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我不高興
那日在朝晖殿前發生的事情,并未傳出宮。
淩祈寓伏誅當日,皇帝下了一道诏書,歷數他數條大罪,賜死。
淩祈寧的死,對外說的原因卻是突染風寒致哮症發作,沒能救回來。
皇帝到底還是顧忌着面子,不想被人議論自己幾個兒子兄弟阋牆、互相殘殺,想方設法将他們真正的死因掩去。
再半月之後,皇帝又下诏,谕禮部擇吉日舉行建儲大典。
雖未正式冊封,溫瀛已從永安宮搬去了東宮,宮裏人對他的稱呼也變了。
淩祈寓已死,但他還有妻妾子女,皇帝倒沒為難那些人,給兩個孫子封了郡王,讓他們搬出宮外去,騰出地方。
東宮已裏裏外外都清掃粉刷了一遍,淩祈宴四處轉了一圈,只要看到疑似淩祈寓喜好的東西,俱都叫人撤了,正殿裏也按着他的心意,重新裝點起來。
溫瀛未提出異議,由着他折騰。
淩祈宴十分歡喜,在東宮裏頤指氣使,半點沒有不自在。
當日下午,太後派人來,傳他過去。
這半個月他幾乎日日要去寧壽宮,連皇帝都默認了他的存在,有他陪着說說話,太後的精神總算好了些。今日他們搬宮,他本已派人去說了不過去,但太後依舊叫了人來傳他。
淩祈宴與溫瀛招呼了一聲:“我去去就回。”
溫瀛沒多問,給他安排了頂轎子,将他送過去。
到了寧壽宮,淩祈宴抱着小十二逗了一陣,又吃了些糕點,和太後随口說了幾句話,滿臉都是笑意。
太後看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幾番欲言又止,猶豫問他:“你真的打算,跟着祈宵一塊搬去東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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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祈宴舔舔唇,太後之前一直沒怎麽問過他和溫瀛的事情,他都快忘了這茬了。
“……我跟他一起習慣了,住一塊解解悶挺好的。”
太後嘆氣:“過兩日,陛下會下旨,對攻打巴林頓有功之人論功行賞,你斬下了巴林頓汗王的腦袋,功勞最大,祈宵特地與皇帝提了,皇帝也答應了,給你一個爵位,雖和你爹一樣,只是個流爵,不能恩蔭子孫後代,好歹,你自個這輩子是無憂了,我也和陛下說了,會另給你賜一座府邸,你搬出宮去吧。”
淩祈宴緩緩咽下口裏的點心,聽出了太後這話裏的意思,垂眸安靜一陣,小聲問:“祖母也要趕我走了嗎?”
太後瞬間紅了眼眶:“宴兒,我是為你好,你和祈宵,你們不該一直這樣不明不白的,若你是個姑娘家,我定會讓他明媒正娶将你娶回來,可你和他都是男子,你們不能也沒法在一起。”
可他說了會讓我做皇後的。
淩祈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雖從未有男子做皇後的前例,無論是本朝,還是前頭漫長的歷朝歷代,可他就是莫名地願意相信溫瀛,溫瀛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但他也知道,別人不會信,尤其是太後,更不會信,她也不樂意。
“我是男子,所以我們現在這樣,我也沒吃虧,要是他騙我,那我就不要他了就是。”
淩祈宴的臉上擠出笑,沖太後道:“祖母,我心裏有數的,你就別操心這個了。”
“你根本沒有數,”太後像是生了氣,她甚少與淩祈宴生氣,這一回卻實在有些恨鐵不成鋼,“皇帝已經在給他物色太子妃的人選,他自己也答應了,由着皇帝挑,皇帝說讓我幫着一塊看看,盡給他挑好的,說不得太子妃、側妃會一并賜下,東宮裏很快就會添丁添口,你一個外男,你真覺得你能在那裏待下去?你又要以什麽身份待下去?”
淩祈宴愣住。
“……他沒跟我說過。”
太後沒好氣:“這事我不會向着你,也不會向着祈宵,可你自己得為自己劃算,不能當真鬼迷了心竅。”
申時末。
走出寧壽宮,看到站在階下等自己的溫瀛,淩祈宴恍惚一瞬,低了頭,立在原地沒動。
溫瀛一步步走上前,牽住他的手:“回去嗎?”
短暫的沉默後,淩祈宴輕嗤:“你來了這,都不進去給太後請個安嗎?”
“不早了,不擾着她老人家了,明日再來。”
淩祈宴的目光下移,落到他們交握在一塊的手上:“太子殿下這麽在衆目睽睽之下拉着我,就不怕被人議論嗎?”
