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二節課間

…”

☆、撒潑

溫與憐放了電話,心頭壓了塊重石,呼吸悶悶的,盡是濁氣。

壯壯要被領養了,這對他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其一,壯壯還這麽小,遲到的父母愛還算可以彌補,這樣,她就可以有一個更健全的童年;其二,如果連壯壯都不在了,他自己就真的只剩一個人了。

每次不願回家也不想待在網吧的時候,南郊福利院再不是他的容身之處。

但溫與憐想也就想了那麽一會,便拾掇拾掇随身物品出了網吧,坐車去了南郊福利院。

他去的時間很不湊巧,壯壯上學還沒下課,院裏只有院長在辦公室裏收整文件。

院長是個五十多歲的婦女,短頭發,為人很好相處,見到人總是笑嘻嘻的。

她透過辦公室的窗戶往外看,瞥見了正大門推門進來的溫與憐。她不怎麽了解這孩子,只覺得十六七歲的年紀不上課的時間還挺充裕的。

院長敲了敲牆上的鐘,下午三點半,這個時間不是在上課麽。

正想着,溫與憐推門走了進來,他也不敲門,看見人了就往裏走。

院長也不和他見外,招呼他坐下,起身倒了杯水給他。

“今天挺早的啊,來,喝點水。”

溫與憐雙手接過杯子,轉了轉,悶聲問:“要領養壯壯的夫婦是什麽樣的?”他不太關心院長糾結的目光,直接問道。

院長從手機裏翻出照片遞給他,說:“他們今天開着法拉利來的,那位先生是個企業家,夫人是在家閑着,都是不錯的人。”

手機裏的照片是院長要求以給其表親哥哥過目為由拍攝的,其實作為福利院的院長,她也必須謹慎小心,對每個生活在這裏的孩子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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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的夫婦秉有上流社會人的貴氣,高雅大方。溫與憐看了眼女人,便将目光移到男人身上。

男人臉上無色,顯得有點嚴肅,他的手緊緊握着女人,腳尖也偏向她。

即使這樣的話,如果壯壯受到女人的庇護,嚴肅的家庭教育也會和諧一點;男人看起來很愛他的女人,這就足夠了。

“壯壯她知道嗎?”

“這對夫婦是中午來的,壯壯已經見過他們了,只是她不怎麽表達态度。”

壯壯只是禮貌性地朝他們問好,而後他們的各種問話和院長引薦,她都在一旁默不作聲,臉上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

她這丫頭心事重,院長擔心她心底不願,琢磨着找溫與憐來做思想工作。如果壯壯能夠被領養成功,對她的未來也是有好處的,別的不說,良好的經濟條件,能讓她少奮鬥幾十年。

院長道:“我看這孩子沉悶悶的,倘若她不願,錯過了好機會,她以後是要後悔的。”

溫與憐将手機還給院長,站起身說:“我知道了,我和她說說。”

院長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從辦公位上拿來一個明片。

“對了,我跟他們說壯壯有個表親哥哥,他們就給了我這個名片,說以後要是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就打電話,他們會盡力。”

出于禮節,溫與憐接過了明片,推門走了。

下午四點,溫與憐就去了壯壯的學校,紅星幼兒園。

壯壯七歲了,但是上學晚,不可預見事況多,光是幼兒園,輾轉流連換了三個,每次上到一半學期就以各種理由中途退學,耗費了不少時間。

那些全是四五歲娃娃的幼兒園待了一個七歲的孩子,如同鶴立雞群,壯壯心性比他們成熟太多,和他們也玩不到一塊去。

所以幼兒園外隔着鐵欄杆,溫與憐看到的是,一群孩子在操場上瘋狂追逐,而壯壯一個人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的觀衆席,看着手裏英漢雙譯的《偷影子的人》。

溫與憐站在園門外,輕輕敲了敲鐵欄杆。

壯壯聽見聲音轉過頭來,一見是他,興奮地跑過來。

她扒拉着鐵欄杆,一直抿嘴笑着。

溫與憐看她頭發上沾了一片枯黃的葉子,臉因營養發育不良顯得瘦黃,她的穿着是典型的貧困子弟,相較其他同學遜色了不少;若不是實際年齡在那杵着,她看起來也只是個毛沒長齊的奶崽子。

溫與憐把手伸進去為她撲棱掉頭發上的葉子,而後比劃說:“還有多久下課?”

