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煞神降世

翌日清早。

溫瀛一起身,鄭沐便興沖沖地來與他禀報,說是終于問出了駱塔部的确切所在地,還有兩個戰俘頂不住,答應了給他們帶路。

“他們部族共有約五萬人,其中有騎兵三千,另有近萬奴隸,都是這些年陸續從我大成朝擄去的子民,與先前我等收集來的情報拼出的訊息,相差無幾。”鄭沐說得咬牙切齒,恨不能将這些駱塔人抽筋扒皮。

溫瀛聞言颔首,吩咐下去早膳過後,全軍拔營進山。

淩祈宴興致勃勃地擦拭他那柄寶劍,擦完又順便想幫溫瀛的也擦一遍,将他的劍抽出來,卻見上頭還沾着未幹的血腥沫子,頓時嫌棄道:“你昨個半夜又偷摸去殺人了?”

溫瀛過來,将劍從他手中抽走,自己拿了毛皮将之擦拭幹淨,沒叫淩祈宴沾手。

淩祈宴追問他:“說話呢,你昨夜又殺了誰?那些駱塔部的俘虜?那還需要你親自動手嗎?”

溫瀛沒出聲,淡淡睨他一眼。

“……看我做什麽?”

分明只是随意一瞥,卻淩厲十足,有夠滲人的,換個人看到溫瀛這眼神,只怕已低下腦袋跪到地上去。

每每這個時候淩祈宴就不得不感嘆,自己得罪這人這麽多,且搶了他身份二十年,如今還能活着在這個冷酷暴君身邊吃香喝辣,得虧他長了張好看的臉。

“我殺人,你介意?”

淩祈宴無語:“我有什麽好介意的。”

……你不殺我就行了。

溫瀛沒再理他,将劍插回鞘中,淡下聲音:“去用膳吧。”

辰時四刻,三萬兵馬從營地出發,沿着朝陽升起的方向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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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狹長山谷、趟過湖泊沼澤,再橫穿一片茂密叢林,一直到晌午時分,他們終于停在了一處看着十分不起眼的山洞外。

洞口有十餘駱塔兵丁把手,不待那些人做出反應,大成兵已手起刀落,快速将人解決。

溫瀛派出一支隊伍進洞中去查探,大軍原地等候。

淩祈宴轉着眼睛四處看了看,他們已走了數個時辰,這個地方地處深山老林深處,若非有這駱塔俘虜帶路,只怕他們當真在這山裏找個幾年,都未必能找到這裏。

兩刻鐘後,派去查探的隊伍回來複命,肯定了裏頭确實就是駱塔人的老巢,他們沒有打草驚蛇,那些駱塔人還不知道大成兵馬已然到了家門口。

溫瀛下令繼續前進,走過一段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穴後,眼前霍然開朗,是一大片茂密的灌木林,先一步進來的探子已将原本守在這裏的駱塔兵解決。

大成兵馬悄然無聲地在林中集結,排出陣勢,借着灌木掩蓋,觀察着下方還渾然不知危難将至的駱塔部人。

灌木林下邊,是一片仿若世外桃源的山坳草場,地方很大,四面靠山,木屋帳篷鱗次栉比,坐落在水畔,成群烈馬奔馳其中,哪怕在秋日都不顯蕭條。

這裏便是他們一直在找尋的駱塔人的老巢,這些人就是躲在這裏,窺視着大成朝的邊境之地,一次又一次亮出爪牙。

秋風呼嘯不停,溫瀛面沉似水,沉聲下令:“全軍進攻。”

