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讓你高興
翌日清早,鄧景松依約又來王府拜訪。
他這樣身份的,不必溫瀛纡尊降貴親自接見,而是由淩祈宴出面。
更別說要談的那些生意,明面上本也是淩祈宴名下的産業。
倆人相談甚歡,足足兩個時辰,從生意買賣說到江南的風土人情,還順嘴提了幾句江南官場,見淩祈宴感興趣,鄧景松沒有避諱這個,與他說了說江南那邊官商往來的一些潛規則,和其中各樣的門門道道,他沒有刻意提哪個官員的名字,但言語間似與那邊的大小官員都十分熟稔。
淩祈宴不動聲色地聽着,這人嘴裏的這些商會、镖局,乃至三教九流的人,日後都是他們能利用的對象,這張網可以慢慢鋪開,終有一日能将所有人都網進其中,溫瀛不方便做這事,他這個幕僚可以幫他做。
溫瀛已挑了五十個人給他,俱是可信之人。
為首的那個,是當年溫瀛初入伍還只是個小旗時,就跟在他手下出生入死的老兵,人也是個持重機靈的,後頭在戰場上斷了一只胳膊,打不了仗,被溫瀛留在身邊辦差。
如今溫瀛将人交給淩祈宴,淩祈宴又将之介紹給鄧景松,請鄧景松帶他入行,鄧景松滿口答應,拍着胸脯與淩祈宴保證,定會将事情辦好。
淩祈宴十分滿意,笑道:“你幫我如此大忙,我便當你是自個人,旒王殿下對商賈并無輕視,日後若有能用得上你的地方,我自會在殿下面前提你,你且放心。”
鄧景松抱拳謝恩,目光火熱。
巳時末,鄧景松起身告辭,與他同來的一個随從低聲與他說了兩句什麽,鄧景松聞言神色微變,點了點頭。
那随從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請示淩祈宴:“溫、溫先生,有一件事,小的想禀報旒王殿下,事情與敬國公府有關。”
淩祈宴聞言有些意外,這人二十幾歲,相貌平平,若非他主動上前說話,幾乎不會被人注意。
這樣一個不起眼的普通人,張嘴就提及敬國公府,淩祈宴不由皺眉:“何事,你直接說吧。”
鄧景松帶着其他人先一步退下,那人咽了咽口水,噗通跪下地,啞聲道:“小的原名周榮,京畿人士,從小無父無母,由家中一個嬸娘帶大,小的那嬸娘,從前在顯安侯府當差,被分到侯府的莊子上幹活,四、四年多前,侯府的姐兒邀請衆多京中貴女去莊子上玩,敬國公府的娘子從秋千上摔下,當場斃命,小的嬸娘就是當時伺候那群小娘子玩耍的嬷嬷,事後被侯爺命人打了一百大板,發賣出去,沒多久她就病重不起人沒了。”
淩祈宴倏然冷了神色,這事他當然知道,且記憶深刻,那死了的林小娘子,就是他第三任未婚妻,這事之後他克妻的名聲徹底坐實,連太後都不敢再給他指婚,還帶了他去皇寺算命,才得了那天煞孤星的批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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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淩祈宴冷聲問。
那周榮擡手抹了一把眼睛,哽咽繼續道:“在那事發生前兩日,小的嬸娘曾憂心忡忡交代了小的許多事情,聽着委實怪異,當時小的沒多想,事後回憶起來,覺着嬸娘當時像是在交代後事,她似乎早就知道會出事,可那會她人已經沒了,小的也沒法再找她問。”
“她那時讓小的別在上京待了,去外頭闖一闖,所以她頭七一過,小的就立馬離了京,去了漠北那邊,後頭才又跟了鄧老板去江南。”
“這事一直壓在小的心上,夜裏總是做噩夢,小的不敢與任何人說,也不敢去找顯安侯府和敬國公府,如今機緣巧合,見到先生,才想着将這事告訴給旒王殿下,小的嬸娘不是那等貪慕錢財之人,她只有小的這一個親人,輕易不會被人收買,定是被人威逼才會做下那等事情,小的只求能将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淩祈宴回去書房,溫瀛正在看軍中奏報,如今天寒地凍,他們停軍在這巴林頓的邊城中暫未出兵,但不敢掉以輕心,派出去的四方探子幾乎每日都會送回新的消息。
聽到腳步聲,溫瀛擡眼望向門邊,淩祈宴手中抱着暖爐跨進來,面色陰翳,十足不好看。
“發生何事?”溫瀛沉聲問。
淩祈宴走去他身旁,垂着眼半晌沒吭聲。
溫瀛将他攥坐到腿上,雙手環住他的腰:“說吧,到底發生了何事?”
