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本性如此
上元節那場火,一直燒到第二日傍晚才被徹底撲滅。
雖只燒傷了幾個滅火的兵丁,但城樓幾乎整個被毀,二十多丈高的燈輪轟然倒地,一地狼藉。
這燈輪自大成朝開國起,就伫立在這西城城門處,每年年節時點燃,歷經一百多年,民間百姓都篤信,燈燃得越旺,代表這一年的國運将會越好,如今被一把天火付之一炬,一時間街頭巷尾,免不得生出許多流言蜚語來。
事情發生的三日後,一道聖旨自別宮發下,非但是西城門的城門守正被撤職,京衛軍中一幹人等吃了瓜落,連帶着京衛軍統領都受了牽連,被調職去了地方上,京衛軍由那位未雨綢缪、先前特地命人在燈輪旁設了路障的副統領暫代。
再之後,刑部也将沈興曜那個案子的查案結果報到了東宮,因時日已久,找不到丁點線索和證據,最後刑部和上京府衙只能那幾人以遇上山匪打劫、被劫財殺人抛屍結案,哪怕衛國公府和另幾府上有再多不甘不滿,但東宮太子首肯了這個結論,這事便到此為止了。
二月中時,溫瀛又去了一趟別宮,這回淩祈宴随了他一塊過去。
溫瀛進去皇帝的寝殿請安,淩祈宴就在外頭的園子裏等着,卻碰到個意料之外的人。
是那位虞昭媛,剛從皇帝寝殿出來,遠遠瞧見他,主動過來與他說話。
虞昭媛是當年淩祈宴設計送入宮的,也在宮裏幫過他一兩回,除此之外,他倆私下幾無往來。
“伯爺,好久不見。”
虞昭媛落落大方,這般模樣,已與當初那個嬌軟倚着他,說着“奴喜歡殿下”、“奴願伺候殿下”的美嬌娘判若兩人。
淩祈宴淡淡點頭:“昭媛娘娘每日都要來給陛下侍疾嗎?辛苦了。”
虞昭媛輕勾起唇角:“不辛苦,比起淑妃姐姐,這算不得什麽。”
“我聽太子說了,你做的不比她少。”
“都是應當的,不敢居功。”
随意說了幾句,淩祈宴沒再多言,莫名覺得他那個便宜娘也好,面前這位虞昭媛也好,都叫他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之感,但他懶得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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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虞昭媛卻問他:“方才出來時,正碰見太子殿下進去與陛下請安,伯爺是陪太子殿下一塊過來的麽?”
“嗯。”淩祈宴随口應了一聲。
對方笑了笑:“那就難怪了,當年在會同館,伯爺喝醉了,是太子殿下來将伯爺抱走,那會兒太子殿下還只是伯爺府上的一個門客,這麽些年過去,沒曾想伯爺與太子殿下還是這般好。”
淩祈宴微蹙起眉,不等他說,她又道:“我有些多嘴了,伯爺勿怪。”
“其實我當年是真挺喜歡伯爺的,若是沒那麽心貪,跟了伯爺就好了,哪怕一輩子做伯爺的婢女丫鬟也是好的。”
“昭媛娘娘慎言。”淩祈宴沉聲提醒她。
虞昭媛又是一笑:“我和伯爺說笑的,我哪有這個福氣,太子殿下也不會準的。”
她不再多言,福了福身子,告辭而去。
淩祈宴轉開眼,這位虞昭媛如今已是皇帝的九嫔之一,他不過一個流伯,真要說起來,他哪能再受她的禮。
身後響起腳步聲,淩祈宴回頭,果真是溫瀛出來了。
溫瀛走上前,望了一眼已然走遠的虞昭媛的背影,問淩祈宴:“她與你說了什麽?”
“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淩祈宴不在意道,又問他,“皇帝如何了?”
“一直病着,沒見好。”
淩祈宴盯着他的眼睛:“太子殿下,你到底做了什麽?”
溫瀛卻問他:“你會害怕嗎?”
淩祈宴輕揚起唇角:“我為何要怕?我早說了,你做什麽我都不怕,你別欺負我就行。”
想了想,他又添上一句:“瞞着太後一點,她老人家受不得刺激。”
溫瀛牽過他一只手:“嗯。”
進入三月後,天氣漸暖,皇帝依舊在別宮未回,滿朝官員日日進宮後便直奔東宮,已習以為常。
後殿的庭院中,淩祈宴指揮着一衆小太監投壺給他看,正百無聊賴時,江林過來禀報,說方才靖王來求見太子,但太子正在與內閣議事,靖王忽然提出,說想見他這位溫伯爺。
淩祈宴挑眉:“靖王要見我?”
