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滄浪

天陰得很,沉沉壓在崖頂上,應着連綿的濤聲。

山路上有兩道人影,聲音遙遙傳來:“公子——咱們放着好好的花樓不逛,來這麽個荒郊野嶺遭瘟的破地方做什麽?”

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厮,可惜語調和神情皆十分不客氣,非得配上一副直來直去的公鴨嗓才算契合。

錦衣華服的俊俏公子合上手中畫着聽濤觀瀾的扇面,镏金扇柄照着小厮的頭就要打去——可惜被小厮歪頭躲過,公子細皮嫩肉的手腕卻無辜受到牽連,被沉甸甸的扇墜拍了一下。

“沒見識的小東西,”他倒是不見怒,竟還挂幾分不怎麽正經的笑意,“自然是有好東西,阿回,公子可害過你不成?”

“害過,”溫回如實回答:“可憐阿回我自小就給公子背鍋,被夫人和小姐輪番教訓,任勞任怨,公子您悄悄溜來滄浪崖,我也二話不說跟來。這裏可正鬧着災,要出人命的!”

“那你可知這裏為何有災患?”

阿回搖頭:“我不知。”

公子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我聽說,是因為海妖作亂……”

“嚇!”阿回被他唬了一跳,連連擺手,作勢要轉身離開:“那您可自去找死吧——我先回月城了,小桃我還沒娶到手呢,惜命得很!”

“說的什麽話。”扇柄這下打到了實處,公子打完那一下,“唰”一聲将扇子展開,繼續向前走。他身姿挺拔,腰懸白玉,廣袖流雲,一頭黑發披散,和着天地四野蒼蒼茫茫的山色,貴氣之外倒還多了幾分飄飄然仙氣。

阿回在心裏“唉”了一聲,自家的公子可是整個月城聞名的瘋公子,倒不是腦袋有毛病,而是行事裏總透着那麽點兒不問人間事的瘋癫,為此不少被他雙親和大哥二姐揪着耳朵教訓,按在房間裏梳頭穿衣,訓誡禮儀。

可他自幼跟公子一起長大,也不知道眼睛得了什麽奇怪的毛病,非但不覺得公子瘋,還覺得這人生來有一股格格不入的仙氣,像是随時都會飄上天去一般。

公子笑意盈盈開口:“可我還聽說,這滄浪崖底下的滄浪村苦于海妖之患,用了古法喚來仙人,不日即到。“

阿回心中正漫無邊際地想着“仙氣”雲雲,乍聞這句話,心裏打了個突,也無心譏諷他道聽途說,滿口胡言了。

“那,公子,您是想?”

Advertisement

“當然是等仙人到來,三跪九叩,死活賴下,求他收我為徒,四海雲游去也。”公子這話說得成竹在胸、趾高氣揚,仿佛已成了某位仙人門下高徒一般,可惜片刻後便被打出原形,腳下一個踉跄,還得靠小厮扶着。

阿回聽了這話,不敢再出聲了。他家的公子天生走黴運,喝水嗆嗓,吃肉咬嘴,平地崴腳,貓嫌狗憎,而自己則從小就有個奇特之處,預感好成真——大多用在跟公子一起無辜被狗追時判斷哪條路好走上,往往被家裏的夫人戲稱“正沖抵了這不知好歹、跟什麽都犯克的小孽畜的黴氣”。

這主仆二人在滄浪村找了戶人家歇腳,一歇就是三天。

滄浪崖位于此洲邊緣,毗鄰汪洋大海,滄浪村民靠海捕魚為生,個個都有一把力氣,連這戶人家未出閣的姑娘都比城裏來的兩人壯實許多。

阿回看着那姑娘掄着膀子在院裏砍柴,手中刀鋒利異常,銀光發亮,氣勢洶洶,砍柴猶如切菜,悚然而驚:“她能找到夫家麽?我可招惹不了這般壯士,還是小桃那樣的才娶得!”

