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暮春

陳微塵的幻影又出現了。

烏發如墨, 環佩叮當,言笑晏晏。

再仔細看時,又霧氣一樣飄飄渺渺地散了。

造化臺中灰霧聚合, 由原本的混沌逐漸有序起來。

以神念往下探,破開層層迷霧, 視野便在整個人間飛掠。

心魔世與人間世重合,蒼生浩劫。

街市燈火紛亂, 心魔飛竄, 一片尖叫聲,巷弄中處處橫陳屍首,活人十不存一。

不過那飛竄的心魔已經有一些在漸漸消失,逐漸虛無,化為霧氣。

其中的緣故,葉九琊自然是知道的。

那一劍所殺的, 不只是陳微塵,更是他寄以存留人世的心魔道。

也只有無情道三重天的一劍, 能破心魔道。

那人如此處心積慮,機關算盡,甚至用上溫回,處處暗示, 所求的, 不過是最後那一劍。

葉九琊收回在人間的神念,轉而望着面前流轉不定的霧氣。

他擡起手來,指尖與那些霧氣相觸, 仿佛在緩緩描摹着什麽。

他目光停在虛空中的一點,心中愛恨,忽然空茫。

又過良久,才離開此處。

走出造化臺的時候,琉璃大殿氣氛劍拔弩張。

遲鈞天的法陣氣勢大盛,金色光華以她和溫回為中心,而無邊氣運正從溫回身上源源不斷湧向她自己。

遲鈞天在半年之前,帶走溫回,那時便在他身上布下陣法。溫回與陳微塵命格相合,若天道欲現世,必借他身體,那時啓動早已布下的氣運陣法,便可攫天地氣運為己用,取天道而代之。

葉九琊想起他初見遲鈞天時,她在歸墟石洞外鑿下的刻字,說是:

山高水闊,誰來此鑿開混沌

地遠天長,我亦欲粉碎乾坤

步步謀劃,時至今日,執念果然即将成真。

然而葉九琊昔日因帝君之故,與她站在一方,今日卻不能了。

陳微塵想做之事,尚未完成,世間已無心魔道,亦不能再有天道。

九琊劍緩緩出鞘,漆黑劍身不見一絲光澤。

遲鈞天大笑。

“那姓陳的雖然處處阻撓我,卻終究做了件好事,”她看着葉九琊,道:“葉九琊,你如今可不再是無情道三重天的境界了——怕是連初入仙門的弟子都不如了吧!”

“你既不知劍,亦不知我,”葉九琊語氣淡淡,“不該口出狂言。”

遲鈞天回以一笑:“我确實不知劍,卻也不必親自出手對付你。”

此時此刻,只聽外面一聲驚惶至極的大叫:“天門破了——”

夜空烏雲滾滾,雷霆炸響。

天道氣運瀕臨抽幹,琉璃大殿上,長生燭熄滅,一應擺設俱失去光澤,整座浮天宮歸于黯淡,而那靠着天道氣運維持的萬丈迷津也漸漸散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跡。

原本山門處駐守的百餘人得以一路順利飛掠上山。

他們看着殿中情景,一時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而身後千百心魔滾滾呼嘯而來,如同黑雲壓城。

此情此景,俨然是滅頂之災,無一人可幸免,縱然是這些常年清心養氣的修仙人,此時也只如最尋常的凡人一般,滿心絕望驚懼。

羽皇侯臉色蒼白,瞳孔渙散,幾乎穩不住身體,看向葉九琊:“葉……葉劍主,如今該如何……”

未等葉九琊說話,遲鈞天開口。

“造化臺之計,已被葉九琊盡數破壞,”她眼神瘋狂,聲音極大,“此人與心魔道陳微塵素有瓜葛糾纏,終究倒戈,背棄仙道!如今山下人間,已成心魔地獄!不可挽回!”

羽皇侯不可置信地搖搖頭,卻又怔住,後退幾步:“我……我在扶搖臺的時候,确曾見過他們……”

此言一出,本就被迷津幻境影響,神智不甚清明的衆人紛紛不可置信地望向葉九琊。

遲鈞天此時身負天地氣運,一字一句,威壓極大:“如今他境界跌落,已無反抗之力——誅此叛徒!”

