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蓋個印戳
三個月後,薔央城。
難得沒落雪的日子,淩祈宴拉着被喂養得太好、長了一身膘的小妖精出門,去城外痛快地跑了一圈。
回程時偶然間看到路邊迎風招展的春花,在這冰天雪地的料峭寒春裏實屬難得,順手就摘了,高高興興地回去王府。
溫瀛早上去了趟軍營,也才剛回來,淩祈宴将摘回的花送給他,嘴角噙着笑:“殿下、美人,笑一個呗。”
他神情慵懶,一副登徒子的做派,潋滟桃花眼含笑望着溫瀛。
溫瀛安靜回視他,片刻後,将花接去,與他道:“天還冷,少點出門。”
……這人果真半點不解風情。
淩祈宴伸手戳他胸膛:“別這麽嚴肅嘛,笑一個給哥哥看看。”
溫瀛沒理他,親自去挑了個花瓶來,将淩祈宴送他的花插上,擱到屋中最顯眼的地方。
在暖和的屋子裏,花瓣上的積雪很快消融,嬌豔綻放、昳麗非常,一如送花的那個人。
溫瀛盯着那花,眼中有轉瞬即逝的淺淡笑意,一直黏着他喋喋不休的淩祈宴卻沒瞧見。
“你怎麽又不理我啊?一直盯着花做什麽?花有我好看麽?……早知道不送你了。”
溫瀛擡手将他勾入懷:“嗯。”
淩祈宴莫名其妙,又嗯什麽嗯?
晌午之後,倆人都沒再出過門。
淩祈宴抱着暖手爐縮在榻上,身上蓋着厚重的毛毯,眯起眼睛打盹,溫瀛坐在他身側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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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像是夢到了什麽美事,淩祈宴于睡夢中樂呵呵地笑出聲,溫瀛的目光轉向他,看他片刻,伸手在他紅潤的面頰上輕輕摩挲。
再醒來已快申時末,淩祈宴伸着腰打哈欠,不甚清明的腦子裏回憶起方才夢中的場景。
他夢到溫瀛變成百花仙子,穿上紅裙嫁給他,與他春風幾度,叫他快活似神仙。
真真是一個美夢。
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再伸腳輕踢溫瀛:“窮秀才,我餓了。”
溫瀛叫人給他上來熱茶點心:“先墊墊肚子,一會兒用晚膳。”
淩祈宴嘴裏嚼着糕點,随口感嘆:“每日這樣懶散,日子可過得太悠閑了,好似什麽正事都沒做過。”
溫瀛頭也不擡:“你從前也這樣,鎮日游手好閑不做正經事。”
淩祈宴噎了一瞬,又踢他一腳:“怎麽說話的你。”
溫瀛撩起眼皮子,淡聲問:“我說的不對?”
……好吧。
雖然溫瀛說的确是事實,但聽起來怎麽總有那麽點不爽呢?
而且他這幾個月也并非全然無所事事,溫瀛派給他的人跟着那鄧景松去了江南,已經幫他将太後給的産業都接了手,也順利打入了金陵商會,又借了太後娘家的勢力,迅速在江南站穩腳跟。
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私下裏做的事情那就更多了,人脈、眼線短時間內在金陵甚至整個江南鋪開,淩祈宴每十日就會收到一封那邊送來的信,乃至他人在這巴林頓,已經把江南上到官紳世家、下到販夫走卒,官場奇觀、市井百态的各種新鮮事、離奇事都聽了個遍,每日裏以之當樂子打發時間。
“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我游手好閑怎麽了?我自個樂意。”淩祈宴氣道。
夢裏溫柔可人的百花仙子果然是假的,明日太陽打西邊升起,這人也不可能變成他夢裏那個樣。
溫瀛淡定道:“不敢。”
淩祈宴撲上去撓他。
倆人在榻上滾成一團,後面又黏黏糊糊地親到一塊去。
被捏住後頸,淩祈宴的身子軟了大半,啓開唇,任由身上人攻城略地。
深吻過後,淩祈宴終于被親老實了,倚榻裏繼續用腳趾弄溫瀛的大腿,溫瀛沒理他,捉着他的腳掌輕輕揉捏,看手中剛送來的信函。
淩祈宴很快受不了,低聲喘氣:“你放開我,幹嘛呢?”