“确是這麽說的。”
淩祈宴心念電轉,猜不透這位皇五叔的用意。
靖王見他做什麽?
前些年這位靖王爺一直鎮守邊關,他與他實在算不上親近,更別提,如今他又是這尴尬的身份。
稀奇。
想不通幹脆不想了,淩祈宴擡了擡下巴,吩咐道:“将靖王請進來吧。”
不多時,靖王被下人迎進門來,淩祈宴起身,上前欲要見禮,被他制止住:“不必了,沒有外人在,不需要這些虛禮。”
淩祈宴笑了笑:“王爺裏頭請。”
将靖王請進殿內,淩祈宴自若地吩咐人去上熱茶點心來,半點不介意被靖王看出他在這東宮裏的地位。
靖王的神色平淡,像是對他與溫瀛的事情并不感興趣,只問他:“聽聞你上個月随太子一塊去了趟別宮,可曾見到陛下,陛下如何了?”
“太子殿下進去與陛下請安,我在外頭等着,沒跟進去,聽殿下說,陛下的身子确實不大好,卧病在床,須得好生将養着。”淩祈宴鎮定道。
靖王不着痕跡地打量他的神情:“這些你都是聽太子說的?”
淩祈宴點頭:“是太子殿下與我說的。”
“太子殿下可還與你提過陛下什麽?”
“太子殿下十分擔心陛下的龍體,每日都會派人去別宮請安,陛**子不大好,他沒敢宣揚出去,怕外頭那些官員胡亂猜測、人心不穩,也怕太後擔憂,我也沒敢與太後多提這些。”
淩祈宴心知這位靖王爺只怕是起了疑心,皇帝去了別宮數個月,期間除了除夕時他們去見過一回,餘的時候別說召見外臣,連他這位親兄弟去了兩回,都被擋了回來。
不但是他,外頭也已有了些不太好的流言,暗指皇帝被太子軟禁了。
且太子兼國這數個月,攆走了首輔次輔,又借着上元節失火一事換了京衛軍統帥,叫人很難不往不好之處想。
靖王是皇帝最忠心的兄弟,自然是向着皇帝的。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被靖王冷肅的雙眼盯着,淩祈宴的神色依舊自若:“自然是真的,不敢欺瞞王爺。”
平靜對視片刻,靖王移開眼,淡聲提醒他:“宴兒,太後一直将你當我們家的孩子,也希望你始終記得這一點,陛下于你,畢竟有二十年的養育之恩。”
“我知道,我不會忘。”
淩祈宴半點不怵。
陛下确實養了他二十年,但他就是這麽個性子的,他喜歡誰就向着誰,無論溫瀛想做什麽,他都只會站在溫瀛這一邊。
靖王放下茶碗站起身,最後丢下句“你心裏有數便好,也多勸着些祈宵”,沒再多逗留,去了前頭。
前殿裏,溫瀛正在批閱奏疏。
靖王進來,他擱下筆,起身迎上去。
“抱歉,讓皇叔等了這麽久。”
靖王不動聲色地打量面前這個他親手帶回來的皇侄,回憶起當初在西北初見溫瀛時,他就已經是這樣,看似沉穩內斂,實則野心勃勃,後頭他說只想拿回本該屬于他的東西,那個時候自己沒将人勸住,到了今日,他說的話又能起幾分作用?
真正見到了人,靖王心裏又生出許多忐忑難安來。
他只是沒想到,溫瀛的野心,遠比他以為的更大,或許他确實看走眼了。
“你父皇究竟如何了?”
面對靖王近乎質問一般的語氣,溫瀛鎮定回答:“不太好。”
“有多不好?”
“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清醒的時候少,脈象上瞧不出什麽,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藥方子換了好幾道,都沒大用處。”
靖王聞言眉頭蹙得死緊:“為何會這樣?從何時開始的?”
“去了別宮以後,起初只是染上風寒,但斷斷續續不見好,後頭日益加重,原因不明。”
靖王問什麽,溫瀛答什麽,一字一句,全無半分心虛之态。
“果真?”
“不敢欺瞞皇叔。”
溫瀛太過冷靜,一時間連靖王都開始不确定,是否是自己誤會了他。
心思轉了轉,他提起另一樁事情:“沈家那小子和他那幾個跟班,失蹤兩年被人發現葬身在運河之中,身上還綁了巨石,當是被人故意淹死的,我記得,你曾說的那位資助你念書的恩師,他唯一的孫子當年便淹死在了國子監後的湖裏?”