棋盤之上,落子之人不必親自厮殺。

遲鈞天說得沒錯,她從來不需要自己對付什麽人,自有人來做她的刀劍。

正如此時,仙道之人矛頭全部指向葉九琊。

生生造化臺已開,而心魔之禍愈演愈烈,是證據之一。

葉九琊無情劍道境界不複,許是用心不再純一,是證據之二。

遲鈞天之語,羽皇侯之言,是證據之三。

更何況此時衆人心中唯餘絕望,一腔驚懼盡化為驚怒。

不知是誰先拔了劍,只聽一片刀刃之聲,盡數指向葉九琊。

陸紅顏面無表情,提重劍站在他身前:“欲殺他,先殺我。”

謝琅嘆口氣,也上前站在葉九琊身前:“天下式微,人心混亂竟至于此,小道做不了什麽,這仙,不修也罷。”

刑秋把玩着手中漆黑長笛,倚在廊柱上,冷冷掃視衆人,雖未說話,其中意味卻不言自明。

只是他們區區三人,終究顯得勢單力孤。

——卻見老瘸子拍了拍陸岚山的肩膀。

這位南海劍臺之主神态仍然自若,走到衆人面前:“如今我等尚存,諸位不妨暫且……”

話音未落,只聽人群中一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們重新混亂起來,為首之人刀光一閃,直直向葉九琊攻去。

陸紅顏拔劍,卻被葉九琊單手按住肩頭。

“不必。”他淡淡道。

只見他徑直越過欲保護自己的幾人,并不出劍,反而收劍歸鞘。

那動作,不像是不出手,反而像是覺得面前這百人,根本不值得他出劍。

先是幾道閃爍流光的兵刃向他擊去。

而他只是輕描淡寫以劍鞘橫檔。

兵刃攔腰而斷,落在地面。

失去神智的衆人刀劍齊出,齊齊攻上。他們手持各色兵器,身着各式衣袍,猶如五光十色的洪流。

只那一抹雪白的影子,迎洪流而上,如螳臂當車。

——竟無一人可上前。

他已無劍意,出招時自然沒了那肅殺的冷白劍光。可正是如此,人們才真正看出他一招一式中的意蘊來。

絲毫不花哨,只是極快也極穩,卻不可敵。

陸岚山嘆道:“聞說葉劍主被贊‘集劍技之大成,開劍意之宗風’,世人獨記得下去,卻無人在意前句。”

此時,他便是那把劍,一招一式,無人可敵。

甚至,他的狀态愈發好了起來,最初只是招架,後來漸漸游刃有餘,占據上風。

此時此刻,他身上已無境界之分,因為他便是他手中那把劍。

劍意、劍氣盡皆消失,如同千帆過盡後,歸于更加廣闊的平靜。

至此,他的劍剔掉最後一點雜質。

三重天外天外天。

陸紅顏屏息看着他招式——葉九琊的劍向來是招招致命,鋒利、冰冷且尖銳,此時卻多了幾分空靈,那一抹白衣飄飛之間,仿佛有萬般繁華盡數謝盡。

先前氣勢洶洶的衆人橫倒一地。

唯獨葉九琊一襲白衣立于殿中央,背後一輪圓月,微風吹過他衣袍。

暮春之後,芳信已過,林花凋零滿地。

他容顏依舊無瑕,身形依然挺拔,可在那身影中,陸紅顏看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孤寂。

一點情衷,平生心事,剛剛落地生根,卻已無人可訴說。

“我此生見過無數劍法,卻不及葉兄方才招式萬一。”陸岚山道:“骖龍君可知這劍法出處?”

