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娶個男妻
二月,寒潮尚未退盡時,停駐薔央城數月之久的大成軍再次出兵,半月內連下巴林頓兩座中大型城鎮,将巴林頓通往漠北的道路徹底阻斷。
自此,大成兵馬已占下巴林頓東部近三成土地,将巴林頓東面最大的莫洛草原盡收囊中。
傍晚。
淩祈宴走出營帳,席地而坐,叫人給自己煮了鍋白菜豆腐湯,坐在篝火旁邊用起晚膳。
菜式算得上寒酸,但他吃得十分有味。
出塞外以後,每日的膳食大多都是肉,羊肉、牛肉,各式的肉,烤的、炖的、煮的、烘幹的,花樣倒是不少,但吃多了實在膩味得很。
尤其冬日最冷的這幾個月,在這邊想吃到點新鮮果蔬都不易,也只有白菜耐寒,能時時在膳桌上看見。
從前他還是上京城裏的富貴閑王時,即便在嚴寒冬季,依舊有莊子上的人精心栽培的各樣蔬果每日送進王府,在吃喝方面,他從來不愁,如今回想起來,倒有些恍如隔世了。
淩祈宴咂咂嘴,卻沒什麽遺憾。
若他只是毓王,前頭半輩子在上京,後頭半輩子困在封地上,運氣好的話,沒心沒肺吃喝玩樂到老死,運氣不好,新皇一登基就得一命嗚呼,只怕到死都沒法過得這般恣意。
或許當日他真去了江南,都不能這樣逍遙。
而這樣的恣意逍遙,是溫瀛給他的。
正念着那個人,溫瀛撩開簾子從帳中出來,走來他身側坐下。
淩祈宴沖他笑:“商議完事情了?”
“怎坐這外頭吃東西?不冷?”溫瀛皺眉問。
冷是冷了點,淩祈宴裹緊身上厚實的鬥篷:“坐這裏舒服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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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瀛看一眼他用的清湯寡水的膳食,眉頭蹙得更緊,叫人片來些羊肉并大塊的羊骨頭加進去,再倒入胡椒粒。
淩祈宴嫌棄地撇嘴:“我不要吃這個,膩得慌。”
溫瀛堅持勸他:“多少吃些,現在天還冷着,吃這個不易染上風寒。”
一鍋羊肉湯在篝火上很快咕嚕沸騰起來,香氣四溢,溫瀛親手盛出一大碗,遞到淩祈宴面前,淩祈宴看看他,再看看那湯,不情不願地接過去。
他雙手捧着碗,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小半,肉卻沒吃幾口。
溫瀛見狀,又叫人來,多給他加了些今日西北那邊剛送來的新鮮菜,再給他煮了一鍋粥,好叫他吃飽。
淩祈宴笑呵呵道:“你別忙活啦,你還不如給我上壺酒來呢,喝了酒身上更熱乎。”
“不許喝。”溫瀛沒有猶豫地拒絕。
真夠霸道的。
淩祈宴倒也沒真想喝酒,畢竟還記着這裏是軍營,喝得酩酊大醉影響不好,溫瀛不答應就算了,吃着東西,順嘴問他:“明日大軍又要動身嗎?”
“沒有,再在這裏待幾日。”
淩祈宴點點頭,這地方還挺好,他們這一路過來,這個莫洛草原确實比別處水草更豐腴,景色也更好些,難怪這數十年間,巴林頓和漠北都在不斷争搶這一處地方。
“那你們剛才商議了那麽久,讨論出接下來要進攻哪裏嗎?”
“沒有,”溫瀛淡定吃東西,“衆将意見不和,各執己見,誰都說服不了誰,作戰計劃定不下來。”
淩祈宴笑着揶揄他:“你幾時願意好脾氣地聽他們争了?”
溫瀛淡淡看他一眼,沒再接話。
別人說他獨斷專行,并非假的,自出兵巴林頓之後,軍中一衆部下算是深刻領教了他的脾氣和個性,這位旒王殿下決定要做的事情,無論別人說什麽,輕易就不會改。
好在每一次他的決斷都沒出過岔子,逐漸叫那些原本因他年紀小,而輕視他的老将轉變了态度,在軍中日漸樹立起威望,雖然如方仕想那樣不将他放在眼中的人,依舊少不了。
往常碰上這種有争議的時候,基本都是溫瀛一錘定音,容不得反對之人辯駁,今次淩祈宴還是第一回聽到他說,因為衆将意見不合,下一步的作戰部署定不下來。
稀奇。
淩祈宴戳他手臂:“你不要賣關子,有話直說,你又在盤算什麽?”
