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這個瘋子
溫瀛叫人送來晚膳,沖淩祈宴示意:“你晌午那頓就沒用多少,先填飽肚子。”
淩祈宴的嗓子裏發出嗬嗬笑聲,眼眶更紅:“你這樣将我劫來,到底想做什麽?”
“跟我去西北,”溫瀛的聲音沉下,“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只要你跟我去西北。”
“去西北?”淩祈宴木愣愣地重複這三個字。
“去了西北,我想要什麽你都給我?”
溫瀛點頭:“是。”
“……那我想要你去死,你怎麽不去死啊?!”
淩祈宴陡然拔高聲音,怒不可遏:“憑什麽你想要我跟你去西北,我就一定得去?!我不肯去你就強迫我去?!瘋的那個是你又不是我!”
淩祈宴破口大罵,一句一句尖銳的話語往外蹦,溫瀛不出聲地看着他,無論他說什麽,始終無動于衷,由着他罵。
淩祈宴抄起手邊茶碗狠狠砸向他,他不閃不躲,滾燙茶水澆了一身,神色卻不動半分。
“你這個瘋子!你就是個瘋子!跟你那個娘和弟弟一樣的惡毒瘋子!”
待淩祈宴罵夠了,溫瀛才緩步走上前,擡起的手掐住他下颚,再用力一提,逼迫他正眼看向自己,冷聲提醒他:“今日若非我救你,你覺着你還能這般盛氣淩人的在這發脾氣?皇後買通了那些山匪想殺你,太子想将你劫走,讓你從此真正做一個人‘死人’,你以為,你落到太子手裏,會是什麽下場?”
淩祈宴啐他:“落在你手裏和落在那狗東西手裏有什麽區別?你們一樣打的都是那惡心至極的龌蹉主意,你又能比他好多少?”
溫瀛輕眯起眼:“你覺得,沒有區別?”
“有何區別?!”
淩祈宴氣得渾身發抖,他就想不明白了,這個瘋子為何偏要這麽執着于他,這人分明就是魔怔了,又或許,這人骨子裏就跟淩祈寓那個狗東西一樣,是個腦子有病的,想要在他身上尋求刺激、滿足那些陰暗心思,想要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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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瀛的手指在淩祈宴面頰上緩緩摩挲,盯着這一張臉,默然無言。
他不懂,他根本不懂……
淩祈宴瞪向他,眼中怒意沸騰翻湧。
半晌之後,溫瀛閉了閉眼,松開手,淡下聲音:“別鬧了,先用晚膳吧。”
呵。
淩祈宴自然不是在跟他鬧,他只恨自己沒有早點看穿這人的真面目,原來這個瘋子說的逃不掉竟是這個意思,哪怕是太後他都全然不放在眼中。
他不該如此輕敵,才會這般輕易就落入這個瘋子手中。
一桌子的膳食擺到淩祈宴面前,他卻不肯動筷子,溫瀛無聲看他片刻,吩咐人:“帶他們進來。”
江林和幾個從前慣伺候淩祈宴的太監哆哆嗦嗦地進門,見到淩祈宴,當場流下眼淚來,跪到地上,哭喊他:“殿下——”
看到他們幾個,淩祈宴驚詫之下不由緊擰起眉,看向溫瀛的神色更冷:“你什麽意思?”
溫瀛鎮定用着膳食,慢慢說道:“前些日子我從內侍處将他們幾個要來,既然是你從前用慣了的人,之後依舊讓他們伺候你吧,你是主子他們是下人,若是你餓了、冷了、不舒服了,那便是他們失職,我自會責罰他們。”
“你——!”
溫瀛擡眸,幽深黑沉的雙眼望向淩祈宴:“你聽話一些,你自己能少吃些苦頭,這些跟着你的下人也能少吃些苦頭。”
淩祈宴忍着掀桌子的沖動,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你不如将我殺了,你若逼迫我,我絕不會從!”
溫瀛深深看着他,沒再說什麽,低了頭繼續用膳。
江林幾個從地上爬起來,抹掉眼淚,開始為淩祈宴布菜。
淩祈宴還是不肯吃,江林小聲哀求他:“殿下,您多多少少都用些吧,您若是餓出個好歹來,奴婢們當真只能以死謝罪了……”
淩祈宴忍耐着怒氣,深吸一氣,拿起筷子。
晚膳過後,溫瀛叫人上來熱茶,将屋中下人都揮推下去,在榻上擺開棋盤,問淩祈宴想不想下棋。
淩祈宴沒理他。
溫瀛手中摩挲着棋子,緩緩說道:“你若是能贏我這盤,我便放你離開。”
淩祈宴冷冷瞅向他,溫瀛坦然回視。
僵持片刻,淩祈宴坐上榻,捏起顆棋子用力扣到棋盤上。
一個時辰後,溫瀛将他吃下的棋子撿走,擡眼看向淩祈宴:“你輸了。”
淩祈宴握緊拳,垂着眼不出聲,不知在想些什麽。
從前他與溫瀛下棋,勝負各半,今次他鉚足了勁想要贏,溫瀛卻始終游刃有餘,一步一步循循善誘,再絕地反撲,最後長驅直入将他逼入絕境。
他輸了,輸得徹底。
溫瀛伸手過去,拇指腹拂過他面頰,盡是潤濕的水。
他輕蹙起眉:“不許哭。”
淩祈宴低下頭,無聲哽咽,眼淚不停往外湧。
溫瀛伸手一攥,将他攬進懷中,淩祈宴下意識地掙紮,掙不動,埋首在溫瀛肩膀上,放聲哭起來。
溫瀛捏住他後頸,在他耳邊低呵:“你哭什麽?”
