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腦子壞了
翌日清早,溫瀛登上馬車,在浩浩蕩蕩的親王儀仗隊簇擁下,前往冀州。
淩祈宴坐在太後另給他安排的車裏,低調跟在儀仗隊之後,剛出了上京城,溫瀛就派了人過來,将他“請”去前頭。
淩祈宴不想搭理,那太監低眉順眼道:“殿下說,您若是不肯去,他便親自過來捉您去,還請您三思。”
豈有此理!
淩祈宴頓時惱了:“不去!”
“請您三思。”
太監杵着不肯走,淩祈宴的眼珠子快速轉了轉,溫瀛那個瘋子既然都這麽說了,一準真會這麽做,……算了,他不要臉自己還要臉呢。
于是只得下車,去了前邊。
溫瀛正在車中閉目養神,淩祈宴坐上車也沒理他,他不出聲淩祈宴更懶得說話,自若地拿起塊點心啃。
吃過點心再喝了一盞茶,見溫瀛始終不動如山,淩祈宴又覺沒趣,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一手支着下巴,盯着溫瀛的臉瞧。
經過窗棱雕琢的光影落在溫瀛臉上,襯得他愈發清俊非凡、面如冠玉,淩祈宴不由去回想昨夜這人親吻他時,這張臉上有過的表情,可惜他當時太生氣,壓根沒看清楚。
啧。
淩祈宴漫不經心地想着事情,心思越來越飄忽,溫瀛忽地睜開眼,濃黑雙眼一瞬不瞬地望向他。
淩祈宴一愣。
仿佛被抓了現行,淩祈宴有瞬間的懊惱,轉過身去,留個後背給他。
廣縣在上京城北面,并不遠,車行了一日傍晚時分就已到達縣城門外,下瑤村還要再往北走個半日,今夜他們就在這縣城裏頭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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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帶着一衆官吏早已在城門口等候多時,滿面殷勤地将他們領進城中。
下榻在城中官邸裏,溫瀛拒絕了縣令接風洗塵的提議,只叫人上了一桌清淡的膳食來,與淩祈宴同用。
坐了一整日的車,淩祈宴面色煞白,恹恹提不起勁來。
他從小嬌生慣養,且從未出過遠門,這樣一整日的行車趕路,委實夠嗆,晌午那頓就沒怎麽吃過東西,這會兒更是饑腸辘辘,又累又餓。
溫瀛擡手探了探他額頭,并未發熱,确實就是累到了。
淩祈宴沒力氣揮開他,只沒好氣道:“你叫人動作快點,我餓了。”
端的是理直氣壯、頤指氣使。
溫瀛沒與他計較,先叫人上了些當地的腌菜來,給他開胃。
看着那賣相不太好的腌菜,淩祈宴略有些嫌棄,又見溫瀛淡定自若吃下,這才猶猶豫豫地舉起筷子。
夾了一筷子送進嘴裏,再嚼了嚼,其實味道還不錯,酸辣爽口,确實十分開胃。
“太鹹了,偶爾嘗一嘗還行,你從前就喜歡吃這個?”
“只有這個吃,就着雜糧饅頭一起,這裏的普通百姓大多這麽過的。”溫瀛一臉平淡道。
淩祈宴瞬間啞然。
溫瀛給他倒了杯溫水,沒再多說。
他養父雖是獵戶,但并不富裕,冬日總有那麽幾個月漫山遍野都難尋得獵物,其他季節獵來的東西則大多送來這縣城裏賣了,存着銀子供他念書,他們父子倆每個月能沾兩三回葷腥已是不錯,新鮮蔬菜也只有春夏日才有,天氣一冷,就只能吃這腌菜。
他念書早,五歲就由隐居下瑤村的趙老先生開蒙,十歲那年他養父死在深山中一只熊瞎子掌下,是趙老先生繼續資助的他念書,及到十三歲以案首考中秀才,入了縣學,日子才稍微好過些。
他原本早可以參加鄉試,是縣學教谕看他年歲小、心性不定,怕他傷仲永,有意壓着他沒讓他過早下場,到他十六歲時,才将他推薦給冀州學政,再由冀州學政舉薦入國子監念書。
這樣的日子,若是讓淩祈宴來過,只怕一日都過不下去。
淩祈宴立時有些食不知味,只能吃腌菜配雜糧饅頭的日子,是他沒法想象的,哪怕他們現在身份對換,太後也已幫他将後半輩子都安排好了,他依舊能過得富貴順遂。
可這一切,原本并不是他該得的。
一桌子的膳食俱已送上,溫瀛盛了碗熱湯擱到他面前:“先喝湯吧。”
淩祈宴低了頭,莫名生出種吃人嘴短的心虛,然後又生了氣,這人這麽小心眼,肯定是故意在他面前說這些,好提醒他,他本來該過怎樣的日子。
于是也不想再理溫瀛,更不敢喝酒,默不作聲地用完膳,起身回房去歇息。
溫瀛站在窗邊,目送着他走進西間廂房。
房門阖上,房中燭火燃起,窗紙上映出淩祈宴的身影,模糊不清。
廊外淅淅瀝瀝地落起春雨,沿着廊檐而下,滴落在廊下的青石板上,如泣如訴。
溫瀛默然看了片刻,輕閉起眼。
半夜時分,淩祈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這官邸裏的床板太硬,硌得他渾身不舒服,外頭斷續的落雨聲更叫他心煩意燥。
心裏好似藏了團邪火,橫沖直撞找不到宣洩的出口,淩祈宴坐起身,大聲喊:“來人!”