壯壯伸出手指頭:“二十分鐘。”

溫與憐:“我等你。”

壯壯心思缜密,看進了他眼睛裏的沉重,話也不多說,乖乖點了點頭。

二十分鐘後,一大一小一前一後在路邊走着。

溫與憐不知道要怎麽跟她說,他心底最深處私想她不要走,但他确實不能因為一己之私傷害到他人,何況他一直希望壯壯活的很好,擠着人滿為患的公交車冷漠,哪有私家車空調暖氣開得足。

人都是要走的,誰都不會停留。

他溫與憐綁一個人在身邊,能帶給她的有什麽,無端的痛苦罷了。

前面有賣熱麥芋圓的,溫與憐要來了一份遞給壯壯,手語說:“好幾次你都想吃,但我沒給你買,你知道你要走了嗎?”

壯壯遲疑了一會,将這杯熱乎乎的芋圓握在手中,而後輕點了頭。

“哥哥想要我走嗎?”

溫與憐緊緊抓住芋圓殘存的熱量,道:“你離開這裏,跟着他們會好過很多,你會上正宗的聾啞人學校,而不是擠在這裏。”頓了會:“這件事不是誰想讓誰走的問題,而是你長大了,所有即将到來的事都是準備好的。”

我們經常以為有些事換種解決方式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可事實證明,那些所做的努力不過是致使我們兜兜轉轉而後回到原點的罪孽,多繞彎路與順其自然,不如就這樣船到橋頭自然直,很多道理在漸變漸壯的體格和愈加完善的思想中變成人生道路的哲學。

走下去,就會懂。

天漸漸黑了,太陽一次比一次早早落山,黑夜伴着冷風,肆虐每一條道路,冰凍每一顆心髒。

送壯壯回福利院後,溫與憐站在路燈下定格了好久。

路燈暈出冷白的光,擾亂着微小生物的世界,看它們在偌大空間迷茫,直至消散。

甜的東西,對牙不好,以後還是少吃點。

這天晚上,溫與憐又回到了32號的房子,這次,他是走正門進去的,難得心平氣和沒有跟大伯頂嘴,淡漠着臉,聽他逼叨了幾句,便上了樓。

他只想和他的母親待在一塊,時隔稍長又生出一股執念,想要在今晚叫醒他的母親,從地獄邊界将她喚回來。

他抱着必成功的心思,在床邊守護了一夜,到第二天遲到的太陽升起……

又一次經歷自我折磨的失望。

當天下午,周尋卿來接他去湛江十號,到了地方,顧聞起哄為他開了個頭,溫與憐便一瓶接一瓶灌着自己的胃。

他不是買醉,他就是到了任何地方都覺得沒事幹,整個人都是空的,理應喝點東西充實自己。

周尋卿是不喝酒的,溫與憐這個被他借口騙來的奶糖自己卻醉了,讓他猝不及防看清了這個小可憐蟲,頭發是亂,衣服歪斜的樣子,就是個還沒斷奶的小毛孩。

顧聞也沒想到他這麽能喝,在周尋卿死亡的凝視下,從他身邊挪開,自行尋樂。

周尋卿趁他迷糊之威,将桌上的洋酒經他之手變成了放了楊梅糖的白開水。

溫與憐喝了一口,臉擠得鄒巴巴的,舌頭估計被酸的捋不直。

周尋卿扶着他的肩膀,問道:“溫與憐,溫與憐。頭暈嗎?”

溫與憐捂着臉緩了好一會,道:“酸。”

他的樣子毫不設防,嘴巴被水浸的水潤潤的,亂射的彩光打在其上,像一款高檔的棉花糖。

周尋卿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嘴擠得變形,迫使他看着自己。

“我送你回家。”

說罷,他将人拎起,跟顧聞打了個招呼,出了這個鬧人的地兒。

扶出湛江,溫與憐很沒出息地走着斜線,傻乎乎地問周尋卿去哪。周尋卿告訴他要送他回家。

溫與憐一本正經道:“沒有家。”

周尋卿:“我家。”

溫與憐還說:“那也不是我的家。”