淩祈宴不說話,只是哭。
從身份被揭穿到現在,他在太後面前沒哭過,在任何人面前都沒哭過,這卻是第不知多少回,在溫瀛懷中崩潰流淚。
這幾個月掉過的眼淚,只怕比他前頭二十年加起來的,還要多些。
可他就是委屈、難受、無措又憤怒,他已經避着這些人,想要躲去江南了,為何還是不能放過他?
被溫瀛強迫擡起頭,淩祈宴通紅的雙眼中還在不斷往外冒着水,漂亮的桃花眼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生氣,蒙上水霧後變得格外黯淡無神。
他不願看溫瀛,幹脆閉上眼,溫瀛的眸色一沉,低頭攫住他的唇。
唇舌碾磨一陣,嘗到淩祈宴唇中鹹澀的眼淚味道,溫瀛皺着眉将人放開,擡手幫他抹去滿臉的淚,依舊是那句:“不許哭。”
他越是這麽說,淩祈宴哭得越兇。
溫瀛擁着他,聽着他在耳邊的哭聲,身體緊繃着,漸收緊雙臂:“……別哭了。”
被溫瀛抱上床,淩祈宴下意識地又掙紮起來,溫瀛按着他,沒讓他動。
為淩祈宴脫了外衫和鞋襪,溫瀛叫人打來熱水,幫他擦了把臉,緩和了聲音:“你睡吧,明日一早還要趕路,我不動你。”
“……我不去西北,我要去江南。”淩祈宴啞聲哽咽,堅持要他放自己離開。
溫瀛不接話,輕撫了撫他的臉。
“就當我求你了,你放過我,放我去江南不行嗎?”
不行的。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人,怎可能再放走。
沒給淩祈宴再說的機會,溫瀛幫他拉下床帳,吹熄燈,又在床榻邊沉默站了許久。
腳步聲漸遠,淩祈宴在黑暗中默默流淚片刻,慢慢緩過勁來,用力一抹臉上的淚,坐起身,喊:“來人!”
進來的果真是江林,先前他就一直在外頭守着,這會兒沒了別的人,江林紅着眼睛跪到了淩祈宴面前:“殿下,您受委屈了,奴婢以為、奴婢以為您當真已經……”
“別說了,”淩祈宴打斷他,“外頭有多少人?”
江林不知他想做什麽,噎了一瞬,謹慎回答:“除了那鄭守備手下兵馬,旒王殿下還帶了五百親兵,加起來有近兩千人,都在驿站外紮營。”
“守在這驿站裏的有多少人?”
“都是旒王殿下的護衛和貼身伺候他的人,不到五十。”
淩祈宴的心思轉得飛快,昨夜他已在這驿站住了一夜,聽人提過一嘴,這驿站的馬廄應當就在後頭不遠,從那邊可以直接出驿站,現在夜深人靜,大多數人都已歇下,他未必沒機會逃出去。
無論如何,都得試一試。
于是沉聲吩咐江林:“你去幫我弄身小厮的衣裳來,動作快些。”
江林大驚失色:“殿下您想做什麽啊?”
淩祈宴不耐道:“別殿下殿下了,毓王已經死了,你若是還認我這個從前的主子,就別咋咋呼呼的,趕緊麻利去辦了,就當是幫我這最後一次。”
“可……”
“沒什麽可不可的,”淩祈宴冷下臉,“還是你如今跟了旒王,就不打算再聽我的話了?”