“劍閣沒有這樣的劍法,只不過他之前曾寫過一本心法,想必是了。雖然仍有不同,想是他又有了其它體悟。”陸紅顏略有些失神,想起在凡間度過的那些日子來,輕聲道:“那本心法……名為《長相思》。”

溫回昏倒在地,失去意識之前,喃喃念了聲“公子”。

遲鈞天正抽取着他身上最後一絲氣運,并警惕望向葉九琊。

葉九琊正欲拔劍,卻聽老瘸子咳了一聲:“不必勞動葉小友出手,老夫還有些陳年舊事未與師妹計較。”

他看向遲鈞天:“師妹,不知昔年之賭,可還算數?”

遲鈞天淡漠道:“我即将化身天道,得長生,你已敗。”

老瘸子啞聲笑了一下:“師妹,你總被慣着,總以為事事都如你所願。”

遲鈞天道:“從無人慣我,而事事确如我所願。”

老瘸子臉上露出了一種近乎溫柔的笑,道:“你向來不信天譴。”

遲鈞天道:“我便是天。”

老瘸子:“天外有天。”

遲鈞天嗤笑:“無稽之談。”

“演天機者,當畏當懼,”老瘸子嘆道,“師妹,天演弟子,須比他人更加謹慎,并非空穴來風。”

遲鈞天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并不是因為老瘸子的話,而是她身上的氣機已經翻騰奔湧,無法控制起來。

冷眼旁觀的葉九琊終于開口:“心魔道與天道相依而生,心魔道已散,天道自然不存。”

“所以他方才看似要殺你,實則是念及你是帝君恩師,要救你。”老瘸子道。

遲鈞天神情已有些癫狂:“蕭九奏,你……”

“不過,”老瘸子說到這裏,咳了幾下,才勉強接着道:“凡間的長兄,總會護着妹妹,我做師兄,也該護着師妹些。”

他話音乍落,便見那些洶湧氣機,洩洪一般從遲鈞天身上傾瀉,奔到他的身上。

老瘸子斷斷續續道:“你只不過綁了這孩子幾十天,布下了轉移氣運的陣法……我卻在他和陳小子的家鄉,待了二十年啦——師妹,你贏我這麽多年,總該也要讓我贏一次。”

遲鈞天咳出一口血來,背倚琉璃柱,臉色蒼白。

老瘸子笑了笑:“你執念過深,已然入魔,總想着取天道而代之便是打破命數,卻不知還有別的法子。”

只見他忽看向了生生造化臺,身上氣機瘋狂膨脹,道:“徒兒。”

陸岚山上前,攙住他。

遲鈞天愕然。

“只許你收徒,不許我收不成?”老瘸子哈哈一笑,“前些年四海雲游,遇見一個好苗子,便領上了仙路,本以為我這徒兒定能當仙道之首了,不曾想又生了葉小友這樣人物。”

陸岚山扶他走向造化臺,近了,只見老瘸子手掐法訣,大陣之勢盡數歸他身上,帶着深沉無比又混亂無比的氣機,身化飛星,撞上那生生造化臺。

一聲巨響後,這件天地至寶分崩離析。

而它消失的地方,被生生撕開了一個口子,雷霆轟響。

通往無盡的、深淵般的虛空。

而那輝光閃爍的飛星,在虛空中蔓延開來。

口子緩緩合攏。

陸岚山對遲鈞天道:“師父說,生生造化臺被破後,定能撕破這天地,他便在這片天地之外,再開辟一片新天出來,你要做天道,重蹈舊路,終究比不上他破而後立。後世人若修煉到了極致,繼而轉向心魔,能以己心度化心魔,或與心魔徹底合二為一,便是大圓滿,經過破界劫雷,便能去往那片新天,那處無任何天理命數所限,全憑來者繼續開辟,雖然現在荒涼無比,幾世之後,定能漸漸繁榮,是為真正飛升。”

遲鈞天失去所有力氣,一言不發。

向來溫潤有禮的闌珊君,語氣第一次如此生硬,也如此咄咄逼人:“你可想過,自己究竟為何如此順利?你為何恰好便遇上了溫回?為何輕易便能在南海打開心魔世的通道?”