“非也非也,”公子慢悠悠反駁:“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此處人家靠天吃飯,姑娘既賢且惠,洗衣做飯樣樣皆精,還有一把力氣,說不得打魚也是一把好手,滄浪村中人,說不得還得踏破門檻來求親。”

他後幾句故意提高了音量,那姑娘撩起額邊發,朝窗戶笑了笑,倒也五官齊整,透出樸素的嬌憨來。

“可許了人不曾?”公子問她。

那姑娘臉龐羞紅了一片,聲如蚊吶:“已許了。”

“人好不好?我以後再來滄浪村,若他欺負你,只管告訴哥哥,必定幫你打回來!”公子搖着扇子道。

阿回看他家公子這副德行,即便到了荒村野鎮也如此不要臉皮、不拘美醜、空口無憑地調戲良家子,不由得撇了撇嘴。

“人好。”那姑娘低着頭小聲答,不一會兒卻又擡起頭來:“今晚是海妖出來的時候,陳公子當心不要往海邊走。”

公子接了她的話頭,開始問起海妖來,得知這大半年來,每月初一與十五海妖必會現身,掀起險惡風波,海水只漲不退,不知毀了多少人家的生計。

“我們村長請了仙長來,約莫就是這幾次了。”姑娘砍完柴,攏在懷裏離開了兩人眼前。

“公子,厲害吶。”阿回向自家公子翹了根拇指:“您說的還真準,在哪裏打聽的?”

“街角算命的老瘸子——上回算錯了被王屠戶拿着刀追出八條街的那個。”公子煞有介事答道。

阿回:“……”

這位陳姓公子搬了椅子在庭院樹底坐下,閉上眼不知是睡是醒,再睜開來已是近暮時分。

天際透出一點殷紅,殘陽不情不願在要落時才露出臉來,海風漸涼而濤聲湧起,大浪一個接一個拍在礁石上,濺起丈高練一樣的白浪。

“我的乖乖,”阿回張大了嘴,看着海面上翻騰着,一下拍碎礁石的粗大觸角:“這就是海妖——可真惡心。”

東邊不知哪一家傳來了小孩尖利的啼哭,瘆人得很。

這會兒,家家門戶緊閉,燈火通明,惴惴不安地期盼平安挨過,也盼着村長口中的“仙長”早日到來。

“公子,您說仙長管不管這些事兒?我聽說仙長們自己的世道也亂得很!”

公子慢悠悠搖着扇,斜睨了阿回一眼:“你這又是在哪裏道聽途說?”

“十四坊裏的說書先生,您最近老是跟着那老瘸子,許久沒去聽過先生說書了。”阿回嘿嘿笑道:“那天大小姐打發我去買珠釵,正聽了一段‘浮天宮無人稱帝王,闌珊君意欲取代之’,說的是他們仙道群龍無首,但凡有點能耐的紛紛占地稱霸,你方唱罷我登場——周先生嘴皮子可利索!”

公子看樣子生出幾分興味來:“這倒是有意思,你跟我仔細講一講。”

阿回便學那說書先生茶板一敲,手舞足蹈滔滔不絕起來。

“先生是這樣說的:古來仙道人道,各不相幹,各自不同。走過捭阖道,是人間君主,登上通天路,是仙家帝皇——縱觀八荒宇內,登頂不過此二人。”

“這個先生早已講過,”公子道:“所以呢?”

“諸君皆知,五百年來,人間裂地已久,各洲各國各自擁帝,群雄盤踞,竟再無一人可一呼而天下應,捭阖道自然無人踏足。仙道則不然,自那焱帝十年之內連敗三君十四候,上通天路,登幻蕩山,便一派太平清寧,再無神魔宵小作亂。”

溫回話鋒一轉:“可現在境況則大大不同——幻蕩山上浮天宮,焱帝所居之所,竟十餘年沒有一絲動靜!仙道中人紛紛揣測,皆言焱帝縱然絕世天才,然而或根基不穩,或橫遭天妒,已然走火入魔,身隕幻蕩山上。”

小厮正說到高興處,忽然見他家公子望着遠處海面,略微出神的樣子:“公子?”