那些洋酒的後勁全上來了,刺激的他臉顴骨頂着兩坨紅粑粑,可憐又好笑。

他像脫了僵的野馬,總是往湖裏走。

周尋卿拉回來又被扯回去,來回兩次,他将人一個用力甩到自己懷裏,道:“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溫與憐怔住了,他垂着頭,半晌擡起來看他,朦胧的瞳孔裏忽而亮起來,他狠狠推開周尋卿,道:“老子就他媽是一個人,沒有家,也沒有朋友。”

喝了酒的他各種亂心思全都湧上心頭,那種種不太友好的記憶全都裝回腦子裏,一遍遍回放着,告訴他陪伴都是假象。

他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賤到骨子裏了,有那麽點盼着別人對自己的好,随後同心底深淵的怪物作對,落敗,倉皇而逃。

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擾亂,他還不夠堅定,不能讓別人闖進自己的生活,他應該一個人,也該一個人,活夠這一生。

溫與憐捂着眼睛,那裏有點發疼,牽扯到脹脹的神經。

周尋卿對他說道:“吼得嗓子疼不疼,跟我回去喝點水。”

溫與憐搖頭。

周尋卿:“回去給你放動畫片看。”

“你他媽……”

他沒說完,周尋卿便打斷了他:“溫與憐,你罵人發瘋的時候就像個小孩子,小孩子就應該跟大人回家看動畫片。”

“……”

最後,發瘋撒潑糾結的溫與憐被他所謂的大人拎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怎麽了,自從生了一次病之後,精力就比之前差了,寫個三千字要花好幾個小時

我之前一小時兩千字的魔法去哪裏了……

☆、出事

溫與憐睡相好,不吵不鬧,喝醉酒的頭痛使他任憑周尋卿的擺布,乖乖地伏在他背上。

進了家門,被開鎖的聲音鬧醒,趴在背後悶悶道:“放我下來。”

周尋卿聽他聲音空空的,滿是疲憊,好說算來沒有在暴躁的邊緣游走,心底松了口氣。

“心裏悶麽,想不想揍人?”周尋卿掂了掂肩膀問道。

“……”

外面雖然冷,但喝了酒,又造出一身汗,內力衣服全都汗濕了。

周尋卿将他放坐在沙發上,給他倒了杯溫水。

“今天心情不太好,怎麽了?”

溫與憐嘴唇發幹,深呼了好幾口氣心都堵堵的。“沒什麽。”

周尋卿在他對面坐下,輕聲道:“事情堵心裏不好,容易長白頭發。”

其實他不說,第二天周尋卿一查,就什麽事都明了了。

溫與憐不想說,擡眸看了他一眼:“你問這麽多幹什麽?”

“關心你。”周尋卿說:“我小時候心情不好只能喝涼水,喝到發燒,讓那些人關注到我,然而他不過讓人把我扔到醫院,不管不顧。”

那個時候,周尋卿只有自己一個人,哪還有什麽知心大姐姐,大哥哥跟自己談心,所有苦悶獨自往肚子裏咽,神經都憋出病來了。

如今看到溫與憐,想到往昔自己,便覺不要一事重現,重蹈覆轍。

況且,倘若今夜不能陪在他身邊,他亦孤獨。

換個角度來說,他周尋卿該幸運自己抓住了一個不得了的機會,而這個機會會為将來曙光初現鋪好一條陽光大道。

“你是告訴我,我很幸運還有酒喝?”

空氣凝固了一會,周尋卿搖頭:“我的意思是,你有我。”

他這句告白不算告白,肉麻過于心肌梗塞的話,鑒于當下氣氛,實在暧昧難明。

溫與憐像只被針紮了屁股的小白兔,心裏的小人上蹿下跳,想摔開門就跑,可若他這麽做了,就丢了面子,往後也不用撿起來了。

幸虧周尋卿有點眼力見,抛出個繡花球,又淩空勾腳将其接住,收斂了語氣裏的低沉啞氣道:“我轉學來這裏沒認識什麽人,上次我發燒,是你送我去的醫院,我想,我差你個人情。”

——把我自己還給你。

周尋卿說到這戛然而止,順下來的一句話還憋在心裏,時機尚未成熟,他要是再說下去,就适得其反,真真逼人離開了。

溫與憐嘴笨,不怎麽會說話,像是山裏土著救了城裏的人,聽到謝意,扭捏地讓人不用謝。

“順手而已,腦子抽了。”