溫瀛沉聲提醒他:“別鬧。”
“那你說實話。”
溫瀛随口說了:“沒什麽,有人表現得有些古怪,且再看看。”
淩祈宴立刻會意:“是螞蚱忍不住要跳了?”
溫瀛不以為意:“或許吧。”
倒也是,再不做些什麽,他們就快要打到巴林頓都城了,淩祈寓那個心眼比針眼還小的狗東西,豈能坐視溫瀛立下此等不世軍功,也是時候該出手了。
不過沒關系,那狗東西動作越多,他們捉他把柄的機會也越大。
這麽想着,淩祈宴不免有些興奮,溫瀛看他一眼,繼續給他碗裏添菜。
入夜。
吃撐了淩祈宴依舊坐在篝火旁不願挪身,軍營中逐漸沉寂下來,燈火漸疏,除了巡邏的值夜兵,已鮮見人影。
淩祈宴一手支頤,默不作聲地仰頭看夜空。
月華輝耀、星垂平野,夜色蒼穹仿佛觸手可及。
将鍋中最後一口湯喝完,溫瀛放下碗,問他:“在想什麽?”
“窮秀才,你說……等以後你回了京,真做了太子皇帝,是不是就再不會離開京城一步了?”
溫瀛平靜看向他:“為何這麽說?”
淩祈宴垂眸,扯着身前的雜草,嘟哝道:“你父皇就是這樣的,他做了二十幾年皇帝,從未出過京,連皇宮都甚少出去,你呢?你打算跟他一樣麽?”
“你很在意這個?”溫瀛不動聲色地問。
淩祈宴誠實道:“在意啊,京裏我早待膩味了,你非要我跟你一起回去,若是以後你都不去外頭了,肯定也不會讓我出去,那我不得無聊死?”
溫瀛不以為然:“你想出去便能出去,陛下是陛下,我是我。”
他這麽說,淩祈宴心裏卻更不得勁:“那去了京裏,我又能做什麽?你可別為了将我拴你身邊,要我去淨身,我不會答應的。”
溫瀛臉黑了一瞬,牙縫裏擠出聲音:“你想多了。”
不怪淩祈宴會這麽想,從前這人還是他府上門客時,他也想過将人閹了一直留身邊來着。
淩祈宴聞言松了口氣:“你沒這想法就好,那我也進不去宮裏,要不你讓我做你貼身侍衛?”
溫瀛冷聲道:“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要你這樣的侍衛有何用?”
淩祈宴伸腳踹他:“什麽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也是在戰場上殺過人立過頭功的,你別太小瞧我了。”
溫瀛摁住他不安分的腳丫子,低聲提醒:“這是在外頭,別亂動。”
淩祈宴趕忙坐直身,正色道:“……随便你,那我不進宮了,不用日日對着你更好。”
溫瀛看着他的眸光微滞:“你不想進宮?”
“我能怎麽進宮?反正我不做太監。”淩祈宴沒好氣。
“你可想做官?”
溫瀛忽地冒出這一句,淩祈宴一愣,認真想了想,搖頭:“算了吧,那些當官的大多都認得我,我可不想找麻煩。”
“有何麻煩?你是溫宴,哪怕與從前的毓王殿下長得一模一樣,你也只是溫宴,你是我的幕僚,日後即便入內閣,別人都說不得什麽。”
“不要,”淩祈宴拒絕,“做小官丢人,做大官,尤其你說的入內閣,那不得每日起早貪黑,我才不要。”
“……你可以不必上朝,也不必點卯。”
淩祈宴仍是拒絕:“我不喜歡跟那些迂腐的老頭打交道,旒王殿下行行好,可放過我吧。”
他的神情裏沒有半分作僞,是當真不樂意,溫瀛深吸一氣,壓下心緒:“也罷,不想做官就不做,本也沒有後宮幹政的。”
“——咳!”
淩祈宴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溫瀛将人攬過來,給他拍背順氣,皺着眉滿臉嫌棄。
好半日,淩祈宴緩過勁,不可置信地擡眼望向他:“後宮什麽?”
溫瀛的濃眉擰得更緊:“我從前與你說的,你當我是在說笑?”
從前說的什麽?
淩祈宴憶起來,這人從前确實說過做夫妻、做王妃的話,可他也确實沒當回事,直到今日他才突然意識到,溫瀛似乎好像,當真不是在拿他逗樂子。
他說的做夫妻、做王妃,都是認真的……
淩祈宴一時無言,心下不單是起了波瀾,且快煮沸了,臉漲得通紅,憋出一句:“你父皇母後真的不會同意的。”
“不需要他們同意。”
“他們知道你這麽想,會殺了我。”
淩祈宴心下慽慽,雖然沈氏本也想殺了他,可若是知道溫瀛是這個心思,只怕皇帝都不會再給他留活路吧?