等了片刻,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走進門來的人腳步停在屏風之外,未再往前,亦未出聲。
淩祈宴皺眉,剛要說什麽,心下驀地一凜:“誰?”
依舊沒人應聲,燭臺上的燈被點亮,借着那一點昏暗火光,淩祈宴看清楚了屏風上映出的高大身影,下意識地攏了攏身上中衣:“你、你來做什麽?”
“……毓王殿下可還記得?當年殿下召我去寝屋,也是這樣只在外間點了一盞燈,讓我一件一件脫下衣裳。”
溫瀛幽幽說着,漫不經心地撥弄燭臺上的燈芯。
他突然提起當年之事,淩祈宴心頭不安更甚,惱道:“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還記着呢,……再說了,占便宜的明明是你。”
“你說的對,毓王殿下的垂青,當真叫人欣喜若狂。”溫瀛的嗓音愈發低沉,仿若在呓語。
淩祈宴噎住。
安靜無言一陣,溫瀛放下剪子,緩步走入屏風內,淩祈宴不由往床裏縮了縮,渾身戒備地瞪着他。
溫瀛沒有走近,倚着屏風,借着外頭的那一點光亮,盯着淩祈宴帶上怒氣的臉,無聲打量。
僵持片刻,淩祈宴受不了他這副越來越像淩祈寓那狗東西的陰恻模樣,冷聲問:“你到底想做什麽?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麽?你是覺着我當年羞辱了你?如今非要報複回來?”
溫瀛淡聲提醒他:“殿下又忘了,當年我就說過,我從未覺得這事是恥辱。”
“……那你幹嘛這樣對我?”
溫瀛的眼瞳比這無邊的夜色更沉,望着他,輕吐出聲:“三年前離開上京城的那日,太子派人在山道上截殺我,一場惡戰之後,我将他們反殺,手臂受了劍傷。”
“去到松麓關三個月後,我第一次上戰場,那時我只是軍中最低一等的小旗,手下有十個人,我們這一支被分到前鋒陣營,我拎着鐵槍沖上陣前,與人厮殺,斬首九級、重傷十數,我手下十人死了四個,我的肩膀上也被劃了一道口子。”
“那一戰之後,我被破格升上總旗,手下有五十兵丁,之後的每一場戰役,我都主動請纓,帶着我手下兵馬沖在最前面,數次踏進鬼門關,我的身上留下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傷疤。”
“一年多前,我在戰場上僥幸射殺了刺列部汗王,升上五品守備,得到林肅大将軍賞識,後頭才得機會被他帶去見靖王。”
“在靖王府,我被喬裝打扮潛入王府的刺列部汗王寵妃刺傷,叫靖王看到我身上胎記,這才被他認出來。”
“若無這身份對換之事,我只是那小山村裏出身的獵戶子,這一回随着林大将軍回朝,或許還能升一級,或許不能,太子一直記恨我,想必不會輕易讓我升上去,我不知還要花費多少年,才能真正走到殿下面前,叫殿下将我看進眼中。”
溫瀛的聲音極低極沉,似無波無瀾,又似極力壓抑着什麽,始終盯着淩祈宴的雙眼。
淩祈宴愕然無言。
他沒想到溫瀛會與他說這些,更沒想到他這些年原是這麽過的。
他知道在戰場謀生不容易,但不知道會這麽不容易,更不知道,溫瀛說他做這些,竟是為了他。
為了真正走到他面前,為了被他看進眼中。
可是,為什麽?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淩祈宴下意識地回避他的視線,郁悶道,“就因為我從前将你趕走了,看輕了你,你就非要這般執拗,定要在我這裏争個輸贏嗎?那我承認你很厲害、很本事,是我狗眼看人低,我跟你道歉,這樣還不夠嗎?”
“你以為,我為的就是這個?”
明顯覺察出溫瀛這話裏藏着的愠怒更甚,且已快徹底壓不住,淩祈宴愈發讪然:“……我說的不對嗎?”
溫瀛定定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麽。
淩祈宴心下不由慌亂,溫瀛已一步一步走近,停在床榻前。
“你……”
淩祈宴的話未出口,溫瀛忽地攥住他手腕,将他從床榻中扯起。
淩祈宴大驚失色,伸腳就踹:“你做什麽!你放開我!”