周尋卿:“敢問這種程度的腦子抽一年要發作幾次,我覺得我可以每次都可以趕在你抽風的時候在。”

“你……”

“多占點便宜總是好的。”

兩人之間的談話像播放塵封多年的錄音帶,順一會,卡一會,至于誰順誰卡,當事人心裏最清楚,也最想罵娘。

星期天,壯壯就要被接往新家,周尋卿陪同溫與憐去了南郊福利院。

現實裏的夫婦二人看起來要比照片上更溫柔一些,那女人牽着壯壯的手出門,到馬路上的時候,壯壯看見了溫與憐,松開她的手,走了過來。

壯壯的新媽媽第一次見到溫與憐,心下對這十六七歲的少年有了認知——清俊涼豔,就是背過身的氣質過于陰郁。

溫與憐沒有啰嗦說太多,只囑咐了兩句話。

聽話。家長都喜歡聽話的孩子,有時候聽話會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心懸明尺。希望以後不論如何,更廣大的世界是對是錯,心中總要有那杆稱,那個永不後悔的指明燈。

他說的話,壯壯定會牢記于心。盡管她小,但她已經經歷過了人生幾大悲痛,比閱歷的話,相較一生一帆風順的人綽綽有餘。

壯壯踏上她新父母的車後,回頭死死看着溫與憐,直到路的盡頭,拐彎遮去了視線。

擡頭晴空萬裏,壯壯已經開始新的生活,溫與憐也該重拾過去,過自己的平凡日子。

只不過,這平凡日子多了味調料劑。

溫與憐不記得哪天開始,每次回頭都會發現身邊有個跟屁蟲,這個跟屁蟲有點帥,但很高冷,冷清的面龐,對外漠不關心,唯獨對着他的時候,溫言溫語,戳的心癢難耐,頻生一股別樣的感覺。

周尋卿會經常不動聲色地邀他去吃飯,合适的時間,合适的地點,他似乎算好了一切,溫與憐的心情,自己恰當出現的時機,只要他說出口的要求,溫與憐都會順其自然的答應,事後一點感受不到違和。

他也經常成為溫與憐的守護者,不同那些嚼舌根的辯解,世界那麽多惡意,只要他不秉持這份不好,就是在清理溫與憐周邊的空氣。

溫與憐對他的态度也在冥冥之中溫和了些,會主動給他發信息,讓他——做作業。

周尋卿也樂意,有天顧聞連環手機轟炸讓他去唱K,去是去了,但過程中溫與憐發來個消息,他二話不說出了包廂。

事是沒什麽事,溫與憐網吧雙十一優惠,每個員工都分發到了優惠券,他沒什麽朋友,自己又在網吧裏上班,思來想去沒什麽用,扔了又可惜,他就發信息說請周尋卿泡網吧。

等周尋卿真去了,他又後悔,網吧裏除了打游戲,實在無聊,他和周尋卿相處久了,知道他對網不上瘾,喊人來玩就是逼人家喝一碗沒什麽味的肉湯。

說是這樣說,人來的時候,溫與憐的心放松下來,他第一次找周尋卿出來玩,沒遭拒絕是一項巨大成就。

同班的小錢覺得溫與憐今天有些躁動。

他正坐在櫃臺位子上,看鄰座的溫與憐将桌上的幾個綠盆不知道拿到什麽地方去了,回來的時候驚奇地發現他嘴角微微勾起,生出點別樣的粉色。

溫與憐坐在櫃臺的時間間隔越來越短,老是往裏面無煙區跑,不知道幹什麽去。

小錢逮到機會将自己的疑惑問出口:“二爺,你老往裏面跑幹什麽。”

溫與憐也不知道聽沒聽他說話,道:“小錢,剩下的班你來吧。”

“你去哪?”

溫與憐想了想,幹巴道:“喂——貓?”

小錢懵了,這自己要去哪怎麽還是疑問的語氣,但他也不敢問太多,嗯嗯兩聲,回歸了工作崗位。

周尋卿被溫與憐叫出來,無辜道:“溫與憐,我才來了不到三十分鐘,優惠券上是包夜呢。”

溫與憐懶得解釋:“後天周末,歡樂場開放“心跳加速”期,我覺得比在網吧上網要好點。”

“你請我去?”