遲鈞天搖了搖頭。

“是師父讓我助你,”陸岚山低聲道,“心魔世是因他而開,移氣運的陣法是因他把溫回送到了你手上,連陳微塵來到仙道也是因他指引而起……這樣,縱使有因果,有天譴,也全算在他身上,與你無幹——縱然你從不曾分出一分心思給他,他卻向來是愛護你的。”

遲鈞天右手抓住自己的臉,白發淩亂,忽然近乎崩潰地笑起來。

笑中又帶了一絲沙啞的哭腔。

她忽然想起許多年前。

她尚且年幼,被師父牽着手,穿過高山密林,深溪幽谷,來到天演門中。殿外是青草翠樹,樹下設了棋盤,弟子或捧書鑽研,或三三兩兩對坐,或圍在一起看人下棋。

并無太多規矩,弟子見了師父,也只是微笑見禮。

下棋的兩人入了迷,甚至未能察覺師父到來,直到一人投子認輸,嘆道:“不下了,不下了,大師兄,我實在佩服。”

他們這才察覺師父就在一旁,牽着一稚齡少女,已不知看了多久,不禁有些郝然。

萬俟浮撫了撫胡須,也不惱:“九奏,來看看你小師妹,為師年邁,以後就要着你代為教導了。”

蕭九奏站起身來,他生得俊,笑得極好看,到了近前,才放低聲音,喚道:“小師妹。”

——像是害怕聲音一旦高了,會驚擾到尚未長成的幼妹一般。

她卻不在意這些,揚起頭道:“我要和你下棋。”

萬俟浮撫須笑道:“九奏,你這次怕是要遇到對手了。”

先前認輸的弟子奇道:“還有人能與師兄棋逢對手不成?”

蕭九奏笑得溫和,拂袖,黑白子盡數落回棋盤內:“師妹先來。”

那一局,天演最善推演命盤,縱橫運籌的大師兄,竟與新入師門的小師妹棋逢對手,終未分勝負。

後來她年歲見長,再擺下棋盤,是贏多輸少,蕭九奏從不生氣,只贊賞:“師妹果然天縱之才。”

及至後來光陰磋磨,風雲變幻——

她喃喃自語:“是我逼你……”

他自幼長在天演,向來敬愛師父,最後卻幫她竊取至寶,叛出師門。

他素來信天命,從不違逆祖訓,最後布下錯綜複雜一場局,将所有她該得的因果天譴背在自己身上。

經年後再見,蕭九奏在一棵桃花樹下,擺着破爛的算命攤子,垂垂暮矣。

——可他也曾豐神俊朗,溫潤如玉,驚采絕豔。

遲鈞天的笑聲漸漸低下來。

執念成魔,一夕破滅,終究為時已晚。

陳年舊事,浮上心頭,那場勝負不分的棋局,在近百年光陰裏徘徊不去,終究是她收官未成,滿盤落索。

陸紅顏還在思索陸岚山方才的話,“哈”地笑了一聲:“那次在南海歸墟,溫回明明已被拉住,卻突然墜下,原來是你——還有南海之約,心魔之禍,全部是你牽頭,我以為陳微塵便是隐藏最深的那個,不曾想你比他還要天衣無縫。”

她想起在南海的種種異狀,本有些恍然大悟,卻忽然撞上了陸岚山的目光。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目光。

像是在看着什麽珍寶。

陸紅顏像是被燙了一下,立在原地。

她也想起了許多與自己有關的,蹊跷的事情。

比如自己要跳下歸墟的時候,陸岚山出手攔住。

再比如封禪那天,遭遇心魔後陸岚山遲遲趕來,放着更加知情的謝琅不問,反而要問自己,甚至在陳微塵失蹤,葉九琊亦離開後,邀自己去南海小住。

還有……連葉九琊也不經意提起過的,他與陸岚山書信往來時,陸岚山曾提及自己。

老瘸子方才喊“徒兒”時那句話如驚天霹靂,使她如夢初醒。

她望着陸岚山,一字一句:“陸岚……山,陸……陸藍……”