溫瀛的面色略沉:“不會有那一天。”
“那還有太後呢,她老人家也肯定不會樂意,你這樣,會叫她失望的。”
“我會說服她答應。”
溫瀛神情沉定地看着他,淩祈宴心裏說不出的別扭,好似難為情,又好似高興,移開眼,再說不出多的話來。
安靜片刻,溫瀛起身,順手拉了他一把:“天晚起風了,進去吧。”
回去帳中,溫瀛叫人送熱水進來,幫淩祈宴解開身上鬥篷。
淩祈宴低着腦袋不說話,直到被溫瀛抱上榻,雙腳被摁進水中,才似如夢初醒,望着溫瀛,喉嚨動了動:“你……”
溫瀛平靜回視他。
淩祈宴被他盯得約莫有些赧然,心如鼓跳:“你真的想要我做你王妃啊?”
“嗯。”
“那你做了太子、皇帝呢?”
“你做太子妃、皇後。”
淩祈宴提醒他:“沒有人娶男妻的。”
“我娶。”
淩祈宴揚起眉:“那你會開後宮麽?”
“你覺着呢?”
淩祈宴輕戳他的臉:“我給你蓋過戳了,你要是被別人碰了,我就不要你了。”
溫瀛捉下他的手:“好。”
淩祈宴眨眨眼:“你答應了?”
“為何不答應?”溫瀛沉聲反問。
“……做皇帝的哪有不真開後宮的啊。”淩祈宴讪然道。
溫瀛冷了臉:“你希望我開?”
不希望。
腦子裏瞬間蹦出的,唯有這一個念頭,淩祈宴自己先吓了一跳。
他雖嘴裏說不許別人碰溫瀛,其實并不太明白為何自己會這麽想,從前他能拿娶妻生子與溫瀛說笑,如今卻仿佛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為什麽?
見淩祈宴一臉怔然,溫瀛又道:“你說的,我是你的所有物。”
淩祈宴回神,默然片刻,身體往前傾,抱住了半蹲在地的溫瀛的脖子,埋首在他肩膀上。
溫瀛将人擁緊。
淩祈宴悶聲低語:“窮秀才,你可不能再欺負我,做了皇帝也不許欺負我,要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溫瀛的身子微僵,淩祈宴在他耳邊笑:“你要是答應,我也會對你好的。”
溫瀛低頭,攫住他的唇。
在榻上翻來覆去一遍又一遍地親吻,如同要将人吞沒一般的力度,溫瀛雙手捧着淩祈宴的臉,呼吸漸重。
淩祈宴被親得暈暈乎乎,雙腿纏上他的腰,下意識地蹭他。
溫瀛猛地将人按住,一聲粗喘後從他身上起來,走去桌邊倒了杯涼水,猛灌下去。
淩祈宴坐起身,被溫瀛狼狽隐忍的模樣逗得直樂:“想做就做呗,忍着做什麽。”
“在外行軍,不方便。”
溫瀛丢出這句,沒再理他,硬是灌了半壺涼水下肚。
淩祈宴沒勁地躺回被褥中去,……算了,不解風情的木頭。
溫瀛洗漱完回來,掀開被子一角躺進去,将淩祈宴攬入懷。
淩祈宴翻過身,貼得他更近,小聲問:“你若真做了皇帝,娶個男皇後,那子嗣怎麽辦?不能江山後繼無人吧?”
溫瀛捏他的腰:“你會操心這個?”
“我替你操心。”
“多謝。”
淩祈宴伸腳就踹,被溫瀛用雙腿夾住。
淩祈宴氣道:“剛才說了不許欺負我!”
“沒有欺負。”溫瀛啞聲道,揉着他在懷中,又是一頓親。
“那你回答我,子嗣怎麽辦?”唇齒相貼間,淩祈宴含糊問。
溫瀛将人放開,不在意道:“十二若是個出息的,他最合适,小六也不錯,還有其他那些個,都可以看看,實在不行還可以在宗室裏挑,總不會後繼無人。”
“這樣也行麽?”
“為何不行?”
……好似是這個理?
淩祈宴“唔”了一聲,黑暗中,溫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所以,你願意做皇後了麽?”
“看你表現吧。”
淩祈宴想通了,反正做皇後他又不虧,比親王地位還高些呢,挺好。
他向來是個心大的,那點糾結的小心思轉瞬抛去腦後,高高興興地接受了溫瀛的提議,躺他懷中閉眼睡去。
聽着淩祈宴慢慢平穩的呼吸聲,溫瀛繃緊的心神逐漸放松,一個親吻落在他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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