溫瀛瞥他一眼,依言松了手。
安靜片刻,見這人真不理自己了,淩祈宴又心有不快,總想他能跟自己說話:“你在看什麽,也跟我說說。”
溫瀛手中一共兩封信,其一是敬國公世子林肅将軍寫來的,他遞給淩祈宴看。
“他沒多說什麽,只跟我道謝。”
淩祈宴看罷撇嘴,這個老狐貍。
三個月前,他将當年之事的內裏蹊跷寫信告知張淵,張淵果真讓了家裏人去細查,後頭查到非但是那周榮的嬸娘,還有當時莊子上負責工事的那仆丁,都在事發前受了人威脅,應當是他們故意弄松了秋千繩,又在林小娘子坐上去時加重了推人力道,才叫那小娘子從秋千上摔下,當場殒命。
那個仆丁和周榮嬸娘一樣,挨了一百板子沒扛過去,但他機靈,事先想方設法留下了些線索在他一個族兄那裏,順着那點線索仔細追查下去,背後牽扯出的人果真與東宮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不過那些聯系和猜測遠遠算不上證據,張淵回信後,溫瀛将所有能查到的線索,以及周榮和那仆丁族兄畫押的證詞一并寄給了林肅,什麽多的話都沒說。
他與林肅雖因身份有所避諱顧忌,在他被皇帝認回後明面上甚少走動,但從前在戰場上積攢下的亦師亦友的情分是抹殺不掉的,所以他沒有拐彎抹角。
林肅顯然已親自去查證過了,時隔一個月給他回信,只有一個謝字,但溫瀛知道,這已足夠。
“就只這樣,可真是便宜淩祈寓那個狗東西了。”淩祈宴不甘心道。
溫瀛不以為意:“以後這筆賬早晚會清算,何必着急。”
“另外那封信呢?裏頭說了什麽?”
溫瀛擡眼看向他,眸光動了動:“十日前,昭儀娘娘足月産下十二皇子,陛下大喜,賜名祈寤,又下旨晉了昭儀娘娘為淑妃。”
淩祈宴一愣,“噢”了一聲。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像憋了口氣,上不去又下不來。
他那個便宜娘給他生了個便宜弟弟,還是給養了他二十年的便宜爹生的,這算個什麽事呢?
思來想去,又覺得糾結這些沒意思。
……罷了,都與他無關,他操個什麽心。
溫瀛不出聲地望着他。
淩祈宴被盯得不自在:“你別這麽看我,好似我有多可憐一樣,老和尚早說了,我沒有父母緣的,我與她就是陌生人,她愛生幾個生幾個,愛給誰生給誰生。”
“十二皇子是我們共同的弟弟,你自己說的。”溫瀛沉聲提醒他。
“我沒說過。”淩祈宴不肯承認。
溫瀛撇開眼,懶得拆穿他。
江林縮着脖子進門,将京中寧壽宮剛送來的信遞給淩祈宴:“太後娘娘的來信。”
淩祈宴接過去,撕開信封。
太後也在信裏與他提了雲氏生産之事,這還是她老人家第一回在家書中,與他說起雲氏,說雲氏生了個八斤多的大胖小子,生的倒不怎麽艱難,很順利就下來了,又說那孩子長得像他小時候,是個好看的,讓他挑樣東西,寄回上京送給那孩子。
淩祈宴嘟哝抱怨:“為何要我送東西?還有我才沒有那麽胖,怎麽會像我,太後鐵定是眼花了。”
溫瀛道:“太後是為你好。”
淩祈宴低下腦袋,愈發郁悶,他當然知道,他這個小弟弟是貨真價實的皇子,太後希望他能與之處好關系,日後總能多個人幫他。
可越是這樣,他心裏越不舒坦,他靠太後、靠溫瀛,如今竟還要靠剛出生的小弟弟了。
溫瀛一眼看穿他心思,擡手輕撫他面頰:“不必想太多,我在。”
淩祈宴怔怔看着他,眼睫無意識地顫動,心尖上也像盛開了一朵含羞帶怯的花苞,頭一次讓他生出些無所适從、又歡喜至極的暈眩感。
半日之後,他移開眼,輕咳一聲,道:“你不要突然就一本正經地說這種話,怪難為情的。”
“你會害羞難為情?”
淩祈宴:“……”
剛說句好聽的,轉眼又開始用棺材臉擠兌人,不帶這樣的。
沒勁再說這個,他繼續看信,頓了頓,又道:“太後在信裏說,我那便宜娘月子還沒出,就叫人将孩子抱去寧壽宮,說怕太後寂寞,讓小皇子陪着她,她老人家可以含饴弄孫。”
“她可真能耐,什麽都跟你母後對着幹,你父皇那個個性的,肯定覺着她大度識大體,一準更喜歡她了。”
淩祈宴說着不由皺眉:“可太後那個身子骨,再養一個孩子,也不知能不能行。”
溫瀛淡道:“不必擔心,太後心裏有數的,若真沒精力養,她也不會接下,她再養個孩子也好,免得成日裏悶着,更容易生病。”
淩祈宴點點頭,倒也是這個理。
這麽想着,他又将江林叫進來,讓之想一想,涼城王府的庫房裏都存了什麽好東西,有沒有适合送給剛出生的孩子的。
太後都特地提了這事,他總得做做樣子。
江林倒也是乖覺,竟随身給他帶着庫房的登記冊子,解釋道:“怕您沒準什麽時候就要了,奴婢謄抄了一份在身上。”
淩祈宴笑罵了他一句,接過冊子一頁一頁翻過去,但都不太滿意。
那些東西,本就大多是太後給他的,再送去寧壽宮,好似太沒誠意了。
“不用選了,”溫瀛提醒他,“我已幫你做好。”
淩祈宴目露不解,溫瀛将東西取來,擱在他面前,是一把金弩,只有成人兩個巴掌那麽大,弩機還嵌着五顏六色亮晶晶的細碎寶石,十分華貴又讨喜。
淩祈宴拿到手裏颠了颠,很有些分量:“這東西,剛出生的孩子怎麽玩?”