她的家,只是尋常商人,原本便不是什麽書香門第,有了孩子,随意取一個小名,随意喊着,閨名、大名、表字之類,長大後再請長輩與先生取。

商人是做綢緞、染織的商人,孩子的小名,便也取得五顏六色。

陸紅顏此名,是她後來的師父所取,原本單一個紅字。

——而兄長單有一個藍字。

陸岚山望着她,眼底無限溫柔,比這之前他面對他人時所有有禮的笑容都要真切得多。

陸紅顏卻搖了搖頭,聲音裏咬着哭腔:“整個仙道都知道我在找當年的兄長——”

陸岚山道:“師父要走的路,過于艱險,稍有不慎,我亦不能活命,若不能成功,蒼生塗炭,心魔之禍由我而開,我是最大罪人,故而不認你。現在心魔道與天道俱毀,師父說陳微塵亦有自己打算,心魔歸位後,亡人自會蘇醒,才敢認你。”

面具覆在臉上,看不見陸紅顏表情,只見有眼淚自邊緣滲出來,陸岚山伸出手,要摘她面具,陸紅顏哽咽出聲,拼命搖了搖頭,掙開他,朝殿外跑去。

陸岚山無奈喊了一聲“阿妹”,也追出去了。

殿中重歸寂靜,遲鈞天垂着頭,目光空洞,一動不動。

謝琅嘆了口氣:“今日之事,竟比小道讀過最難的經書還要難懂,葉劍主,小道回去尋清圓了——不對,現在劍主已上了幻蕩山,成了帝君……那陛下,小道先告辭了。”

刑秋撥弄着手上佛珠,也道:“葉兄,就此別過。”

溫回蹙起了眉,漸漸轉醒,看見葉九琊的臉,怔了一怔,片刻之後,竟是滿臉淚水。

“公子……”他渾身顫抖,摸索着夠到那柄折扇,閉上眼,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是失卻至親之極痛。

許久之後,才漸漸平靜下來。

他此時完全是凡人之軀,耐不住幻蕩山之高寒。

葉九琊解下外袍,披在他肩上。

“公子說,他知道你怨他,”溫回道,“公子教我如何掌控天道,與仙人周旋,還要我在幻境中發聲,助你勘破心障,到三重天境界,這樣才能将他殺死。”

“公子說,若你此後真正無情無欲,那便罷了,若還有心,也且慢慢放下,莫要流連塵世,困于紅塵苦海。今世欺你,騙你,欠你,來世自會來還。”

明月西沉,天光破曉。

混亂的一夜漸漸平息,無數凡人醒來,發現自己竟躺在街上,或倒在床下,身邊也橫七豎八躺屍一般倒了許多人,挨個喚醒,都不知道夜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覺得自己與之前有些不同了,究竟哪裏不同,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晨霧沾濕了指塵山的石路,寺廟檐角在煙岚裏若隐若現。小沙彌走在前頭,清脆道:“你怎麽還不走?”

刑秋笑道:“你要我走,我偏要留下。”

“阿彌陀佛。”小沙彌宣了一聲佛號:“我得趕緊告訴空山住持,快快把你這妖孽度化,省得擾我佛門清淨。”

刑秋跟他拌嘴:“若不冥頑不化,怎麽算妖孽。”

小沙彌抖了抖禪杖:“可我也沒見過哪有妖孽自己往寺裏來的。”

刑秋道:“自然是要來禍害你們佛門清淨。”

小沙彌氣得要跳腳,幸而已到了山門,空山大師正站在門口,道:“空覺,戒嗔。”

再看向刑秋,行了一個佛家見禮:“施主來此,可是求度化?”

刑秋:“已有人度我。”

“可是為還恩?”

“恩怨已清,不相欠。”

“可是為追思?”

“不可追。”

“可是為發願?”