溫與憐頓了好一會,才綿長的哼了一聲。

“那我後天來接你。”

邱哥迎面走過來,手裏夾着煙,彈了彈煙灰,道:“喲,這不是之前那個小朋友嘛。”

今兒他高興,從懷裏掏出一張金卡遞給周尋卿:“邱哥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上次救命的恩情欠着你,給你一張金卡,以後來上網不要錢。”

周尋卿接過:“邱哥客氣了。”

“說這話,二爺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後有困難找我。”

邱哥熟絡人有一手,點到為止,說完就進去了裏面。

網吧大門隔音效果好,開門閉門的瞬間是兩個世界的交叉點。周尋卿收回思緒,說道:“溫與憐,你以後跟着邱哥做嗎?”

邱哥給他的印象不算壞,但是總有不靠譜的層面,網吧這種是非之地,驚濤駭浪總會隔段時間就會出現,在這裏或上班或上網,沒有人是一身幹淨。

“可能吧。”溫與憐瞥着網吧門上的搞怪圖畫,心想,除了邱哥,他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去。

周尋卿蹙眉:“你答應他了?”

溫與憐:“什麽?”

“不是,”周尋卿立刻了然:“溫與憐,你沒有想過上大學嗎?”

溫與憐點煙的手頓住了,他看着周尋卿的眼睛,似乎想在裏面找到開玩笑的成分。

“不想。”

直截了當回答,同時點燃了手上的煙。

煙卷尖頭燒起一圈圈紅色,白變灰的速度肉眼可見。

周尋卿心底有句話沒有問出口,他了解溫與憐的性格,了解他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

沒有未來規劃于心理意義上說是件很恐怖的事,他間接等同于放棄了美好生活的向往,從今往後,一條道上,順風順水只會出現在抱怨牢騷的苦海念想。

然而周尋卿也只是感慨了一小會,因為倘若溫與憐往後無所事事,還有自己可以養他。

不就是撞南牆麽,他就把南牆變成泡沫牆,溫與憐撞上去也不會疼。

周尋卿的靈魂也很秀氣,他知道自己是喜歡溫與憐的。

——

溫與憐和周尋卿在路上閑逛的時候,許久不曾給他打電話的大伯突然找他。

他起先沒接,但是大伯又打了一遍。

思忱着接了電話,那頭傳來一聲低沉的咒罵聲,而後壓着怒氣,說:“溫與憐,回來一趟。”

溫與憐:“什麽事。”

那頭說:“你媽有動靜了。”

溫與憐拿手機的手差點沒軟下去,顫抖着聲音道:“真的?”

“操,老子騙你好玩?!”

大伯的聲音充滿了不耐煩,有點焦躁:“趕緊回來,不然後果自負。”

溫與憐匆匆趕回去,剛一開門,迎面飛來一個東西砸中他的太陽穴。

腦袋嗡嗡昏迷前刻,他恍惚看見大伯拿着繩子來綁他。

作者有話要說: 陷入了創作瓶頸期加精神倦怠期,這章進度沒到我的預期,明天補,後尾一丢丢可能會修改

愛你們……(說了這麽點已經耗費我不少力氣了,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沒勁)

見諒,見諒,我會盡快找回狀态

☆、替罪

溫與憐昏睡中看見了一個小白點,往它靠近的時候,腦袋愈發刺痛,到後來,生生痛醒了他。

再次睜開眼,溫與憐看清了砸暈自己的罪魁禍首,一個七匹狼的男士褲腰帶。

褲腰帶的鐵扣砸青了他的額角,皮膚下骨頭隐隐炸痛,可見揮過皮帶的力道不小。

他動了動身子,粗糙的繩索将他與椅子貼的無縫,想動一根手指頭都難。

餘光瞥見了坐在沙發上的兩個人,溫懷酒觸到他的眼神有些躲閃,緊接着嫌惡地避開他。

大伯則翹着二郎腿,手指夾着根煙,看到溫與憐醒了,雙腿一張,從沙發上站起來。

大伯輕笑了幾聲,而後不打招呼地一腳踹在了他的腹部。

椅子背後是堵牆,溫與憐的後腦被沖的狠狠撞到了上面,前後夾擊的疼痛,讓他沒堵住嘴裏的□□,痛呼出聲。

大伯吧砸幾口煙,眯着眼睛:“溫與憐,膽子不小啊,最近回來的次數真多啊……”

他故意這麽說着,字詞還咬的很重,像一把鐵錘有一下沒一下敲着溫與憐的心弦。

溫與憐喉間直泛惡心,強撐着道:“你什麽時候這麽關心我了?”

