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皇帝中毒
翌日傍晚。
別宮那頭突然傳來消息,清早就過去那邊的靖王緊急派人來傳話,請太子即刻前去別宮,陛下出事了。
溫瀛和淩祈宴正在用晚膳,聽罷禀報溫瀛擱下筷子,拿帕子拭了拭嘴,站起身。
淩祈宴也不吃了:“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若無要緊事,我明日就回來,你歇着吧。”
淩祈宴不肯,嘴角噙上笑:“怎可能沒要事,沒要事靖王會這麽火急火燎地叫你過去,我就要去,我得去看看,你到底瞞着我做了什麽。”
無言片刻,溫瀛道:“走吧。”
一路緊趕慢趕,到別宮時,已至亥時後。
寝殿內,皇帝正昏迷不醒,靖王的神色難看至極,衆太醫各個噤若寒蟬,內侍宮人跪了一地。
皇帝那幾個妃嫔也在,大多在低聲啜泣,唯雲氏一臉淡然,守在禦榻邊,不時幫依舊在昏睡的皇帝換額上的帕子、擦汗。
虞昭媛已被人押下,低着頭咬着牙根一言不發。
溫瀛與淩祈宴走進來,掃了一眼殿中情形,溫瀛沉聲問靖王:“皇叔,發生了何事?”
靖王十足沒好氣:“你來過這邊看你父皇幾回,竟沒發現你父皇這是中了毒?”
溫瀛聞言輕蹙起眉,問那幾個太醫:“到底怎麽回事?”
一衆太醫早已吓破了膽,颠三倒四地才将事情說清楚。
皇帝這些日子以來反反複複的病倒,且越病越嚴重,昏迷不醒,确實是因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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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前不是沒懷疑過這個,但沒有證實之前哪敢說出來,皇帝這症狀,不似一般的毒狀,光看面色、唇色和脈搏,不見半分端倪,直到今日,靖王帶了個十分厲害的民間大夫來,看過後說皇帝這是中了一種西南藩邦流傳來的十分罕見的毒。
這毒無色無味、無知無覺,只會叫人身體逐漸衰弱,直至陷入昏迷,再醒不來。
且越是原本身體強健的人,越易受這毒藥影響,縱欲之人,更會深受其害。
後頭那大夫細細檢查過這殿中的每一處後,将目标鎖定在了牆角的一處香爐上。
香爐裏頭點的是最普通的薄荷香,提神用的,太醫先前已查驗過多遍,并未看出什麽端倪來。
直到那大夫将剩下的香料取出,扔進堿水中,卻見那堿水陡然變了色,鮮紅無比、如血一般。
那種西南藩邦來的毒藥,只有在堿水中,才會現出原形。
而虞昭媛,就是那西南小國進獻入宮的。
靖王當即命人将之拿下。
但無論他怎麽審,卻始終撬不開虞昭媛的嘴。
聽完禀報,溫瀛的眉頭蹙得更緊,淩祈宴先開了口,問虞昭媛:“毒,是你下的嗎?”
虞昭媛緩緩擡頭,無波無瀾地雙眼望向他,終于道:“是。”
“原因呢?”
“伯爺想知道?”
淩祈宴平靜回視:“不能說?”
虞昭媛淡漠道:“沒什麽不能說的,我進宮幾年,好不容易懷上孩子,可自我懷孕以後,陛下就不來我這裏了,沈皇後一直十分讨厭我,她趁着我生産時對我下手,害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剛出生就沒了,我也去鬼門關走了一圈,僥幸才撿了條命回來。”
“既如此,你為何不對皇後下手,卻要害陛下?”
虞昭媛扯開嘴角冷冷一笑:“若非陛下薄情寡性,嫌棄我懷了孕不好看了,不再來看我,讓那些宮人見風使舵,皇後哪能那麽輕易得手,我恨皇後,更恨陛下,我的孩子沒了,讓陛下這個父皇下去陪他有何不好?”
淩祈宴有些微的愕然,他沒想到,從前那個嬌嬌柔柔的小娘子,今日竟瘋到了如斯地步。
虞昭媛确實懷過一個孩子,小皇子出生那會兒,正是淩祈宴的身份剛被揭露之時,太後大病了一場,壓根沒心思放在後宮這些事情上,沈氏那會兒正恨雲氏和淩祈宴恨的牙兒癢,報複不了他們,便把氣恨發洩到被淩祈宴送進宮,又與雲氏長得像的虞昭媛身上,害死了她剛出生的孩子,也害得她九死一生落下病根,但虞昭媛沒有半分證據,這事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他的孩子來這個世上不過幾日就沒了,連名字、序齒都沒有。
從那時起,她就瘋了。
淩祈宴不知當說什麽好:“……你這麽做,就不怕事情一旦敗露,會牽連你自己的國家?”