“阿回,”公子眼都要直了,連那裝模作樣用的扇子都忘了搖:“它朝着咱們來了。”

溫回這才擡頭,只見那巨大觸手自海面上高高伸出,惡狠狠拍下,海風裹着冰涼的腥氣。

公子使出多年在街頭巷尾被惡狗追趕時練出的畢生絕學,一手拉起自家的小厮,朝着院外跑去,帶起一路腰間環佩叮叮當當,一片亂響:“不能讓它砸了姑娘家的房子!”

“您還有心思想着姑娘——”溫回的聲音回蕩在小村裏:“夫人說得對,您這種瘟神就該鎖在房裏,一天都不能放出去!”

“那我家就該走水了!”公子不遺餘力反駁。

阿回用驚惶之下僅剩的一絲冷靜想了想——是這個道理。

蓋因自家公子是天下第一倒黴人,方圓一裏若有惡犬,必引狂吠,若有蚊蟲,必來叮咬,若出遠門,多逢大雨。以至月城諸位公子相約賞花觀柳時常調侃:“萬不能讓陳家二公子來看,否則三天之內,繁花必謝,綠柳必枯……”

所幸這戶人家就在村子邊緣,兩人剛剛跑出村舍,那觸手就毫不留情當頭而下,溫回立刻把公子撲在地,滾了幾滾,勉強沒有被拍到。

他們站起身來,又立刻換了個方向逃竄,而海妖本體已漸漸向海邊移來,身邊的觸手橫卷,另幾條觸手已經又高高舉起,蓄勢待發。

那觸手粗若老木,月下黏膩生光,沾了岸上的沙礫泥土,彎起來,眼看又要對兩人拍下。

溫回眼一閉——這下真要完了。

卻聽見趕過來的姑娘一聲喊:“快跑!”掄起砍柴的利斧寒芒一閃,與觸手硬抗,那聲響竟像兵戈相擊,火花迸濺,未能傷得海妖分毫。

公子卻是放開了小厮,自己朝海邊去送死:“沖我來的,你們跑!”

糾結的觸手盡數被他引了去,漫天卷下,轉眼吞沒了那錦衣華服的影子。

“陳微塵——”溫回氣極痛極,連敬稱都不顧得,從姑娘手中奪過斧子要上去以卵擊石。

卻見遠方一道湛然劍光破開沉沉天際,遙遙落下,帶着如風若雪的凜冽肅殺,轉瞬間掠至灘旁橫斬而下。

海妖僵了片刻,被劍氣穿身而過,幾條觸手齊齊削斷,頹然落地,露出中央還未被纏緊的公子來。

這位名喚陳微塵的公子站在原地,擡手拭去方才臉頰上被地上尖石劃傷流出的鮮血,遙望着天邊人影,喃喃自語:“終究是走了一次好運……”

海妖猝不及防被劍氣所傷,剩餘的觸手朝天邊那人攻去——它顯然不是凡間海獸,觸手揮動時,掀起滔天海浪,海面動蕩,巨浪一波一波湧起。

一時之間,海面劍光冷徹,風聲呼嘯,一道白影立于海上,天邊一輪圓月,清輝照遍。

陳微塵卻往洶湧海面走了幾步,海浪把一樣瑩白的東西浮浮沉沉送到他手上。

那東西有手掌大小,外表溫潤如凝脂,有淡淡的灰紋,異香襲人。

他回到溫回身邊。

小厮提着斧子嗷嗷叫着要弑主:“有你這樣送死的嗎?”

到底是力有不濟,心有不忍,斧子掄到一半,又原路放了下去。

海上怪物忽然狂躁起來,大浪高高湧起,朝岸邊兩人拍下,如排山倒海,饕餮巨口要吞沒整座山崖。

——這下當真是滅頂之災了。

卻見一泓劍光穿過,森白寒氣從海浪根部泛起。

“今晚大約要把我一輩子的好運都用光了,”公子此情此景下仍有暇展開畫扇,掩臉嘆息:“不知以後要倒多少黴才能抵過來。”

那浪漸高,那白氣漸盛,海水成冰。

到最高處,海浪生生凝住,不得上,不得下。

一劍凝霜雪。

陳微塵正站在浪花将落未落之處,擡頭便是潑天冰雪,寒意直侵肌骨。

雪灘上落下一人來,白衣翩然,锵然一聲收劍歸鞘,向這邊走來。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