“你在生氣。”
淩祈宴瞪他一眼:“松手,我不要跟你在這裏拉拉扯扯,丢人。”
溫瀛沉下聲:“跟我回去東宮。”
……回去就回去。
回到寝殿,被溫瀛摁進榻裏,淩祈宴蹭掉鞋子,伸腳就踹,溫瀛欺上去,将他兩只腳都壓住,垂眸不錯眼地看着他。
淩祈宴兇道:“看什麽看?你滾開。”
“太後跟你說了?”
淩祈宴冷笑:“合着太後不說,你還不打算告訴我?是不是打算等太子妃進了門,再讓我給她騰榻?”
“等人選定了,陛下就會下旨,不用等她正式進門,你也會知道。”溫瀛提醒他。
淩祈宴噎住,又一腳踹過去:“那你趕緊滾,你去娶太子妃吧,我不跟你好了。”
溫瀛皺眉:“別鬧。”
淩祈宴拔高聲音:“我沒跟你鬧!”
他原本還忍着,這會兒卻被溫瀛這麽不痛不癢的幾句話氣紅了眼,眼尾淚痣搖搖欲墜,似委屈極了:“你太欺負人了,你騙我,我早說了,你要是娶別人,我就不要你了,我又不是非你不可,等我有了爵位,我也一樣可以找個漂亮小娘子娶妻生子。”
溫瀛的目光沉下:“不是非我不可?你要娶別人?”
“你可以娶別人我為何不可以?唔——”
溫瀛的唇壓下來,舌頭卷進他嘴裏,激烈糾纏。
淩祈宴艱難地吞咽唾液,搖頭試圖擺脫他,被溫瀛捏住下巴,更加兇惡地親吻,幾要将他的唇舌都吞下去。
氣都快喘不過來,淩祈宴實在受不了了,擡起手,一拳砸在這個混賬背上。
挨了幾下,溫瀛從他身上翻下,仰躺在榻上,大口喘氣。
淩祈宴胡亂抹了一把已被咬破皮的嘴唇,剛撐起身,又被溫瀛拉回去,栽倒在他懷中。
“你到底做什麽?!”
溫瀛将人抱緊:“聽話。”
淩祈宴氣得眼暈:“那你說吧,把事情說清楚,我只給你一次機會。”
“我是答應了陛下娶妻。”
淩祈宴又要起身,再次被他拉回去。
“當日他問我時,我若有半分猶豫,他都再容不下你。”
淩祈宴頓時啞然,确實,溫瀛若是當着皇帝的面說因為他不肯娶妻生子,只怕皇帝能将他大卸八塊,扔出去喂狗。
溫瀛輕拍了拍他的背:“從他選定人選到下聘到最後大婚,稍稍拖一拖,少說能有一整年的時間,足夠了。”
“……夠什麽?”
溫瀛側頭看向他:“這個儲君之位,我沒打算坐太久,東宮并不是最終目标,興慶宮才是。”
淩祈宴一愕。
“你有把握麽?你到底都做了什麽?萬一失敗了呢?你不就成了第二個狗東西?”
“你怕麽?”
淩祈宴的話戛然而止,着急和心慌因這三個字,和他過于冷靜的目光猛地沉澱下。
愣愣看向溫瀛,他遲疑問:“……真的可以麽?”
“嗯。”
“真的?”
“真的。”
溫瀛這人好似從來就這樣,無論做什麽都成竹在胸,讓人想要不信服都難。
他這麽說,淩祈宴也就這麽信了,輕吐出一口濁氣,渾身放松下來:“……那你之前為何不告訴我,非要等到太後與我說?”