虞昭媛無謂一笑:“我不過是個孤女,被國君當做玩物送來大成,他們壓根不在意我,我又為何要顧忌他們?”
她話說完,用力閉了閉眼,忽地起身,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前,奔向前方的立柱,額頭用力撞上去,當下血流如注、噴湧而出。
有膽子小的宮妃驚叫出聲,虞昭媛已軟倒在地,滿面是血。
淩祈宴目露驚愕,溫瀛當下示意身後侍衛上前去查看。
在探過虞昭媛的心跳和呼吸後,侍衛垂下頭低聲禀報:“昭媛娘娘,殁了。”
靖王的神色狠狠一凜,事情還沒查個清楚明白,罪魁禍首竟就這麽撞柱而亡了?
子時末。
淩祈宴倚在榻中昏昏欲睡,幾次要睡過去時,又一個激靈醒來,耷拉着眼皮,迷迷糊糊半夢半醒。
溫瀛回來時,他便是這副模樣。
直到被人從榻上抱起,被熟悉的氣息包裹住,淩祈宴的才似清明了些,含糊問:“皇帝如何了?”
“靖王帶來的大夫給施了針用了藥,過幾日應當能醒來。”
淩祈宴“唔”了一聲,被擱進床裏,溫瀛去草草梳洗回來,也躺進被褥裏,将他攬入懷。
明明困得不行,但好不容易等到溫瀛回來,淩祈宴想多聽聽他的聲音,閉着眼小聲與他說起話:“那香為何那麽多人都用了,只有皇帝病得最厲害?”
溫瀛沉聲解釋:“一直點在他寝殿中,陛下的身子骨從前是最健壯的,更易中那種毒,那毒對男子本也比對女子更起效,且來這別宮後,他幾乎夜夜笙歌,縱欲過度,加上風寒所致,才會如此。”
淩祈宴聽着這話,隐約覺得有什麽不對,但實在太困了,又說了幾句,很快沉沉睡去。
溫瀛抱緊他,比夜色更黯的雙目緩緩阖上。
他們就這麽暫留在了別宮中,和靖王一起,皇帝中毒之事沒有對外宣揚,靖王帶來的民間大夫和一衆太醫每日為皇帝施針,皇帝時睡時醒,醒來時亦不清明,睜着眼睛只會動眼珠子,連話都說不出什麽。
按那個民間大夫的說法,這藥就是這樣,中了便十分難解,且皇帝是中毒已深。
淩祈宴叫人給那虞昭媛收斂了屍身,找了處地方葬了,無論如何,當年是他将人送進宮的,權當是送她走完最後一程。
靖王每日憂心忡忡,好似對溫瀛依舊有懷疑,但沒再說過他什麽。
皇帝寝殿裏,溫瀛跪在禦榻前,正在給剛剛醒了但不能說話的皇帝喂藥。
靖王守了皇帝兩日,累着了,已回去歇下了。
淩祈宴在殿外廊下,無聊地轉着手中剛摘下的鮮花,他有些受不了這裏人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沉悶氣氛。
雲氏過來,見到淩祈宴,停下腳步,身後的宮人退至三丈外。
她是來接溫瀛的手的,這幾日他們輪流給皇帝侍疾,但淩祈宴與她幾乎未說過話,這會兒不由多看了她兩眼,瞧見她好似瘦了不少,面白得幾乎透明,心裏那種怪異感又冒了頭。
“……淑妃娘娘可也中了毒?”
雲氏日日與皇帝在一起,皇帝已病成那樣,她又能好到哪裏去?
雲氏勾了勾唇角:“伯爺這是在關心我?”
淩祈宴道:“娘娘多慮了,我不過随口一說罷了。”
雲氏不以為意:“我無事,喝了靖王帶來的那位張神醫開的藥,已經好多了,想來那毒藥沒怎麽影響我。”
頓了頓,淩祈宴忽地問她:“虞昭媛沒了孩子,原已被陛下徹底厭棄,聽聞是你認了她做姐妹,幫她在陛下面前說好話,才讓她複了寵?”
雲氏淡道:“都是可憐人罷了,她是個乖巧聽話的,與我長得又有幾分像,也算我倆有緣,能幫便幫了。”
“那日她撞柱而亡,淑妃娘娘如何想?淑妃娘娘之前半點都沒察覺她的不對勁麽?”
“沒有,我也沒想到她會做出那等事情。”
雲氏平靜說完,點點頭,進去裏邊。
淩祈宴瞧着她肩背挺得筆直,一步一步走進寝殿中去,目光微凝。
不多時,溫瀛出來,他們總算能回去用晚膳了。
往住處走,淩祈宴小聲問溫瀛:“我們還要在這邊待多久?你一直在這裏不回去,外頭只怕流言蜚語會更多。”
“快了,”他望向淩祈宴,“覺得悶?”
“這裏怪壓抑的,人人都愁眉苦臉,能不悶麽?”