大伯眼裏透出危險的光芒,擠着豆大的眼睛,說:“不錯,還有力氣頂嘴,挺好。”

他慢慢湊近溫與憐,手裏燃着的半截香煙毫不客氣地戳上他幹淨無暇的皮膚,時而輕碾,時而重壓。

煙火燒上皮膚的疼痛直達心底,讓人心驚的呲溜聲像魔鬼似的鑽進溫與憐的耳朵,伴随着難聞的焦味。

“不施點手段怎麽讓你乖乖回來,老子好歹帶着你個拖油瓶過了一年多,你總得給點報答。”

溫與憐死去的老爸過于相信自己的兄弟,臨死前看着昏迷不醒的妻子和剛上高一的兒子痛徹心扉,将自己的一大筆遺産分了兩份,五五成,一半給妻子兒子做保障,另一半是給他兄弟幫忙照顧妻兒的報酬。

他大伯也是會作戲的人,在兄弟前痛哭流涕,發誓好好幫他照顧家人的樣子當時有多好笑,現在就有多惡心。

溫與憐的父親死後葬禮辦完,他媽還有他自己就分別從醫院和學校弄了回來。大伯髒心髒肺,威逼暴打,致使溫與憐昏迷,在昏睡中按下了財産轉讓協議,他爸那份自以為保障家人的法律條約成了他大伯重新分割財産的依據之一。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溫與憐成了個徹頭徹底的窮小子。

他媽從醫院高級病房一下子只能縮在破爛不見光的小地方,而他或許因為大伯的一點良心,總算沒有被逼退學,卻每天活的跟狗一樣。

大難會遲到的,但從來不會缺席。

心裏所報的那份希望終于被掐死在大伯手裏——他不過是大伯養的一條狗,平時逗弄着玩,不想養了,就該弄死了。

——

“你想做什麽?”溫與憐一開嗓子就有點刺痛,嘴角就像開裂似的,往下淌血。

“這種語氣什麽意思,我是在跟你商量呢。”大伯假心假意,語調輕松。

“你知道懷酒的成績比你好吧,人家上學才是物有所值,你?啧啧,不是我說你,那真是浪費錢。”

大伯說:“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也沒打算讓你不念書,再說你這心思也不在學習上不是,跟老子說說,這些年上班掙了多少錢?能不能孝敬大伯我買酒喝?”

他扯得有些遠,像只蚊子似的在溫與憐耳邊忽遠忽近。

溫與憐微微掙紮了下,雙拳握緊,指甲刺進了掌心。

大伯看他不像聽的樣子,收斂了嘴邊的笑,咳了兩聲,道:“得,我不跟你繞圈子了,你,幫懷酒一個忙。他在學校出了點事,你替他頂罪。”

溫與憐心裏冷笑,就知道沒什麽好事。

“操,老子他媽說了,讓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大伯忽然煩躁他這種地獄來索命的惡鬼樣,暴怒道。

溫懷酒從沙發那邊走過來,神态自然,完全不像在學校犯了事,滿不在乎的神情跟他那死鬼老爸有的一拼。

他像直接發布命令的人,對溫與憐說道:“學校行政樓監控拍到了我偷東西,但只有背影,咱倆背影一個樣,到時候就說是你幹的。”

這話擱平常是個十足的笑話,一個人能把偷東西說的這麽理所當然,不知羞恥,也是難得的厚臉皮。不過溫懷酒似乎沒認識到這一點,竟還牆縫裏找光,弄出替罪羊這一說。

早知道如此,何必當初。

可溫懷酒身段不正,沒有意識。

溫與憐嘲諷道:“你有本事偷,怎麽沒本事承認?!”