一聲尖銳的號角聲響徹雲霄。

駱塔人甚至沒明白發生了什麽,大成的前鋒軍就已揮舞着刀槍,從天而降,沖向他們。

駱塔人毫無抵擋之力,尖叫着狼狽四竄,一個接着一個倒下。

他們的騎兵大多還在營地中進食歇息,連馬都未上,不出半個時辰,就已全軍覆沒,軍營易主。

大成兵馬大獲全勝,生擒近四萬人,圈在羊圈裏的奴隸被鄭沐帶人救出,長跪在地,痛哭不止。

淩祈宴看得直皺眉頭,這些人衣衫褴褛,人不人鬼不鬼的,竟不知在這裏受過多少磋磨,才會變成今日這副模樣。

相較之下,那些同樣跪在地上的駱塔部俘虜,衣着面貌則實在好得太多,尤其那幾個看着身份地位高的,各個膘肥體壯,也不知吃了多少大成朝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哪怕他們這會兒已吓破了膽,面色灰敗,不斷磕頭求饒,卻更叫人不解恨。

溫瀛拉緊馬缰,執劍上前,駱塔部的族長被人拎住辮子提起腦袋,大瞪着眼睛目露極致的驚恐,溫瀛手中劍揚起,幹脆利落地将之頭顱削去。

伴随着身下坐騎一聲長鳴,腥臭鮮血如注而出,澆上他的铠甲。

肥膩壯碩的身軀轟然倒地,那些匍匐在地、原本還心存僥幸的駱塔人,已抖如篩糠,再不敢發出丁點聲音。

溫瀛未再看他們一眼,漠然丢下句“全部殺了”,收劍回鞘。

淩祈宴看着他逆光策馬而回的肅殺身影,心尖微顫,一陣悸動,再深吸氣,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壓下。

……這人可真會出風頭。

大成兵馬就地安營紮寨,主帥帳子裏,張戗等人正在勸溫瀛:“王爺,那些青壯殺了便也殺了,可還有老弱婦孺近兩萬人,……當真要一并處死嗎?”

溫瀛淡漠道:“殺了。”

張戗憂心忡忡:“可屠殺平民,事情傳出去,終究于您的名聲有礙,何況那些都只是手無寸鐵之人,再者說,之後我等還要去打巴林部其他部族,若是被他們知道敗了只有死路一條,無一人能活,必會不惜一切代價,拼死抵抗,我等豈非自找麻煩?”

不待溫瀛說,正喝茶的淩祈宴順嘴道:“張副總這話說的,這些駱塔人可曾對我大成子民手下留情過?不說外頭救出來的那些,這麽多年死在他們刀劍下的更是不計其數,屠村的事都發生過多少回了,那些也是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

被他這麽一嗆,張戗漲紅了臉,羞愧又猶豫道:“末将只是擔心這麽做,會讓王爺傳出暴戾之名……”

淩祈宴不以為然:“那些所謂平民可并不無辜,他們的騎兵搶回來的東西,那些老弱婦孺一樣在享用,搶回來的人也被他們當做奴隸使喚,沒道理好處他們享受了,論罪的時候又能逃過一劫,至于暴戾不暴戾的,公道自在人心,何必在意那些閑言碎語。”

“再者說,就是因為朝廷之前對巴林頓人太過心慈手軟,才叫他們無數次假意投降,轉頭又翻臉不認人,不将他們徹底制服,日後更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溫瀛的一衆部下被說得啞口無言,道理他們自然都懂,只免不得顧忌太多,他們這些人,也不敢與淩祈宴一樣,張嘴就議論朝廷的不是。

溫瀛已沉下聲音,再次下令:“斬草要除根,才能真正殺雞儆猴,至于別的不必過于憂慮,都殺了吧。”

一衆人只得領命。

待這些人走了,淩祈宴湊去溫瀛身側,笑問道:“真打算都殺了?你真不怕這出過後,會被人傳成煞神降世啊?”

溫瀛轉眼看向他:“你方才不還說公道自在人心?”

“你都打定主意要殺人了,我肯定得幫着你說話啊。”淩祈宴理直氣壯道。

溫瀛凝眸:“你覺得他們不該殺?”

