門。

溫瀛沒多待,敘了敘舊,喝了半盞茶便起身告辭,他如今身份不同,不好與這些外臣走得太近。

回宮時路過從前的毓王府,這個地方如今已徹底門庭冷落蕭條,門匾業已摘下。

溫瀛叫人停車,推開車窗,默然看了片刻,随口問:“原先毓王府中伺候的那些下人呢?”

“回殿下的話,”随車的太監與他解釋,“毓王府沒了,那些人自然都散了,從前跟着毓王殿下從宮裏出來的內監宮女們,自會另安排去處,後頭買進王府的那些個,給一筆賞銀打發了就是。”

溫瀛沒再多言,淡聲吩咐:“走吧。”

寧壽宮。

淩祈宴在正殿裏與太後說話,還有半個月就要離京,這幾日太後已吩咐人陸續幫他收拾起東西,又擔心忘了這個漏了那個的,總要反複叫人來确認,與淩祈宴更是每日都要提一遍這事,時常說着說着就開始抹眼淚。

她還是舍不得這個孫子,待淩祈宴這一走,此生都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相見。

淩祈宴安慰她:“祖母想我了,就來江南看我,走水路去很快的,祖母也很多年沒回去了,去看看也好。”

“好、好。”太後哽咽點頭。

祖孫倆說了會話,溫瀛過來請安。

聽聞傳報,太後捏着帕子擦了眼淚,淩祈宴欲走,又想到這會兒退出去一準要跟那厮打個照面,太刻意了,幹脆淡定坐下。

溫瀛進門來,先請了安,與太後說了幾句話,提到他明日要出發去冀州廣縣拜祭養父,已得皇帝首肯,太後十分高興,欣慰道:“你是個好孩子,應該的,是該回去一趟,記着多帶些東西去,将溫家人都好好安頓了,還有你的老師他們,也要記着去拜訪探望。”

溫瀛一一應下。

又問太後:“祖母,能否讓毓王随我一塊去?”

太後一愣,這才想起來淩祈宴這個溫家的親生兒子才更應該去,不待她說,淩祈宴自己先點了頭:“我去。”

他看溫瀛一眼,雖隐約覺得這家夥是故意的,跟之一起上路只怕會有麻煩,可他也确實想去那下瑤村看看。

太後有些不放心讓他們兩個一起去,又說不得別的,想來想去只得答應,叮囑淩祈宴:“早去早回,回來後再休整幾日,我再叫人送你去江南。”

淩祈宴乖乖應道:“好。”

陪着太後用了晚膳,入夜倆人一起從正殿裏告退出來,淩祈宴招呼都不想跟溫瀛打,轉身就走,被溫瀛扣住手腕猛攥回來。

“你做什麽?”淩祈宴不耐皺眉。

一衆下人眼觀鼻、鼻觀心,俱都裝作沒看到。

淩祈宴正要罵人,溫瀛先問他:“想喝酒嗎?漠北帶回來的好酒,京裏喝不到的。”

“……要。”

一聽到有酒,淩祈宴就饞了,尤其這塞外的烈酒,當年嘗過一回,一直叫他念念不忘,待日後去了江南,只怕再沒機會喝到了。

溫瀛松了手,淩祈宴揉着手腕,嘴裏嘀嘀咕咕低聲罵咧幾句,讓了溫瀛跟他一起去偏殿。

反正,太後的地盤上,這人再放肆也不敢真把他如何。

溫瀛已命人将酒從永安宮取來,他倆坐上榻,再叫人上了幾個下酒菜來,先前在正殿裏陪太後,其實都沒吃飽。

聞着杯中醇酒的濃郁香味,淩祈宴的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是這個味,當年那個刺列部小王子,叫什麽來着?……唔,忘了,反正就他,給我送來的酒,也是這個味,讓我念念不忘這酒好幾年,可惜後頭刺列部這仗一打三年,再沒機會喝到了。”