溫懷酒生氣了,說:“你管我呢,我一時糊塗不行啊,再說我成績好,檔案上不能不幹淨,最近還在評優秀學生,我不能在這風口浪尖出事。”

難得溫懷酒這個沒頭腦的,還知道自己糊塗。

“你成績就是個屎,替我背一下怎麽了,你又不上大學,檔案到高中就結束了,給我背了,還算好事一件。”

大伯開了瓶啤酒,道:“你弟說的對。”

呸,惡心。

溫與憐仰頭,眼神不善,瞳孔藏着一把勾刀,徑直看向溫懷酒,挺有威懾力。

“老子憑什麽替你背鍋!”

大伯吼道:“憑你就是個垃圾,你渾身黑點多一項罪名有什麽稀奇的,你信不信,到時候我們直接說偷東西的人是你,應該沒人不信。”

溫與憐:“呸,惡心。”

溫懷酒離他近,一個巴掌扇了上去,又給人腦袋砸到了牆上。

“別給臉不要臉,給我背鍋你應該偷着樂,像你溫與憐這種社會的臭蟲,能不給這世界帶來污染就不錯了,你應該沒忘那件事吧,你個惡心的同性戀!”

溫與憐撸了撸嘴裏的血,一口吐到溫懷酒的臉上。

“操|你媽!”

他這話出口,大伯直接上手了。他這人挺有意思的,嘴裏經常把別人媽挂在嘴邊,聽到別人罵,又火冒三丈跳的老高。

他抄起地上的皮帶,一下下往溫與憐身上抽。

“賤貨,嘴巴放幹淨點,你信不信老子現在就上樓弄死你那個半死不活的媽?不識好歹,有命作踐,老子告訴你,你要是不答應,就打你到答應為止。”

溫與憐被綁在椅子上,雙手無力,只能讓他打,他想,打就打了,熬過就好了。

只是這件事似乎必須按他們的意思辦,不然他根本沒有好下場。

身上的疼來的比往日要痛很多,大伯下了死手,很多下都抽到了他的太陽穴。

溫懷酒似乎也很生氣,往他身上踹了好幾下。

——

周尋卿給溫與憐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人接,一邊給他發了條微信,一邊正準備開車去他家,溫與憐這時來了個消息讓他先去等着,自己有些事耽擱了。

周尋卿盯着信息看了一會,掉頭去了歡樂場。

然而他在歡樂場等了一天,也沒有看見溫與憐來。

夜幕降臨,歡樂場換了夜場,白天的大多項目都關門了,晚上只有旋轉木馬和景觀區開放。

周尋卿靠在自己的車邊上,擡頭等着九點整的煙花。

而長水街56路32號危樓裏,溫與憐剛剛再次痛暈過去,渾身上下早已沒什麽好地方了。

當晚,周尋卿去找了溫與憐,先去了趟網吧,沒找到人,南郊福利院走了壯壯,他也不會去那,唯有那個溫與憐很少提的家,他沒去過。

到了地方,周尋卿艱難地打聽街坊,加上自己半猜找到了一個緊閉着大門的房子。

門口有一袋新鮮的垃圾,周尋卿猶豫了一會,先打了個電話。

那頭傳來冰涼的機器音,他挂了電話之後,敲了敲門。

門內沒有動靜,一點聲響都沒有。

他敲了幾下,往後撤着看了看前後左右。

這裏沒什麽人了,許多人家的防盜門都結了蜘蛛網。

因為拆遷,大都電和水都停了,環境也不好,真不知道這怎麽住人。

沒找到人,周尋卿就走了,心底有股被放鴿子的凄涼。

與此同時,溫懷酒貼着防盜門後,朝踩着溫與憐手機的大伯點點頭,大伯蹲下身,踢了踢躺地上軟成爛泥的溫與憐,輕聲說:“沒想到,你還有被朋友找上門來的一天啊。”

溫與憐左手斷了一根指頭,無名指,正扭曲着形狀貼在地板上。

翌日,周尋卿早早來到學校,待了一天沒見到溫與憐,下午課間騷動,幾堆人高聲談論着某件事。

花梅委屈着臉,轉頭對周尋卿說:“周冰塊,二爺是不是又出事了,那些人說他偷錢,偷到行政辦公樓楊主任的抽屜裏了,說是有證據。”

