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王妃喜歡

翌日清早,溫瀛再次在王府正堂裏接見衆軍中将領,聽他們各自彙報手中軍務。

淩祈宴也在,他并不想來,硬是被溫瀛弄起床,一塊拖了過來,此刻正懶洋洋地倚在溫瀛手側的八仙椅裏,聽得心不在焉。

一衆将領輪番禀事。

與巴林頓的戰事告一段落,這段時日西北邊境尚算太平,但那些巴林頓人從來不老實,再過幾個月,又要到他們例行過來打秋風的時節,馬虎不得。

前頭打了幾年仗,巴林頓人這會兒物資匮乏得很,想必不會放過大成朝這塊肥肉,哪怕他們才剛做了大成朝的手下敗将。

在邊境小打小鬧、燒殺搶掠,是他們最擅長做的,前頭這些年,只要沒鬧出什麽大的動靜,大成朝廷對此向來睜只眼閉只眼,只把人趕走了事,之前若不是他們大了心,與刺列部勾結,大舉發兵攻占漠北其他部落,大成朝也不會就此出兵。

依着這些将領的意思,只要加強邊防,巴林頓人來了就将之打出去,不生出大亂子來就行,他們這十幾二十年,都是這麽過來的,倒也不必太擔心。

溫瀛蹙眉聽着,沒有表态,淩祈宴打了個哈欠,順嘴嘟哝:“每回都等他們來了再打出去,他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回回都來,每次總有那麽幾個村落要倒黴,你們就不能主動點打得他們不敢過來嗎?人家來搶東西,讓人搶了你們再把人趕走,算什麽值得誇耀的功績?”

誰都沒想到他會突然出聲,一參将正侃侃而談,說着自己過往抵禦巴林頓人來犯的種種戰績,被淩祈宴這麽一打斷,再毫不客氣地幾句奚落,那人噎了一瞬,臉脹得通紅:“……溫先生有所不知,巴林頓人以畜牧為生,四處游牧遷徙,大多數人都居無定所,巴林頓部又地廣人稀,我等即便打過去,很大可能連個人影都找不着。”

淩祈宴不以為然:“那就直接攻打他們老巢啊。”

“可巴林頓人的老巢離這裏足有數千裏之遠,長途跋涉消耗的人力物力財力且不提,深入其未知腹地,我等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占不到,變數太多了,且巴林頓的土地貧瘠,即便耗費兵力打下來,也無多大用處。”

“哦。”

淩祈宴只丢出這麽一個字,似是十分瞧不上這種避而不戰的消極應對法。

那參将還要再說,一直沒怎麽出聲的副總兵方仕想忽然開口:“只守不戰是靖王定下的策略,也是陛下和朝廷的意思,我等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王爺和溫先生初來這裏,不清楚這邊的狀況,才會生出這樣的疑慮來,貿然發兵攻打巴林頓,得不償失,絕非上策。”

這人說話時,總是一副面色陰沉的模樣,端的是瞧人不起的桀骜之态,淩祈宴嗤笑:“方副總還是小心禍從口出得好,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這鎮西北總兵是旒王殿下,你們還念着靖王,這一不小心傳到陛下耳朵裏去,可叫他老人家不好想,靖王只怕也不會樂意聽你們這樣開口閉口地提他。”

餘的人聞言俱微微變了臉色,看淩祈宴這位牙尖嘴利的幕僚多了些打量審視之意,淩祈宴淡定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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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仕想的神色冷下:“溫先生這話說錯了,靖王是陛下最信任的兄弟,陛下對靖王的看重,豈容你在此肆意揣測?”

淩祈宴張口就怼:“靖王是陛下的兄弟,旒王殿下還是陛下的兒子呢,陛下既然派了旒王來這邊領兵,該怎麽做你等自然要聽旒王的,旒王奉皇命前來,沒人比旒王更了解陛下的态度,總好過你等遠在這千裏之外,自行揣度聖意。”

“你——!”

方仕想氣紅了臉,溫瀛終于出言打斷他們:“這事日後再議。”

再讓餘的人繼續禀報軍務。

方仕想忍了又忍,硬生生地将還想說的話咽回去。

一個時辰後,該禀的都禀完了,溫瀛這才讓衆人散了。

那方仕想生硬丢出一句“末将告退”,第一個退下去。

待人都走了,淩祈宴要笑不笑地看向溫瀛:“你瞧瞧那位方副總兵都什麽态度?你忍得了他我可忍不了,你又非要我來,我正閑得無聊,剛好拿這些人逗樂子,壞了你和下屬間的關系多不好。”

溫瀛站起身,沖他示意:“走吧,回去後頭。”

他先走一步,淩祈宴跟上去,手肘撞了撞他胳膊:“喂,那方副總到底為何對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得罪他了?”