淩祈宴撇嘴:“想殺就殺呗,有什麽該不該的,本也确實是活該。”

他知道的,溫瀛這個個性,要他手下留情才是稀奇事。

從前沈興曜那夥人殺了趙熙,後頭他将他們都殺了,為趙熙償命。

這些駱塔人不知殺過多少大成子民,沒将他們千刀萬剮已是開恩,他怎還可能再給他們留活口。

溫瀛緩和了神色:“嗯。”

淩祈宴踢他一腳:“悶葫蘆,你就不能多說兩個字?”

“你說好,就好。”

淩祈宴語塞,這又是什麽道理?

溫瀛忽又問他:“煞神降世,你怕嗎?”

“我有什麽好怕的?”淩祈宴随口道,“我才不怕你。”

說罷他心下忽然有了一絲微妙的觸動,莫名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不怕任何人,但對皇帝是不在意,對沈氏、淩祈寓是不屑一顧,只有對溫瀛,像是潛意識裏覺着,他不會害自己。

溫瀛伸手輕摸了摸他的臉,又淡淡“嗯”了一聲。

淩祈宴忽然有些赧然,被他摸過的地方一陣微熱,不好意思地轉開眼。

一個時辰後,鄭沐帶人初步清點了從整個駱塔部繳獲來的財物,回來回報。

駱塔部人十分富足,金銀錢財且不提,光牛羊就有三萬頭,好馬更有近五千匹,于他們可謂收獲頗豐。

“這駱塔部是靠近我大成朝最近的一個大部落,巴林頓朝廷十分看重他們,據他們交代,這些馬都是巴林頓朝廷賣給他們的,騎兵也是巴林頓朝廷派人來幫他們練出來的,再以他們做打手,每歲去我大成邊境燒殺搶掠,搶回來的東西他們和巴林頓朝廷對半分。”

鄭沐說得沒好氣,這些巴林頓人,真真是罪大惡極,先前他還隐約覺着溫瀛說的将人都殺了有些太過了,後頭進那些平民家中一番搜繳,看到那不計其數的、一看就是從大成朝搶來的東西,頓覺他們實在死不足惜。

溫瀛冷聲吩咐:“所有東西都充作軍需,傳令下去今夜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拔營,殺一千只羊烤羊肉、煮羊湯犒勞全軍。”

“諾!”鄭沐大聲領命。

淩祈宴一聽說有好馬,當即起了興致,要出去看,被溫瀛攔住:“晚些時候再去。”

淩祈宴不樂意:“為何要晚些時候?我現在就想去看。”

溫瀛皺眉提醒他:“外頭正在殺人。”

“殺人有什麽,那我更得去看看。”

刑場就在河邊上。

他們的軍營紮在山腳,離河畔那邊距離不近,饒是如此,一走出營帳,依舊能聽到那頭隐約傳來的哭嚎尖叫聲,裹夾在哀鳴嗚咽的秋風中,叫人不由頭皮發麻。

溫瀛停住腳步,問淩祈宴:“一定要去?”

“去看看。”淩祈宴堅持。

河邊有重兵把守,不斷有駱塔人被押上前,十人一組,不分男女老幼,大成兵手中的劍一進一出,一具又一具屍體倒下,河邊早已是屍山血海,原本澄淨的河水都已染成鮮紅色。

那些被救出來的奴隸俱在河邊看着,無一人同情,臉上只有暢快的恨意。

淩祈宴盯着他們看了一陣,回頭問溫瀛:“窮秀才,你說要是當年我們身份沒有調換,我是不是也跟這些人一樣,沒準那天就被人擄走,過得饑寒交迫,随時都可能一命嗚呼。”

“不會。”溫瀛沉聲道。

“為何不會?”