淩祈宴唠唠叨叨地說完,仰起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末了放下杯子,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似是十分回味享受。

溫瀛不出聲地望着他在燈火下明媚非常的臉,目光又落到他滿是酒漬的潋滟紅唇上,頓了頓,也倒了杯酒進嘴裏,喉結上下滑動。

再給淩祈宴斟滿一杯,淩祈宴高興地拎起杯子,繼續往嘴裏灌。

一個時辰後,淩祈宴趴到溫瀛腿上,抱着痰盂将喝進去的酒吐了一半,不停打酒嗝,迷朦着眼睛嘴裏抱怨不停:“窮秀才,你怎麽不會醉的啊?你喝這麽多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溫瀛默不作聲地幫他揉按肚子。

這幾年他在軍中歷練下來,這點酒對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可這種烈酒,卻不是淩祈宴這樣嬌生慣養的受得住的。

淩祈宴吐完,依舊枕在溫瀛身上,貼着他小腹蹭了蹭臉,不願動。

“……這酒還挺好喝的,被我這麽牛飲糟蹋了,你那裏還有嗎?我去江南你能不能送我兩壇,我帶走留着慢慢喝。”

淩祈宴眯着眼睛說完,等了半日沒等到溫瀛回答,閉着眼睛輕哼哼:“舍不得給算了,小氣,我想起來了,當年那個刺列部小王子好似說過,他有個祖籍江南的商戶朋友,不曉得去了江南能不能找到那人幫買這酒,那小王子還說日後再給我送的,可惜再沒機會了。”

溫瀛的眸色一黯,低頭堵住了他聒噪不停的嘴。

“唔唔唔……”

淩祈宴猝不及防,下意識地拼命扭頭躲閃,擡手一巴掌扇上溫瀛的臉。

這次倒被他打中了,但委實使不出什麽力氣,跟貓爪子撓人無異,很快就被溫瀛捉住手,按下動彈不得。

淩祈宴氣急敗壞,伸腳就踢,溫瀛翻身将人壓下,将他四肢都禁锢住,按着他不斷深吻,毫不溫柔。

被溫瀛狠狠親了一頓,到喘不過氣才得放開,淩祈宴酒醒了大半,擡手用力抹了一把嘴,紅着眼瞪向他:“你又親我做什麽!你是狗變的?!”

雖是一副張牙舞爪之态,但看着實在沒什麽氣勢,尤其他現在這副鬓發散亂、衣衫不整躺在溫瀛身下的模樣。

溫瀛不錯眼地盯着他,片刻後,低頭再次銜住他的唇。

淩祈宴拳打腳踢地掙紮推拒,奈何力氣實在懸殊,無論他怎麽捶打,溫瀛只一再加深地吻他,還一手抽下了他腰帶,再扯開他的外衫,隔着中衣揉捏他腰側最敏感的地方。

淩祈宴反抗無能,被揉弄得徹底軟了身子,不由自主地開始掉眼淚,萬分後悔,他不該因為一口酒就引狼入室。

再被放開時,淩祈宴已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抹去臉上的水,有氣無力道:“……你滿意了吧?你滾。”

溫瀛捏住他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淩祈宴閉起眼,說什麽都不肯再理他。

他的嘴唇上盡是被咬出的細小傷口,溫瀛的目光稍滞,拇指腹按上去,輕輕摩挲。

“去沐身,早些睡吧,明日我來接你。”

在淩祈宴耳邊輕吐出聲,溫瀛的聲音好似已恢複平靜,再不帶半點方才按着淩祈宴時難以自抑的粗重喘息。

淩祈宴還是不肯理人。

溫瀛不再說了,安靜擁着他,盯着燭臺上那最後一點劈啪作響的燈芯,眸色變幻,緊閉着眼的淩祈宴毫無所覺。

半日後,溫瀛放開懷中人,叫了人進來伺候他,起身離去。

待到腳步聲漸遠,淩祈宴睜開眼,擡手扇自己一巴掌。

……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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