溫瀛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京裏沒人願意來這邊,若非我主動與陛下提請,陛下很大可能會讓他接手總兵一職。”

淩祈宴了然:“所以他怨你搶了他的位置?可你是皇帝的兒子,他跟你計較,不是自讨苦吃嗎?”

“皇帝的兒子又如何?最後能做皇帝的只有那一個,餘的人去了封地上都是空有富貴,實則還不如一個地方官,誰又會放在眼中?”溫瀛的眸光略沉,“你以為這個世上又有幾個靖王那樣的王爺,能做讓皇帝信任器重的好兄弟?”

……說的也是。

“那你來之前,靖王沒跟你說,那方仕想是個心眼小的?”

“說了,”溫瀛微微搖頭,“靖王說這人我能拉攏就拉攏,拉攏不了就冷着他便是。”

“那還不簡單,”淩祈宴一撫掌,“找個由頭将他丢到沒什麽要緊的地方去就是,讨人厭的人,就得攆得越遠越好,免得他成天在你眼前晃悠,惹你不痛快。”

溫瀛沒再接腔,不出聲地看着他。

淩祈宴挑眉:“我說的不對?”

溫瀛依舊沒吭聲,擡起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

淩祈宴往後避開,拍開他爪子,沒好氣:“說話就說話,摸什麽摸。”

溫瀛長臂一撈,将人攬進懷裏,不等淩祈宴掙紮,将人夾回後院屋裏去。

淩祈宴一坐上榻,順勢踹了溫瀛一腳。

溫瀛沒理他,撩開衣擺在另一邊坐下,自若地倒茶。

淩祈宴蹭掉鞋子,伸腳過去點了點他的腿:“你真打算主動發兵去打巴林頓?皇帝能答應嗎?”

溫瀛将倒好的茶遞到他面前,淡道:“巴林頓人來我大成朝邊境燒殺搶掠、為非作歹,我只是逼不得已,想将他們驅趕出去,多追擊了他們一段路而已。”

“然後一不小心,追趕進了巴林頓腹地?”淩祈宴滿臉鄙夷,“傻子才信你這套說辭。”

溫瀛不以為意:“無所謂,陛下願意信就行,陛下未必不想打,他只是沒把握,怕吃了敗仗壞了他在後世史書上的名聲,也怕被人诟病窮兵黩武,若這仗是我擅作主張打的,敗了也是我貪功冒進,與他這個皇帝無尤。”

淩祈宴抿了一口茶,猶豫問:“那若真敗了呢?”

溫瀛反問他:“若是會敗,我為何要打?我既然準備打,便絕不會敗。”

“……打仗哪有說的準的事情,你怎麽知道一定不會敗?”

“不會。”溫瀛篤定道。

淩祈宴無言以對,這已經不是自信了,這簡直是自信到狂妄。

行吧,反正也跟他沒關系。

晌午過後,溫瀛又陸續傳了幾個部下來王府單獨說話,靖王留了人給他,能不能真正收為己用,單看他自己的本事。

淩祈宴閑得無聊,但風雪沒停,他只能窩在府裏,偏偏溫瀛連個丫鬟都不肯給他用,他想聽曲兒,卻沒人給他彈。

淩祈宴躺在榻裏發呆,實在憋得不行,将江林叫來,吩咐他:“你去府裏四處找找,那些個繡房、織房的都去看看,肯定有會彈曲的小娘子,把人帶來。”

江林苦了臉:“可旒王殿下說……”

淩祈宴皺眉,冷聲呵道:“你管他說什麽?怎麽,我現在是吩咐不動你了是吧?”

“……奴婢去就是了。”

兩刻鐘後,江林果真帶了個繡娘回來,淩祈宴漫不經心掃了一眼,示意人坐:“彈曲吧,會彈什麽彈什麽。”

那繡娘紅着臉坐下,不敢看淩祈宴,雙手撫上琴弦。

溫瀛回來時,淩祈宴正斜倚在榻上,眯着眼睛一手支頭,翹起二郎腿,嘴裏還哼着曲兒,一副惬意萬分的模樣。

曲聲戛然而止,淩祈宴疑惑睜開眼,就見那繡娘已跪到地上,溫瀛正面無表情地冷冷瞅着他。

淩祈宴張了張嘴,被他這眼神盯得莫名說不出話來。

溫瀛冷聲示意屋中衆人:“都下去。”

一衆人趕緊退下,将那繡娘一并帶了下去。

“你在做什麽?”

溫瀛的面色陰翳,臉上寫滿不悅,淩祈宴見之心下不快,也拉下臉:“我聽曲怎麽了?你這一個丫鬟都沒有,我想聽曲只能找個繡娘來,你想悶死我?你還說我到了這裏想做什麽都可以的,我就是想聽個曲也不行?”

