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心在滴血
時至深夜,江南濕潤的空氣裏已經有了寒冬刺骨的冷意。
陸清竹費力地把人扶到醫院大廳的等候區坐好,
醫院等候區的椅子旁有給病人無償使用的一次性幹毛巾,他拿了一條在手裏,一邊小心翼翼地擦幹對方臉上的水漬一邊輕聲開口:“你先在這裏坐一下,我去給你挂號交費。”
林錦陽擡起頭,目光在觸及對方臉頰的時候微微一愣。
剛才夜色深重所以他沒有發覺,如今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他才發現對方臉頰上多了好幾塊青紫的淤痕。
不對勁。
下一秒,眼前的人轉身走向了挂號處。
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林錦陽感覺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刺開,一片慘痛的血腥。
“陸清竹!”身後的人突然拔高聲音叫住了他。
他從來沒有聽過對方那麽急促緊張的語氣,下意識地就想轉身。
然而……
猛然上湧的失重感倒灌入腦海,陸清竹感覺自己就像是踩在了一團棉花上,身體不受控制地下墜。
鈍痛的耳畔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不斷旋轉的視線被頭頂灼白的燈光扭曲洇染。他有些暈眩地轉身望向身後突然一臉緊張着想他跑來的人,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的嗓子痛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流血的額角後知後覺地傳來刺痛,有溫熱的液體從發間滴落,他才知道,這是他無力地,摔倒在地板上的聲音。
怎麽……回事……
他的頭疼得厲害,眼前一陣陣發黑,只能隐約察覺到有什麽濕熱的東西順着額角流了下來,後背的傷口一陣火燒的痛楚。
糟了。
一陣尖銳的痛意驟然刺入腦海。
陸清竹猛地睜大了雙眼,一陣可怕的寒意順着他的腳底沖上頭頂。
男人打他的時候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他逃出來的時候滿心都想着林錦陽完全顧不上自己,卻忘了自己剛在可怕的煉獄裏備受折磨,不用看他都能猜到自己的背上是怎麽一副可怕的景象。
他踉跄着從地上爬起來,模糊的視線一陣陣暈眩。他滿心想着逃跑,可身後的人卻先一步把他抓住,冰冷徹骨的身體驟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被發現了。
陸清竹顫抖着擡起頭,失焦的瞳孔和對方的視線相接。
他看不清對方眼睛裏的神情,只知道那雙眼睛那道目光落在他背後的傷痕上。
“別看我!”他害怕得渾身顫抖,手抓着淩亂的碎發從鈍痛的喉嚨裏爆發出歇斯底裏的嘶吼。
沒有什麽能比這些醜陋的傷痕被對方發現更讓他痛不欲生。
這些他曾經竭力試圖隐藏的印記,每一道都承載着他不堪回首的過往。如果可以的話,他寧可這些醜陋肮髒的痕跡連同血肉一起腐爛。
“你別看我……你別看我!”
他哭着伸手想要推開身前的人,不想被他看見自己背後猙獰可怕的傷痕,可對方卻只是一昧把他抱緊。鮮血淋漓的指尖在對方濕透的衣服上暈染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陸清竹!”林錦陽見狀立刻伸手攥住對方在自己身上胡亂撕扯的手指,想讓對方安靜下來又害怕弄疼他,所以小心翼翼放輕了手上的力道,“陸清竹你看着我!”
“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陸清竹……”
……
“林錦陽,你別管我……好不好……”
“沒人打我。是我自己摔的,都是我的錯。”
“你別看我好不好……”
懷裏的人擡眸空洞地望着他,那雙眼睛裏沉寂着整個隆冬紛揚的白雪,掙紮着,飄落着,最後整個人精疲力盡地暈倒在他的懷裏。
像是一切都陷入了靜止,他看着懷裏失去意識的人,流動的血液就這麽凝固了。
他從來都沒有這麽害怕過,像是有什麽極其重要的東西即将在自己面前失去。
“醫生!醫生!”