溫瀛不管不顧,用力掐着他,将人扛上肩。
被扛回正屋中扔上床,淩祈宴慌亂地往床裏爬,又被溫瀛扣住一條手臂拽回來。
溫瀛高大的身軀罩下,看到他眼中那些瘋狂之色,淩祈宴終于生出了膽怯,短了氣勢:“……你放開我,有話好說。”
溫瀛的雙手撐在他身體兩側,居高臨下地死死盯着他,如同猛禽盯着自己的獵物,思量着要從哪個地方先下嘴。
“你敢動我,回去我就告訴太後。”淩祈宴沒什麽底氣地威脅,他感覺得到,這個混賬壓根不在意,也不怕太後會如何想。
他早該發現的,這人從來就膽大包天,從前還什麽都不是時,就敢殺侍郎兒子,敢趁他醉酒占他便宜,這個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他不敢做的,單看他想不想做而已。
見自己的威脅不起效,這人完全一副無動于衷之态,淩祈宴只得又放軟聲音:“我們有話好好說不行嗎?別總是動手動腳……”
溫瀛的身軀壓得更近,聽到他極力隐忍壓抑的粗重呼吸聲,淩祈宴擡起手,手指戳上他肩膀,試圖将他隔開一些:“那你自己說吧,被我看進眼中是什麽意思?你這麽本事,長得還這麽好看,我又不是瞎的,怎會看不到?”
“你是真不懂還是故意裝傻?”溫瀛終于開口,嗓音黯啞,語中帶刺。
淩祈宴怔了怔,心虛地轉開眼。
溫瀛的手鉗住他下巴,将他的臉掰回來,低了頭,兇狠地親上去。
淩祈宴沒再掙紮,無措地盯着他親吻自己時那張惡狠狠又覆着急切的臉,直到唇舌被咬痛,才再次側過臉避開。
溫瀛貼在他耳邊低喘着氣,淩祈宴閉了閉眼,低下聲音:“你親完了,起來。”
溫瀛用力握緊拳,手背上有條條暴起的青筋。
……還不是時候。
他到底從淩祈宴身上退開,剛坐起身,就被淩祈宴用力一腳踹過來。
溫瀛堪堪受了他這一下,沒有動。
淩祈宴撐起身,收回腳,往床裏邊挪了挪,離得他遠一些:“你之前說的,去投軍,拼命往上爬,是因為我?”
溫瀛沒接腔,看着他的眸光微微動了動。
“……不想大婚,故意放那些流言壞自己名聲,難不成也是因為我?”
溫瀛仍不做聲,但他的眼神卻已告訴淩祈宴,是真的。
淩祈宴一時間實在不知當說什麽好,只覺得怪怪的,就為了他這麽個一無是處的人,拿血拿命去拼前程,還不肯成親,值得嗎?
“你到底看上我哪裏了?就因為我長得好看?”
不待溫瀛說,淩祈宴又嘆道:“對着長得好看的人想拉上床,我懂的,你也長得好看,從前我一直都想要你做我的入幕之賓,可不就是圖你長得好,可對着再好看的一張臉,看久了也會膩的,等過個十幾二十年,再漂亮的美人都會有年老色衰的時候,何至于因為這個就不肯成親,甚至連命都不要?”
“我成不成親,與你何幹?”溫瀛壓着怒氣問他。
“你看你又生氣了,”淩祈宴十足無奈,“你這人就是心眼太小,有話好好說不行嗎?幹嘛總是擺出副棺材臉來惹人嫌。”
“你成不成親是與我無關,可你打我主意,就與我有關了,說實話吧,我還挺喜歡你的。”
淩祈宴盯着溫瀛那張臉看,心想着美人果然是美人,哪怕這副表情實在不讨喜,這張臉依舊叫人看了心髒怦怦直跳:“我其實還挺樂意陪你做那碼子事情的,哪怕被占便宜的那個是我。”
“但你不能總是氣我,更不能欺負我。”
“且我絕不做你的娈寵,哪怕我現在什麽都不是,你也別想。”
溫瀛陰下臉:“是不是只要你看得上的,你都樂意讓人占便宜?”
淩祈宴一噎,沒好氣:“說什麽呢!好歹我以前也是個親王,怎可能随随便便就讓人占了便宜?明明只有你弄過我,你還對我這麽兇!”
溫瀛猛地将他攥至身前,盯着他的眼睛,牙縫裏擠出聲音:“你以為,我圖的就是這個?”
“那不然呢?難不成你還真想跟我做夫妻?”
話說完,淩祈宴自己先愣住,觸及溫瀛那難以言喻的目光,竟一個字都再說不下去。
“……你說笑的吧?”
死寂一般的沉默後,淩祈宴艱難開口問:“你腦子真壞了?”
“你不想做皇帝了?”
“你有毛病啊?!”
心下莫名一陣慌,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麽,淩祈宴下意識地逃避,縮下去,拉高被子背過身,将自己卷進被窩裏,再不想跟溫瀛說了。
一直到燭臺上的燈熄了,屋中再無一絲光亮,身後那人都再沒發出過聲音,始終緘默不言。
起先還提心吊膽着,到後面實在撐不住,淩祈宴的眼皮子耷拉下去,慢慢阖上眼,就這麽在溫瀛房中的床裏,沉沉睡去。
睡着之前迷迷糊糊中唯一想到的是,這人果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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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