淩祈宴将先頭那人說的話,與他說了一遍。
溫瀛微蹙起眉,就聽淩祈宴惡狠狠道:“我就說怎會有那般湊巧之事,那林小娘子剛指婚給我人就沒了,果真不是意外。”
“你以為,是何人所為?”
“還能有誰,定是淩祈寓那個惡毒的狗東西!”
不怪他會這麽想,小時候淩祈寓能虐殺他最寵愛的小狗,如今殺個人又如何?
淩祈宴沒好氣:“有本事在顯安侯府的別莊上做出這等事情的,能是一般人?他定是怕我娶了林家女,敬國公府會與我站在一條船上,幹脆用這樣的法子釜底抽薪。”
“……是麽?”
溫瀛卻不這麽想,事情或許是淩祈寓做的,原因則未必是這個,不過他沒打算說出來。
淩祈宴心念一轉,臉色愈發難看:“總不能我前頭兩個未婚妻,也是他弄死的吧?那倆家裏并不算十分出挑,他何必這麽做?”
溫瀛點點頭:“我叫人去查,但事涉顯安侯府,他們自己人查起來想必會更容易些。”
被溫瀛一提醒,淩祈宴也想到這茬,立馬道:“我給張淵寫封信吧,他人去了南邊,還不知道我還活着呢,不過這事,他家肯定希望能查個清楚明白,應當會十分樂意。”
“嗯。”溫瀛幫他鋪開信紙。
淩祈宴就這麽坐在他腿上,提起筆,寫了兩句,又猶豫問:“若這事真是那狗東西所為,林家想必不會善罷甘休,能借此扳倒他嗎?”
“很難,”溫瀛淡道,“他敢做,應該不會留下什麽把柄和證據。”
不過無妨,只要能讓敬國公府對那位東宮太子生出芥蒂來,在關鍵時刻不再那麽中立,就夠了。
淩祈宴有一點失望,沒再多言,快速将信寫了,命人送出去。
他輕出一口氣,惱道:“若那幾個小娘子當真都是因我而死,我豈不罪孽深重,……該死的淩祈寓!”
“與你無關,”溫瀛擡手撫了撫他的臉,“殺害她們的是別人不是你,不必把罪責算到自己頭上。”
淩祈宴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他就是心裏不痛快,怎麽想都不痛快。
見淩祈宴一直拉着個臉悶悶不樂,溫瀛在他面頰上落下一個吻:“下午帶你去外頭玩。”
淩祈宴頓時被轉移注意力:“……去哪裏?”
“去了你就知道。”
溫瀛沒細說,起身帶着他去用午膳。
申時,他倆一起出府,去的卻是城外軍營,溫瀛叫人拿了身铠甲給淩祈宴穿,淩祈宴一看這軍營中肅殺的陣勢,眨眨眼:“你又要去殺人了?帶我去嗎?”
“去夜襲這附近的一座軍堡。”
淩祈宴無言以對,溫瀛說的玩,竟當真是帶他去殺人……
臨近傍晚時,又開始下雪,且很快有愈下愈大的趨勢,鋪天蓋地。
淩祈宴站在主帥帳子外,伸手去接,一片雪花落到他一直抱着暖手爐的微熱掌心裏,轉瞬消失不見。
他又興致勃勃地去接第二片、第三片。
溫瀛撩開簾子出來,正看到這一幕,淩祈宴轉頭沖他笑:“這麽大的雪,還要出兵嗎?你是特地挑的今日夜裏去?”
“嗯,出其不意,趁着他們警惕心最低時偷襲。”
他沖淩祈宴擡了擡下巴:“進來,先用晚膳。”
淩祈宴跟着他回去帳子裏,搓着手問他:“你以前不是不樂意,我跟着你上前線的嗎?怎的今次想開了?轉性了?”
“你不高興。”
淩祈宴挑眉:“所以?”
想讓你高興。
這句溫瀛沒說出來。
見他突然又不理自己了,淩祈宴心下不快,撲過去,拿接過雪的手去冰他的臉:“快說說,你不要總是這樣,說兩句就不理人了,你這副狗脾氣,也只有我受得了你。”
溫瀛皺眉拉下他的手:“不許鬧。”
淩祈宴哼道:“我沒跟你鬧,那你自己說,到底為什麽?”