“要人彈曲,那幾個嬷嬷中有人會。”溫瀛壓着聲音提醒他。

“呸!她們就是能彈出天籁我也不樂意聽,長得不好看的不許進我屋子。”

“你就是這麽以貌取人的?”溫瀛的神色更沉。

“那不然呢?”淩祈宴氣道,“你要是長得不好看,我死都不會跟你來西北。”

他就是以貌取人怎麽了?要這個混賬是淩祈寓那狗東西那副尊榮的,敢這麽強迫他,他非跟人魚死網破、同歸于盡不可。

溫瀛一步步走近,淩祈宴下意識地往後退,溫瀛盯着他的雙眼裏像浸了冰,讓他本能地想避縮。

但退無可退。

溫瀛的一只手已鉗住他下颚,強迫他擡起頭看向自己:“你再說一遍。”

淩祈宴咽了咽唾液:“說、說什麽?”

溫瀛的眼瞳微縮,死死盯着他,嗓音愈發沉冷:“我若是長得不好看,你死都不肯來西北?”

淩祈宴一腳踹過去,跳起來就跑,連鞋都顧不上穿。

溫瀛伸手一撈,又将人攥回來,用力甩上榻,他一條腿跪上去,将淩祈宴死死按住。

淩祈宴擡手想扇他,被溫瀛扯住摁下去。

淩祈宴氣紅了眼:“好端端的你又犯什麽毛病?”

溫瀛欺下身,略幹燥的唇落在他面頰上,輕輕摩挲片刻,再是嘴唇。

淩祈宴一口咬住他下唇,發了狠,溫瀛的眉頭微蹙起,依舊一聲不吭地盯着他。

直到嘴裏嘗到血腥味,淩祈宴才松開口,呸呸吐去嘴裏血絲,溫瀛的唇瓣已鮮血淋漓。

他不在意地擡手一抹,吐出的聲音更嘶啞:“還要鬧嗎?”

“明明是你跟我鬧!”淩祈宴快氣哭了,“你這裏無聊得要死,什麽玩的都沒有,我就想聽人彈個曲怎麽了?你說了什麽都由着我的,你騙我!你這個混賬!騙子!”

溫瀛的唇堵上去,又一次兇狠吻住他。

唇舌推拒後長驅直入,淩祈宴沒力氣再咬人,也不回應,就這麽狠狠瞪着溫瀛,由着他親。

終于被放開時,淩祈宴已感覺嘴唇舌頭不是自己的了,滿嘴鐵鏽的血腥味,爬起來就不停灌水漱口。

溫瀛仍不錯眼地看着他,冷眸中寫滿複雜情緒,淩祈宴啐他:“喜怒不定、心眼比針眼小,不愧跟皇帝皇後太子是一家人。”

“你想聽曲?”溫瀛忽地問。

淩祈宴一噎:“……聽曲怎麽了?我就喜歡聽曲不行?”

溫瀛靜靜看他片刻,走去琴邊,伸手撥了撥琴弦,不等淩祈宴說什麽,已坐下身,兩手搭上去。

淩祈宴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溫瀛撫琴的姿勢标準,好似并不是鬧着玩兒的。

悅耳琴音自溫瀛修長手指下撫撥而出,比之那些姑娘家手下的琴音少了癡纏黏糊,更多了些利落幹脆的大氣,一氣呵成。

淩祈宴呆呆看着他,半日沒反應過來,直到一曲終了,溫瀛淡漠擡眼。

淩祈宴眨眨眼,……嗯?

這人之前一直在外打仗,再之前是個窮書生,這一手琴與誰學的?

似是看出淩祈宴眼神中的疑問,溫瀛淡道:“在永安宮那幾個月,閑來無事與宮中琴師學的。”

那也才兩個月,就能學成這樣?!

淩祈宴心思轉了幾轉,脫口而出:“你學這個做什麽?難不成是想讨哪家小娘子歡心,将來與你的王妃來個琴瑟和鳴?”

“你會鼓瑟?”

“不會。”

“所以你能與我琴瑟和鳴?”

溫瀛言語間的譏诮意味太過明顯,淩祈宴除非聾了才聽不出來。

淩祈宴憋着口氣躺回榻裏,不想再理他。

溫瀛走回去,在榻邊坐下,輕捏了捏他下巴,被淩祈宴揮手拍開。

他小聲嘟哝:“我才不信你兩個月就能學會這個。”

“為何不能?我學什麽都快。”

淩祈宴頓時啞然,是了,這人以前還是窮秀才時,就有這般大言不慚。

他确實學什麽都快。

“那你學這個到底做什麽?”

溫瀛沉默不言,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淩祈宴伸手撓他:“說說。”

“為何要說?”

“好奇不行?”淩祈宴理直氣壯。

溫瀛緩緩欺近,低沉的嗓音就在淩祈宴耳畔:“本王的王妃喜歡聽。”

淩祈宴的耳根一陣發燙,腦子裏轟的空白一瞬,側過臉去,半晌,含糊吐出一句:“……不知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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