他像瘋了一樣地抱着人沖進急診室,值班的醫生似乎是被他驚慌的表情吓到,簡單檢查好傷勢之後忙不疊地喊護士安排手術。
他站在手術室門外看着頭頂閃爍的紅燈,一旁的玻璃窗上倒映出他狼狽不堪的面孔。
他大概能猜到為什麽醫生和護士看到他的時候那麽害怕了。
林錦陽顫抖着擡起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捂住了臉頰。
因為這張臉上的表情,猙獰得像是被奪去心愛之物的野獸,目呲欲裂,仿佛随時都有可能喪失理智摧毀眼前的一切。
他從來沒有這麽失控過。
他就這麽獨自一人呆滞地站在手術室門外的走廊上,有護士看他手上的傷勢嚴重所以帶他去處理了傷口。
等到他處理好傷口回來的時候,陸清竹已經從手術室轉移到了普通病房。
他打開房門走了進去,病床上的人裸露着上半身卧在床上,傷痕累累的背脊上纏滿了繃帶。
……
“他背上的傷很嚴重,不像是一次造成的,很多傷都是沒來得及愈合就又被撕開。”
“這種傷我不是沒有見過,一般都出現在遭受家暴或者校園欺淩的孩子身上。”
……
林錦陽看着那人滿是傷痕的背脊用力地攥緊了雙手,剛剛包紮好的繃帶下滲出了刺目的腥紅。
人渣。
“林錦陽……”很輕很輕的呢喃。
病床上的人雙眼緊閉,大概是夢到了什麽極其心痛的過往,泛紅的眼尾無聲淌下溫熱的淚珠。
他坐在病床邊,俯身湊近身旁蒼白瘦弱的少年,纏着繃帶的手笨拙地輕輕覆上對方泛紅的眼尾。
“不要死……”雙眼緊閉的少年突然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像是在冰冷的湖水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把他緊緊抓住,然後流着淚把自己微涼的臉頰貼上他纏滿繃帶的手心。
一瞬間的大腦空白。
林錦陽呆坐在原地,漆黑一片的視線裏不知為何突然出現了大片大片通紅的火光,逼仄地将他包裹,他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火光吞沒,在扭曲的熱浪裏逐漸窒息。
林錦陽猛地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繃帶包裹下的傷口一陣撕裂的劇痛,眼前洶湧的火光像是霧氣般悉數散去,再睜眼的瞬間眼前的景象已經重新變成了醫院樸素的病房。
躺在床上的少年用那雙細長白皙的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腕,泛紅的臉頰緊貼着他的手心。
他沒有動,只是臉色蒼白地坐在床邊,望着身旁人的面孔怔怔出神。
究竟該怎麽形容,那一瞬間他的感受。
他從來沒害怕過什麽,就連被至親掐着他的脖子詛咒他去死的時候他都沒有過這樣徹骨地絕望過。可就在剛才,從火光中掙脫的瞬間他後背冷汗淋漓,一陣從未有過的絕望就這麽緩慢地漫過心口。
心口又開始痛了,像是有誰在他心髒裏埋了一顆釘子,每一次跳動都是血肉撕裂的痛。
他望向躺在病床上,那個蒼白瘦弱、傷痕累累的人。
陸清竹,你一定有什麽秘密瞞着我吧。
從我來到這個城市開始我就一直反反複複地做着同一個夢,夢裏的人有着一張和你一模一樣的面孔。
我一直以為這不過是巧合,是我的臆想,可剛才在我腦海中出現的那一切卻讓我不由地懷疑,那究竟只是個純粹的夢,還是某種神秘的未知。
他蹲下身輕輕握住了那人的手。
細長的手指像是在什麽堅硬的地方狠狠抓過,白皙的指尖皮肉外翻,鮮血淋漓。
心更疼了,像是在滴血。
林錦陽緩緩地閉上雙眼,漆黑一片的視線中又浮現了那張浸沒在晚霞餘晖中的溫柔面孔。
那個在他身上傾注一生溫柔的人淩着漫天璀璨煙霞,俯在他耳畔溫柔開口。脫口而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緩慢地在他心口割開鮮血淋漓的傷口。
【林錦陽,黃泉路上太孤單,如果你不嫌棄,我陪你一程好不好】
……
【陸清竹,我不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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