溫瀛轉過眼,頓了頓,冷聲丢出一句:“你明知故問。”
啧,說一句好聽的話就有這麽難麽?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會說話。
“那我不去了。”
淩祈宴轉身要走,被溫瀛拉回來,甩進八仙椅中。
不等他再蹦起來,溫瀛已彎下腰,雙手撐在扶手兩側,親了上去。
後頭淩祈宴擡手抱住他脖子,唇齒相貼,含糊間嘟哝:“你這人真是,想哄我高興不能明着說麽,你這樣我哪裏能高興,更被你氣到了。”
溫瀛親昵地蹭了蹭他鼻尖,低聲道:“聽話。”
淩祈宴心尖一顫,再不多說了。
日落之後,溫瀛并淩祈宴一起,親領着三千騎兵,疾馳出營,借着夜色掩蓋,往東北方向去。
那座巴林頓的軍堡,在距離薔央城兩百多裏外,護衛着那裏的一個鐵礦場。
巴林頓朝廷軍手中的兵器鐵器,有三成出自那鐵礦場,在大成兵馬拿下薔央城之後,那座軍堡就已加強了警戒,堡內堡外共有近五千人據守。
亥時六刻,一靈活矯健的大成兵悄無聲息地爬上堡前塔樓,上頭值夜的兵卒尚未來得及反應,已被一劍割喉。
大雪夜叫人放松了警惕,此時的軍堡內,絕大多數人都已沉入夢鄉,數百大成兵借着勾爪,不顧大風大雪阻攔,自堡後的山崖攀爬而上。
一刻鐘後,堡門洞開,溫瀛領着手下兵馬踏雪而入。
一陣急促的號角聲驟然劃破雪夜寂靜,再下一瞬,堡中慌亂的尖叫喊聲伴着刀劍相接聲四起。
只半個時辰,軍堡易主。
淩祈宴痛快地一劍洞穿主帥的胸口,對方愕然大睜着眼睛,轟然倒地、死不瞑目。
他嫌棄地甩去飛濺到手上的鮮血,擡眼沖那人身後正準備出手,卻被他搶先一步的溫瀛粲然一笑。
溫瀛走上前,随手取來被殺之人屋中做裝飾的虎皮,握起淩祈宴手腕,幫他将手上鮮血細細擦拭幹淨。
淩祈宴笑吟吟地瞅着他:“殿下,斬殺主帥,賞銀多少來着?”
溫瀛嗓音沉沉:“賞銀百兩,記頭功。”
窗外有火光透進,淩祈宴的笑顏在燈火中更顯明媚生動。
溫瀛定定看着他:“現在高興了嗎?”
淩祈宴用力點頭:“嗯!”
子時四刻,大成兵占下整座軍堡,開始清點傷亡。
這些守兵降得快,只死了不到千人,俘虜足有四千多,溫瀛命人殺了當中幾個主将,放歸被擄來這裏挖礦的大成人,讓剩下的巴林頓兵丁代替他們,再留下一隊兵馬監管。
“挖出的鐵礦盡數送去薔央城。”他沉聲下令。
雖然這一路過來,他們收繳了無數巴林頓人手中兵器,但大多不堪用,鐵器兵器,沒有人會嫌多。
那為淩祈宴鑄劍的鐵匠已被溫瀛收為己用,跟來了這薔央城,且這段時日,他又命人陸續征召了不少大成邊境的匠人過來,趁着冬日休戰,好盡快多鑄些上好的兵器出來。
回到薔央城,已是寅時過後。
興奮勁頭過去,淩祈宴很快哈欠連天,但衣裳上沾了血,還得先沐身。
淩祈宴坐進池中,凍僵硬了的身子逐漸暖和,他阖上眼,昏昏欲睡。
溫瀛與人交代完事情,晚了些過來,聽到腳步聲,淩祈宴勉強撐起眼皮子,隔着朦胧水霧,看着他一件一件脫下衣衫,渾身赤條條地走進池中來。
恍惚間,他好似憶起當年,隔着一面屏風,在黑暗中看溫瀛寬衣解帶時的場景,那時的心境他已然記不得了,這會兒只這麽看着他,就不由口幹舌燥。
溫瀛靠着池壁坐下,這王府原來的主人也是個會享受的,浴池建得很大,他倆各自坐在一端,誰都沒出聲。
片刻後,淩祈宴一點一點挪過去,跪坐到溫瀛腿上,撐起身體去親他的下巴,再往上移至唇瓣。
一吻過後,溫瀛輕捏他的腰:“不困嗎?”
“困。”淩祈宴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唇,悶哼出這一個字,趴到溫瀛肩膀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動了。
溫瀛低聲提醒他:“別在這裏睡。”
“……那你抱我回去。”淩祈宴迷迷糊糊的,貼着他的脖子輕蹭了蹭。
溫瀛沒再說什麽,快速洗幹淨了,抱着人回房。
“天都亮了。”
淩祈宴滾進被褥中,只說了這一句,很快沉沉睡去。
溫瀛拉起他的手,細細看了看,他的手背上有一道很小的傷口,像是先前不小心割到了,淩祈宴這個心大的自己都沒注意。
溫瀛眸色微黯,下床去拿來藥膏,仔細地幫他搽了藥,緊蹙起的眉頭這才緩緩舒展開。
再躺回床裏,小心翼翼地将已經熟睡了的人,納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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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