溫瀛默然轉開眼。
“我知道了,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想看我跟你急。”
淩祈宴的爪子拍上他的臉,将溫瀛的那點小心思揭穿:“你太壞了,你就是想我呷醋。”
“你呷醋了嗎?”溫瀛捉下他的手,盯着他問。
淩祈宴不說,手指別別扭扭地點上他心口:“反正,我姑且當你說的是真的,你若是騙我,我就再不理你了。”
“嗯。”
淩祈宴心裏舒坦了,擡頭親了親溫瀛下巴,趴在他懷中不再動。
溫瀛擁緊他。
又過了幾日,興慶宮那邊突然送了一堆畫卷過來,說都是太子妃的後備人選,陛下都已先看過,又給太後過目了一遍,挑剩下這些,讓溫瀛自個也看看。
“陛下說了,殿下您若是看中了誰,盡可以都收了,這些都是家世出身頂頂好的,長得那也是萬裏挑一,若是覺着畫像看不準,陛下還說讓淑妃娘娘辦場百花宴,将這些小娘子們都叫來,好叫您當面看個清楚。”
興慶宮的大太監滿臉喜氣洋洋,将皇帝的話轉述給溫瀛聽。
溫瀛不甚在意:“不必了,畫卷都擱着吧。”
那太監臉上的笑滞了一瞬,面露尴尬:“可陛下說,非得殿下您親自看看……”
一旁的淩祈宴似笑非笑道:“擱着做什麽,都展開來,給太子殿下瞧瞧呗。”
溫瀛側目看他一眼,淩祈宴沒理他,催促着一衆宮人動作麻利些,将畫卷都舉起來,溫瀛沒有制止,默認了他的提議。
十數副美人畫卷排成一排,在他們面前展開,一眼望去,環肥燕瘦、各有千秋,一個個鮮嫩水靈的,确實都是美人。
淩祈宴饒有興致地在那些畫卷前踱步,東瞧西看、評頭論足。
“陛下與太後娘娘的眼光果真不錯,瞧瞧這些小娘子們一個個長的,這都怎麽養出來的……”
溫瀛陰了臉,與那興慶宮的太監道:“這些畫卷且先留這裏,待孤仔細看過再說。”
“那自然好,不急,”對方滿臉賠笑,“殿下慢慢看,定要挑個最好的,陛下還說了,若這些裏頭沒有中意的,他再讓人送一批過來給您挑。”
溫瀛輕颔首。
興慶宮的人退下,淩祈宴意猶未盡,依舊叫人舉着那些畫卷給他看。
“看夠了麽?”
溫瀛涼飕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淩祈宴回頭看他,故意無視他的棺材臉,笑嘻嘻道:“窮秀才,你可真有福氣,這麽多美人給你挑呢。”
溫瀛揮了揮手,示意人退下,淩祈宴卻将他們叫住,順手拿過一幅畫卷,在溫瀛面前抖開,讓他看:“這個小娘子頭上戴了一朵海棠花。”
溫瀛眉頭輕蹙,終于看了一眼那美人圖。
淩祈宴又叫人拿來另一幅展開:“這幅也有。”
他問溫瀛:“方才那太監說,皇帝讓淑妃辦百花宴,你選妃這事,淑妃也沾了手?”
“或許吧,她操持宮務。”溫瀛淡道。
沈氏鳳印被奪之後,如今宮裏掌管宮務的是雲氏,皇太子選妃,雖有皇帝親自盯着,也少不得要經她的手。
“那就難怪了。”淩祈宴了然,細瞧了瞧那兩幅畫中的女子,又問了問她們詳盡的身家底細,一聲哂笑,“我這便宜娘,心眼還挺多。”
“她與那虞昭媛做了姐妹,定是知道了我當初教那虞昭媛,以海棠花勾引皇帝,這才特地用這海棠做标記,好讓我給你吹吹風,選這兩個小娘子。”
溫瀛平靜問:“原因呢?”
“唔,”淩祈宴沉吟道,“這兩個小娘子相對來說家世不是太出挑,或許比較好拿捏?她約莫覺得可以跟我這個便宜兒子聯手,将你這位東宮太子玩弄于鼓掌中吧。”
溫瀛的神色不動半分:“所以你會聽她的?”
淩祈宴笑笑道:“為何不聽?你要真定下個厲害的未婚妻,日後只怕想悔婚也不容易,說不得我還得被倒黴牽連。”
溫瀛深深看他一眼,面無表情丢出兩個字:“随你。”
他拿起筆,随意在其中一幅畫像旁勾了個圈,吩咐道:“過半個月,再送去興慶宮。”
再丢了筆,坐去一旁榻上看書。
淩祈宴湊近過去,在榻前的虎皮毯上盤腿席地而坐,仰頭盯着他看。
窗外的陽光濾過琉璃窗,在溫瀛濃長的眼睫間跳躍,在他眼睑上映出一小片影子,看了片刻,淩祈宴擡起手,指腹輕輕摩挲上去。
溫瀛目光垂向他。
淩祈宴讪然一笑,悻悻收了手,低下眼:“窮秀才,我還是不太高興怎麽辦?”
“……我看到那些畫卷就不高興。”
“聽到那太監說的話,就更不高興了。”
半日沒聽到溫瀛開口,以為他又不想理自己,淩祈宴愈是郁悶,腦袋低下去,不吭聲了。
“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高興?”溫瀛的聲音低緩,一字一字敲進淩祈宴心裏。
他的面頰一陣熱燙,埋首在溫瀛膝蓋上,就像從前無數回他與太後撒嬌那樣。
“……我也不知道。”
片刻後,溫瀛彎下腰,吻了吻他耳根:“你聽話。”
淩祈宴輕哼:“你哄誰呢?每次都是這一句。”
溫瀛沒再多言,喂了顆糖進他嘴裏。
舌尖舔着嘴裏甜得幾近發膩的糖,淩祈宴依舊枕在溫瀛膝蓋上,一陣悶笑。
好似,心下那點不快就這麽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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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