溫瀛握住他的手:“別想這麽多,有我在。”
用罷晚膳,溫瀛倚榻上看書。
淩祈宴獨自下了一陣棋,覺得沒意思,本想叫溫瀛陪他一起,擡眼卻見溫瀛手中的書已滑下,阖上眼睡着了。
他好似甚少有這樣的時候,大多時間都保持着清醒警惕,難得像這樣看着書突然睡過去。
一日一夜沒阖過眼,衣不解帶地伺候皇帝,大概真累到他了。
淩祈宴支着下巴,盯着溫瀛如玉的面龐看了半晌,暗自想着沈氏一輩子沒做過一件好事,但生了一個溫瀛出來,當真是大功德一件。
溫瀛睜開眼時,淩祈宴已坐到他身邊來,正在撥弄他的眼睫毛。
那雙黑沉沉雙眼驀地睜開,被抓了現行的淩祈宴尴尬一笑,趕緊湊過去親他一下:“窮秀才,你累了麽?要不你去裏頭睡吧,有事我幫你頂着。”
溫瀛擡手捏住他下巴,回吻了吻他:“什麽時辰了?”
“才剛過酉時呢。”
見溫瀛懶洋洋地不動,淩祈宴心裏一陣癢,趴他身上去,繼續親他。
雙唇相貼間,他含糊吐出聲:“你去睡吧。”
“你呢?”
“我晚些,剛吃飽了,睡不着。”
溫瀛的手指撥上他的臉,沒去裏間,就這麽倚榻裏,重新阖上眼。
淩祈宴低低喊了他兩聲,見叫不動,只能算了,小聲吩咐人拿了床毛毯來,給他蓋到身上。
再捏了一下高挺的鼻子,摸一把小臉,過夠了手瘾,這才老實了,靠着溫瀛,繼續下棋。
戌時末,江林躬着腰進門,像有事要禀報。
尚未開口,淩祈宴站起身,去了外邊。
“伯爺,靖王爺來了。”江林小聲提醒他。
靖王已走進庭中來,說有事要與溫瀛說。
淩祈宴告訴他:“殿下一日一夜沒睡了,剛剛才躺下阖上眼,王爺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靖王皺眉道:“我方才從陛下那邊過來,淑妃娘娘在那裏,我不好多待,想找祈宵問問陛下下午時是什麽情形,為何看着比昨日更不好了?”
淩祈宴心知這位靖王爺并未因虞昭媛的死,就打消對溫瀛的懷疑,分明一衆太醫一直守在皇帝寝殿那頭,他想知道皇帝之前是什麽狀況,不去問那些太醫,又或是已經問過了,特地過再來問溫瀛,無非是為了試探溫瀛。
“殿下未與我說,王爺不如等殿下他醒了,再與您說?”淩祈宴幫之擋回去。
靖王的眉峰緊擰着,還欲再說什麽,有下人匆匆進來報:“王爺、伯爺,外頭來了個人,是淑妃娘娘身邊的一個太監,說有要事要與殿下禀報,又說與陛下有關。”
靖王立刻道:“将人傳進來!”
那太監進門,見到靖王和淩祈宴,戰戰兢兢地跪下地,嚅嗫道:“奴、奴婢是淑妃娘娘身邊伺候的,名叫王德,奴婢來求見殿下,是、是有一事要、要禀報。”
“你直接說!”靖王沉聲吩咐。
太監王德匍匐下身:“奴婢、奴婢之前曾看到過,淑妃娘娘也動過陛下寝殿裏那香爐,且、且之前有好些次,淑妃娘娘與昭媛娘娘偷偷商議事情,都将奴婢等人屏退,不讓奴婢們聽,這幾日奴婢思來想去,總覺着不對,事幹重大,不敢瞞着,才、才來太子殿下禀報。”
靖王的面色一瞬間變得難看非常:“你可确定?!”
王德的腦袋垂得更低:“這等事情奴婢怎敢胡言亂語,若非親眼所見,奴婢萬不敢拿到殿下和王爺面前來說……”
靖王陰下臉,丢下句“你随本王去見陛下”,提步往皇帝寝殿而去。
王德爬起身,一擡眼,卻對上盯着他打量的淩祈宴意味深長的目光,叫他又不由低了腦袋。
“還愣這裏做什麽?沒聽到靖王叫你随他一塊去見陛下嗎?”
被淩祈宴一提醒,那太監趕忙領命,匆匆追了出去。
淩祈宴聽到腳步聲,回頭見溫瀛已從屋中出來。
“你就睡醒了?”
“我聽到方才那太監說的了,走吧,我們也去陛下寝殿。”
溫瀛的神色清明,已再無一絲慵怠之态,先一步走進夜色中。
淩祈宴想了想,到底沒将到嘴邊的話說出口。
那個叫王德的太監,他好似曾在溫瀛的那些親信嘴裏,聽到過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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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