花梅眼裏噙着水汽,他每次聽到溫與憐出事,都跟自己遭了罪似的,恨不得痛哭流涕一番。

因為丢了有一千多快,楊主任報了警,看了監控,加上溫懷酒的指認,溫與憐的罪名坐實,被除學籍,不僅如此,他可能還要被拘留。

周尋卿第二天才看到溫與憐,他穿着黑色羽絨衣,帽子垮在頭上,眼睛凹了進去,臉上有傷。

看到周尋卿的時候,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雙手插進口袋,嘴唇凍得起皮。

當着全校的面,楊主任駭人聽聞将此事重點說了一頓,特意将偷竊這種事列入十大不可犯之事,希望廣大同學以此為戒,并處溫與憐開除學籍的懲罰。

溫與憐離開學校的時候也挺風光的,兩個警察陪伴左右,處理了些事,随後被押上了警車。

作者有話要說: 大伯是賤人,我帶頭罵他

☆、讨伐

溫與憐在局子裏蹲了半天,就有人來交錢認領了。

出來的時候,周尋卿好好看了看他。

除了臉頰上有一塊小小的煙創傷,沒有其他毆打淤青。

可當周尋卿握他手時,不小心碰到了他那根斷指,溫與憐的眉毛微皺了一下。

他稍稍往後躲了一步,被周尋卿眼疾手快再次握住。

“周末我去你家找你,你那時候在家對不對。”那別扭彎曲的斷指全然變了形,周尋卿的心如同在滾燙的水裏過了一遍,只一點,就痛徹心扉。

他沒有進去,他甚至想到當時溫與憐可能就靠在門後,一門之隔,細細想來,那是人生走馬觀花回顧過去兩人離得最近的一次。

他可以伸出援手的,但他沒有。

外面天寒地凍,靠北的地方,一點小風都是刀子。

溫與憐鼻尖通紅,眼睛裏全是血絲,幹巴巴地黏在眼球上,僵硬似木偶。

周尋卿看着他就覺得心疼,一抽一抽的,每呼吸一口都疼。他朝溫與憐伸出手,說:“溫與憐,跟我走吧。”

溫與憐沒有說話,周尋卿勾着他的胳膊,輕輕将他帶離警察局。

周尋卿将他帶到自己家裏,開足了暖氣,打電話叫來了醫生。

溫與憐沒有過多的反抗,周尋卿給他脫掉外套的時候,他也沒什麽劇烈反應,小掙了一下,就任他去了。

讓周尋卿沒有想到的是,他以為強迫認罪只是将溫與憐關在家裏,等替罪成功,再将他放出來,期間不過惡語相向,小打小罵而已。

可毛衣領子下伸出一根手指長度的傷痕闖進了他的眼簾,周尋卿的呼吸都顫抖了,他扒着溫與憐的衣領,不可控制地慢慢往下拉扯,動作不忍緩慢,想要看見表面下的傷疤,又害怕會讓自己心驚。

上半身沒有一塊好地方,胸前腹部都是青紫的痕跡,腰側有一道很深的勒痕。溫與憐很瘦,立身在肩膀處可見一塊凸起的秀氣骨,只是現在,一邊依舊可見那塊骨頭,但另一邊高高腫起。

他的後背也未能幸免,大大小小的傷遍布全身,有新的,有舊的。

周尋卿覺得自己不能再看了,他已經沒辦法冷靜下來,那些傷疤觸目驚心,他根本不敢想這兩天在溫與憐身上到底遭受了什麽。

他捂住自己的嘴巴,拼命深呼氣,而後有些粗暴地握住溫與憐的手腕,道:“誰打你的?你的爸爸,還是其他家人?”

溫與憐從未向他說過家裏的事,他從表面确實看不見任何問題,之前在他臉上見到的那些傷痕,只以為他是在外面跟社會上混混打架弄得傷痕,卻不曾想過他可能正在遭受家暴。

溫與憐擡眸冷冷地看着周尋卿。“不是我爸打的,他已經死了。”

雖然屋子裏開了暖氣,但是裸着上半身還是有些冷,他伸手拿過自己的衣服就要套上。

周尋卿一把扔掉他的衣服,氣鼓鼓地進去我是抱了一床棉被出來,披在他身上。

“你不用大驚小怪,他不止一次打過我,只不過這次嚴重一點。”

周尋卿實在沒忍住,語氣硬道:“你就讓他打?”

你打架不是挺厲害的嗎,為什麽不反抗。

溫與憐怔了怔,道:“他是退役特種兵,我打不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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