“我說不會就不會。”

淩祈宴哼笑一聲,心下那點戚然已煙消雲散。

倆人說着話,跪地等候處置的駱塔人中忽有一人暴起,是個瘦削個的少年,卻力大無窮且反應極快,竟從看押着他們的兵丁劍下逃脫,轉瞬就已沖到溫瀛面前來,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柄匕首,猙獰的臉上恨意扭曲,嘴裏高喊着什麽揮舞匕首撲向溫瀛。

溫瀛站在原地,一動未動,連面色都沒變過半分,搭在腰側劍柄上的手随時準備出鞘。

下一瞬,淩厲劍風陡然自他面前掃過,那駱塔少年大瞪着眼睛,嘴角滑落鮮血,不可置信地低頭望去,他的胸口已然插進一柄長劍,再之後,利劍收回,少年轟然倒地,匕首掉落身側。

那些兵丁這才反應過來,急匆匆地過來請罪收拾殘局,淩祈宴甩了甩手中染血的劍,興奮道:“這劍還挺好用的,今日總算見了回血,過瘾。”

溫瀛染了墨的雙眼定定盯着他,淩祈宴将劍收回鞘,不經意地擡眸,對上溫瀛這樣的眼神,不明所以:“你幹嘛?”

溫瀛啞聲開口:“方才,你……”

“哦,你不用太感激我,舉手之勞而已。”淩祈宴得意地擺擺手。

溫瀛依舊看着他。

“回去吧。”

片刻後,他丢出這三個字,轉身先走。

淩祈宴一臉莫名,這人又怎麽了?

沒多想,他趕緊跟上去。

回到帳中,溫瀛沉默不言地解下淩祈宴腰側的劍,抽劍出鞘,拿了張毛皮,細細為他擦拭。

淩祈宴伸手戳他胳膊:“你又怎麽啦?”

“下回再遇上這種事,我自己能出手。”

溫瀛的嗓音黯啞,從喉嚨裏滾出聲音。

淩祈宴一愣,頓時拉下臉:“你覺着我沒事找事?我幫你都不行?你這人怎麽好心當成驢肝肺,不領情算了。”

他氣呼呼地一屁股坐進椅子裏,不想再理人。

溫瀛将擦拭幹淨的劍收回鞘中,走過去,把劍遞給他。

淩祈宴不接,氣道:“你拿走,我不要了。”

溫瀛彎下腰,雙手撐在座椅兩側扶手上,平視他的眼睛:“不要了?”

淩祈宴哼道:“要來有什麽用,我幫你殺個偷襲你的人,你都不高興。”

“沒有不高興。”

溫瀛捉起他一只手,将劍遞到他手中:“沒有。”

淩祈宴別扭地與他推拒一陣,抱劍入懷:“那你說,你又犯什麽病?”

溫瀛只看着他。

淩祈宴皺眉。

溫瀛的唇親上來,淩祈宴不由睜大眼。

下唇被他輕輕一咬,淩祈宴倏然回神,伸手推他。

但推不動。

溫瀛長臂一撈,用力将他攬入懷,舌頭抵進他唇齒間。

淩祈宴還想掙紮,溫瀛已将他抱起身,換坐下去,再把人摁到自己腿上,發了狠地親他。

淩祈宴很快被親得氣喘籲籲、雙目通紅,桃花眼中盡是水光,才得放開。

他舔着自己被咬破的唇,含糊抱怨:“你又欺負我……”

溫瀛的呼吸略微急促,幫他舔去唇上血絲,将人抱得更緊。

淩祈宴埋首在他脖頸間,哼哼兩聲,不動了。

安靜一陣,他悶聲道:“你到底又怎麽啦?怎麽無緣無故地又不高興了,就因為我殺了個人?”

“沒有不高興。”溫瀛還是這句。

淩祈宴不信:“明明就有,做什麽不承認。”

“你幫我,我高興,但劍給你,你只要護着你自己就好,別的人,任何人,包括我,都不用管。”溫熱的唇貼到淩祈宴耳邊,近乎呢喃一般緩緩說出這句。

淩祈宴無言以對:“……你怎麽這樣啊?”

溫瀛低頭,又一次吻上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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