“自然不是!”江林猶豫片刻,咬咬牙,領命而去。
淩祈宴當即起身開始收拾包袱,只挑最要緊的東西拿,可惜太後他們給的那些貴重之物是帶不走了,但只要能順利去江南,拿到太後叫她娘家人給他置辦的地契房契,他就餓不死。
淩祈宴心中稍定,江林很快幫他找來衣裳,他快速将衣裳換上,将那一沓大額的銀票收進懷中,又裝了些輕便值錢的寶貝,背上身。
江林猶猶豫豫地問他:“殿下,您要這麽走嗎?您這能走得掉嗎?不如奴婢陪您一起……”
“說了別再喊殿下了,”淩祈宴皺眉打斷他的話,“你不需要跟着我,你留在旒王身邊,日後前程還有奔頭,我如今什麽都不是了,也不能用你這樣的人。”
“你現在出去,跟外頭的人說我想沐身,讓他們去準備東西,把那些人都引開。”
江林抹了一把臉,只得應下,再次出門去。
凝神聽了一陣外頭的動靜,待人走了大半,淩祈宴走去後頭窗邊,翻窗而出,借着夜色掩蓋,迅速往後院馬廄跑去。
一氣跑到馬廄處,來不及多喘口氣,他快速挑了匹看起來強健的馬匹,利落翻身上去,一甩馬鞭,縱馬疾馳而出。
幸好白天來回走過一遍,他還記得路,只要過了這段山道,到下一個渡口,他就改走水路,以最快速度南下,只要……
山道上一支接着一支的火把亮起,淩祈宴的雙瞳狠狠一縮,驟然勒緊馬缰停下,想要調轉回去另走他路,後方的來路上也逐漸響起馬蹄聲,漸行漸近。
溫瀛面無表情地立在高頭駿馬上,與他隔着半裏的距離,沉默對視,火光将他們的臉同時映亮。
淩祈宴咬緊牙根,死死瞪着他,溫瀛啞聲開口:“你要去哪裏?”
“去江南,你放我走,”淩祈宴忍耐着心下滔天怒氣,壓着聲音問他,“我不願跟你去西北,你非要強迫我去,到底有何意義?”
溫瀛的雙眼在火光中一點一點黯下,說出口的話依舊無波無瀾:“回來吧,大半夜的,別鬧了。”
“我沒有與你鬧!我說我要去江南,你叫這些人給我滾開!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溫瀛不出聲地看着他,忽地一蹬馬肚,縱馬猛沖上前,伸手一撈,淩祈宴猝不及防,被他攬進懷中,天旋地轉間,已被他用力拎起,帶到另一匹馬上。
淩祈宴從驚懼中回神,已被溫瀛攬坐至身前,身下馬匹疾馳回奔,他的耳邊只有凜冽風聲,裹夾着他身後那人刻意壓抑的粗重呼吸。
再次回到驿站,被扔上床,淩祈宴下意識地往床裏縮,紅着眼睛怒瞪向溫瀛。
江林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請罪,溫瀛盯着淩祈宴,漠然吐出聲:“自己下去,領二十板子。”
江林用力磕了磕頭,匍匐退下。
淩祈宴狠狠別過臉,溫瀛伸手捏住他下巴,啞聲問:“你為何不聽話?”
淩祈宴張嘴就咬,發了狠,一副要将溫瀛的手指頭都咬斷的架勢。
溫瀛由着他咬,神色不動分毫,連眉頭都未多皺一下,只一直不錯眼地看着他。
淩祈宴嘗到嘴裏的血腥味,終于松了口,溫瀛的被他咬住的手指上已一片血肉模糊。
“……你究竟想如何?”
看到溫瀛依舊是這副無動于衷之态,仿佛他再做什麽都不能讓之改變主意,淩祈宴頹然地閉起眼,折騰了這大半夜,他是當真累了。
“你真以為你能跑得掉?”溫瀛的聲音低緩,極力壓抑着其中的情緒,“你其實連這個驿站都出不去,你以為就憑你一個人,你能跑去哪裏?”
淩祈宴啞然,他知道的,他只是存着僥幸不死心,溫瀛只怕時時刻刻都派人盯着他,他怎麽可能逃得出去。
故意放他走,再将他捉回來,不過是想讓他徹底死心罷了。
沉默半晌,淩祈宴悶聲問:“所以呢?我又不想跟你去,你非捉着我去,到底有什麽意思?”
溫瀛定定看着他:“為何不想去西北?”
淩祈宴十分無力:“我為何要想去?放着江南繁華地不去,去西北,我腦子又沒壞。”
“只因為這個?”
當然不只因為這個,可淩祈宴實在不想說,溫瀛為了他去拼死拼活,為了他不肯娶妻,如今又這樣不管不顧地試圖劫持他,這樣的偏執,讓他本能地覺得害怕,他怕自己回報不了他想要的,這個瘋子日後會越來越瘋,直到徹底失去理智報複他。
這些,他跟面前這個瘋子,根本沒法說得通。
淩祈宴倒進床裏,拉高被子遮住臉,像是完全自暴自棄了:“你出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溫瀛沒再出聲,片刻後,幫他将屋中的燈重新熄滅,黑暗中,最後淡聲提醒他:“睡吧,別折騰了,明日一早我們就上路往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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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