“無所願。”

空山大師慈和微笑道:“既如此,施主随我來。”

佛堂深處昏暗寂靜,青煙散滅。

佛像前傾,下視世人。

刑秋緩緩擡起手來,指尖隔空虛虛描繪佛像輪廓,眼神有淡淡迷惘。

又過許久,才放下手,緩緩上前去。

紫衣曳地。

——于是佛前一跪。

——從此非魔非仙。

幻蕩山後山往下,是六道輪回,魂歸之所。

一路走下,草木愈發荒疏,最後露出一道漆黑的裂口來。

裂口中,無邊無際,又是另一番天地,雖是黑暗寒冷,卻并不寂靜,也不漆黑。

似乎在哪裏有光,十分昏暗,涼涼的浮在各處,只能看清兩三丈餘內的東西。

遠處流水聲回蕩,地上怪石嶙峋,石縫裏卻開着些瘦弱的白花。空中還浮着些東西,像是人的魂靈,有的飄來蕩去,有的喃喃低語。

葉九琊循着水聲走去,卻忽然被什麽拽住了衣角,低頭一看,是個醜陋的小鬼,皮膚紅黑交錯,坑窪不平,生着獠牙與尖角,正瞪大青色的眼珠看着他,口中怪笑,聲音嘶啞難聽:“山上的美人兒!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它這一聲下去,整個地方蕩起無數同樣的聲音來,卻不是回音,而是不知從哪又冒出許多形貌相似的小鬼來。

它們簇在葉九琊的身旁,一齊尖聲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葉九琊卻也問它們,他看着空中那些白影,問:“這是什麽?”

小鬼争搶着答道:“是人的執念!”

葉九琊又問:“為何徘徊不去?”

小鬼們嘻嘻地笑開了,最先拉住葉九琊衣角的那個道:“自然是還沒有忘幹淨,進不了輪回的!”

葉九琊再問:“魂魄在哪裏?”

小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笑倒在地,一時間在地上翻滾不停,等笑夠了,才答:“魂就在執念裏面!”

還沒等葉九琊再問,它們齊聲問:“快說,你來做什麽!”

葉九琊道:“來找一個人的魂。”

小鬼問:“叫什麽名字?”

“陳微塵。”

小鬼嘻嘻笑着,說:“姓陳的人不少,叫微塵的也有幾個,不知你要找哪一個?”

葉九琊停了一會兒,緩緩道:“要找這世上只有一個的那一個。”

小鬼窸窸窣窣交頭接耳一番,站出來了一個道:“我們知道是哪一個了!”

葉九琊:“他在哪裏?”

小鬼們卻各處蹦跳尖叫着道:“沒魂沒魄的東西,不歸我們管!”

“不歸我們管!”

“不歸我們管!”

葉九琊道:“他許久之前,也曾有過魂。”

小鬼道:“你找那東西做什麽!”

葉九琊道:“我答應過來世要尋他。”

小鬼仿佛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笑作一團:“沒了就是沒了!他沒有來世的!他騙你的!”

他騙你的。

葉九琊輕輕閉了閉眼,聲音輕了許多,道:“他能騙我,我卻不能騙他。”

小鬼轉了轉眼珠:“要想給他個來世,你卻要給我們些好處!”

葉九琊道:“是付得起的好處,還是付不起的好處?”

小鬼嘻嘻道:“只要願意付,總是付得起的!”

葉九琊點頭:“好。”

第一個小鬼開始往深處走:“他卻不在這裏,還要再走遠些!”

葉九琊跟上小鬼的腳步,向那漆黑而深不可測的輪回深處走去。

其餘的數百個小鬼也跟上,起先說着些話,後來是笑,笑着笑着,唱起歌來。

走的愈遠,身影愈發模糊,小鬼已隐在黑暗裏,那一點白衣的影子,也漸漸缥缈,消失在深處,只餘下歌聲還在來回蕩着。

唱的是:

“上天蒼蒼,地下茫茫。

死人歸陰,生人歸陽。

生人有裏,死人有鄉。

生死異路,希解無張。

至此且住,不得相妨!”

陳家的侍女灑掃書房,忽發現書架最上,一本書擺得不甚規整,伸手去夠,又一不小心碰到了地上。

晨風入窗,嘩啦啦掀起書頁,墨筆紅批,頁頁掠過。

至最後那頁。

“庚戌年暮春,微塵與葉君合撰于南都知秋別院。窗外皓月,案上明燭,萬丈紅塵,一場大夢。”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