溫瀛不在意道:“以後再玩便是。”
淩祈宴翻來覆去地看手中金弩,注意到弩弓兩角上皆刻了紅色印文,其一是“旒王宵印”,另一是“溫宴私印”,也不知那顏料是怎麽染上去的,完全抹不掉。
他擡眼望向溫瀛:“我怎不知道,我有這個私印啊?”
溫瀛又擱了一枚小巧的白玉印章到他面前:“給你的。”
淩祈宴拾起來細瞧了瞧,這玉石是頂級的羊脂白玉,通體瑩潤無暇,與他之前見過的溫瀛那枚王印材質十分相似,連樣式都一模一樣。
“……這個?”
溫瀛與他解釋:“和我那枚王印一樣,是用一整塊完整的白玉切割出來的。”
淩祈宴聞言不由可惜:“好好的玉石你給切成兩半,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你喜歡就好。”
淩祈宴确實喜歡,于是不客氣地收了:“多謝。”
再問他:“你在這弩上刻上我們倆的印章,那這到底算是你送的,還是我送的?”
“為何不能是你我一起送的?”溫瀛鎮定反問。
淩祈宴笑了笑:“你說是就是咯。”
行吧,既然溫瀛都特地準備了這個,他就不費心思了,就不知道太後收到後會怎麽想,啧。
他又去看自己那枚印章,越看越喜歡,咀嚼着那兩個字:“溫宴……”
他如今的戶籍文書上就是這個名字,但從來沒有人這麽叫過他,現下看到這個,一時百般滋味,莫名地卻又很高興。
“喜歡嗎?”溫瀛的眉目難得的溫和。
“嗯,”淩祈宴笑吟吟地點頭,又一次與他道謝,“多謝旒王殿下恩賞。”
“不必。”
淩祈宴捉住他的手:“窮秀才,你叫一句我的名字好不好?就這印章上的名字。”
溫瀛沒應。
淩祈宴牽着他的手晃了晃:“就叫一句呗。”
半晌,溫瀛盯着他的眼睛輕吐出聲:“溫宴、宴兒。”
淩祈宴心尖一顫,心頭的那朵花像被人觸碰愛撫過,嬌嬌滴滴地收攏起片刻,轉瞬又綻放得愈加妍然。
溫瀛又一次喊他:“宴兒。”
“別喊啦。”淩祈宴含糊制止他,難得地紅了耳根,
他好似真的要害羞難為情了,……都怨這人。
于是趕緊轉移注意力,叫人送來紙和印泥,說想試一試他那枚印章。
印文蓋在紙上十分飽滿清晰,淩祈宴越看越滿意,心思轉了轉,忽地想到什麽,擡頭沖溫瀛笑。
溫瀛瞅着他。
淩祈宴輕勾手指:“窮秀才,你過來。”
“做甚?”
“讓你過來就過來,問那麽多幹嘛?趕緊的。”
溫瀛皺眉,不為所動。
淩祈宴見他不配合,氣呼呼地爬去他身上,在他唇瓣狠狠咬上一口:“你這人真是沒意思,哄哄我怎麽了?”
“你到底想做什麽?”
“你閉上眼。”
溫瀛依舊直勾勾地看着他。
淩祈宴催促:“好哥哥,求你了,閉一閉眼好不好?”
溫瀛的喉結上下滾了滾,終于緩緩阖起眼。
淩祈宴揚起唇角,将自己的印章蓋上他的臉。
“好了。”
他的聲音裏俱是愉悅笑意,還藏着掩飾不住的嘚瑟。
溫瀛睜開雙眼:“玩夠了?”
淩祈宴赤着腳下榻去拿來銅鏡,讓他自己看。
紅色的印戳就蓋在溫瀛白俊的面龐上,格外顯眼。
“溫宴私印,我給你蓋了戳,以後你就是我的所有物。”
溫瀛不動聲色地問他:“何為所有物?”
“你,我的,不許叫別人碰你。”淩祈宴理直氣壯。
溫瀛取出自己的那枚王印,也在他臉上蓋了個戳,沉聲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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