“是,确有其事。”
溫瀛的神情不動半分,叫靖王愈發看不透。
當年為了确定溫瀛的身世,他和長公主細查過他的過往生平,十分清楚他與那趙家祖孫的關系,國子監裏的那一段桃色傳聞,也曾在上京城中廣為流傳,當時已有人猜到說的是沈興曜那夥人,兩相聯系起來,實在由不得靖王不多想。
能将衛國公世子幾人悄無聲息殺了,埋屍在水中整整兩年,豈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且那幾人失蹤的時間,又恰巧是溫瀛去西北任職前夕,委實巧合了些。
“祈宵,你知道我是何意,你老實告訴我,這件事,與你有無關系?”
溫瀛卻問他:“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靖王深吸一氣:“果真是你做的?”
溫瀛沒有承認,只道:“無論誰做的,他們死有餘辜。”
他的聲音裏透着冷戾,靖王看着他,好似突然間就明白過來,或許這才是他這個皇侄的本性。
心思深沉晦暗,且睚眦必報。
他在意的不是沈興曜那幾人的死,但這樣的溫瀛,卻叫他憂心不已。
“皇叔不必操心這些,”溫瀛淡下聲音,“孤自有分寸。”
靖王聞言升起怒意,陡然拔高聲音:“攆走兩位內閣輔臣,又換掉京衛軍統領,你到底想做什麽?”
溫瀛平靜道:“皇叔誤會了,那二位閣老是自請歸鄉,孤只是念在他們年歲已高,是該安享晚年,不忍将人強行留下,故才成全他們,京衛軍統領更是因失職被外調,并非孤有意為之,孤只是為給京中百姓一個交代。”
他的話滴水不漏,好似全無破綻,靖王卻不肯信,冷聲問他:“明日我還會去別宮求見陛下,不知這回可能見到陛下?”
溫瀛道:“父皇若是醒着,皇叔想見他,自然能見到。”
他這麽說,更叫人挑不出毛病來。
“……若果真如此,那再好不過。”
兩相沉默,溫瀛像是打定主意,靖王不問他便也不說,靖王心知在他這裏是問不出什麽了,緊蹙起的眉頭依舊未松半分,告辭離開。
待人走了,淩祈宴才從後殿裏出來,問溫瀛:“你真放心讓靖王去別宮見皇帝?”
溫瀛不答反問:“方才你也見了靖王?他與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就是提醒我皇帝對我的養育之恩,讓我勸着你,別跟着你一塊做壞事。”
淩祈宴的言語中多了些調侃之意,溫瀛只當沒聽到,淩祈宴又問他:“真讓靖王就這麽去見皇帝啊?”
溫瀛淡道:“他想去,誰也攔不住,我若阻止他,他更會想盡辦法去。”
确實,靖王手上有京北大營的兵權,倘若他真懷疑溫瀛挾持了皇帝,執意要闖別宮救駕,誰能攔他?
淩祈宴似笑非笑:“殿下這樣,好似叫人覺得你當真什麽都沒做過呢,外頭那些流言蜚語,豈不都是給殿下潑髒水?”
溫瀛不答,只伸手過去,輕撫了撫他鬓發。
“不能說麽?”
溫瀛沉默不言地看着他。
淩祈宴心知這人雖未在自己面前隐藏野心,但确實有事瞞着他,若非如此,也不會每回提到這個便三緘其口。
“窮秀才,你不會想弑君弑父吧?”
也只有他,敢這麽大咧咧地當着溫瀛的面,直言問出這個。
溫瀛微微搖頭:“不會,也沒有必要。”
他只是想要那個位置,不願再等,不想淩祈宴過得這般憋屈。
淩祈宴聞言略松了口氣:“那樣最好。”
皇帝對溫瀛這個半路回來的兒子不算差,溫瀛他真要是做出什麽大逆不道之事,哪怕他自己不在意,且不說那些千夫所指的罵名,就怕老天都看不過眼。
有些事情,還是寧可信其有的好。
溫瀛問他:“你很在意這個?”
淩祈宴笑了笑:“我在意殿下你啊,你再不做點什麽,太子妃就要進門了,那我真得騰地方了,到時候我就去江南,再也不回來了……”
淩祈宴話未說完,溫瀛的臉顯見着陰了下去,于是他笑得更樂,繼續逗這位冷面太子:“等我去了江南,我也娶個媳婦,生個小狗蛋。”
“閉嘴!”
果真是個不經逗的,淩祈宴笑倒進他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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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