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鄉村紀事 1

冰蘭覺得自己越來越輕, 有種飄忽的感覺。随後陷入昏睡，等有了意識時，卻是覺得被一股巨大吸力吸引。“生了！生了！”有個老女人喊道，“恭喜六嫂子, 您家又多了一個孫女”

“這倒是合了老大家的心意了！”一旁一個上年歲女人道，語氣裏沒高興的意思。“老大家的，這回是個閨女了！”

“真的？媽, 給我看看”一個年輕女人道。

冰蘭從有了知覺就被人擺弄着。自己成了一個小嬰孩？我的天！屁股一疼, 一個巴掌烙下。“先等一下, 這孩子怎麽不哭？”老女人道。

剛生下來的孩子都要哭嗎？冰蘭想起自己還是個嬰兒，在第二巴掌就要挨到屁股上時，立刻張大嘴巴哭起來。怎麽聲音這麽小？

“哭了！總算哭了！”周圍的人都松口氣。“就是這孩子先天有些不足, 要是有奶水就多吃陣子吧！”

沒人接話茬，稍後，估計是她奶奶的那人道：“他二大娘, 收拾好了就出來歇歇吃個雞蛋來”

“還是給大侄媳婦留着補補身子吧, 咱們都不是外人, 六嬸子就別客氣了”她應該叫二老太的人道。把冰蘭包裹好後放到剛生完孩子的田桂敏身邊。

“二大娘，讓你忙了半天怎麽能空嘴回去！媽您跟二大娘都去吧”田桂敏強打起精神道。婆婆張秀芝看屋裏沒事了，便拉着二大娘出去。“快去看看你媳婦和你閨女吧！”冰蘭聽外間奶奶說道。

幾聲沉重的腳步聲和淩亂的腳步聲，屋裏感覺進來好多人。“媽，我們有妹妹了？”

“媽, 我看妹妹”亂七八糟男孩子的聲音, 随後一道男聲道：“桂敏, 覺得怎麽樣？”

“沒事，看看咱們閨女吧！”

“哎！”冰蘭眼前出現一張男人面孔。男人很消瘦，臉色黑中帶着黃。顯得臉很長，眼睛很大。鼻梁倒是很高，看到男子的樣子，冰蘭覺得自己應該不會很難看。不都說閨女像爸嗎？就是臉好像長了點吧！

眼前的爸爸看她眼中帶笑，“桂敏，我們終于有了閨女了！長得真好看”

“咱們兒女雙全了，以後不生了！不然這日子——”田桂敏高興之餘就是嘆氣。

“爸爸，給我們看看妹妹”

“不許弄哭妹妹，看妹妹多乖，一聲都不哭”男人把冰蘭放到大炕上，随後冰蘭眼前出現四個大小不一的腦袋。這是她的四個哥哥？沒別的毛病，就是太不健康了。

一個個頂着大腦袋，身上卻看不到幾兩肉。皮膚都是黝黑的，一看就是長期在外面曬的。“妹妹好小” “妹妹好可愛” “她在看我們！”......

叽叽喳喳聽着眼前幾個男孩子議論着，一陣困意襲來，冰蘭忍不住張張嘴吧閉上眼，很快睡去。

“看夠了就都出去吧！讓你們妹妹睡覺”範大偉道。回頭又囑咐媳婦歇會兒跟着孩子們出去。閨女是他們都盼着的，可現在的條件想讓閨女吃上奶都怕成問題。

今年開春大旱，家家日子不好過，大人孩子也就吃半，哪裏還有奶水？想到比笤帚疙瘩大不了多少的閨女，還是應該去河裏看看，近處不成，走遠些或許能撈到魚給媳婦下奶。

外面張秀芝陪着二大娘已經吃了一碗糖水蛋，二大娘正欲起身離開。“二大娘受累了！”範大偉忙道謝。

“沒啥，你媳婦睡下了吧！”

“嗯，跟孩子都睡着了”

“大偉，你送送你二大娘去”張秀芝道，今年年景不好，兒媳婦們卻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真是選的不是時候啊！開春老二家，夏天小閨女，剛一入秋就是老大家！估計年底老三家也差不多了。

她希望兒孫滿堂，可現在大人活着都費勁，怎麽養小孩子？範大偉送走二大娘，就去棚裏找撈子，喊上大兒子範愛軍，囑咐其餘兒子到河裏撈田螺給那兩只雞。以後閨女的夥食怕是就指望着那兩只雞了。

張秀芝進去看了看母女倆，母女倆睡得都很安穩。出來把鍋裏剩下的兩個雞蛋拿上回對面自己屋。張秀芝生了五個兒子三個閨女，那時候還沒解放，生是生了，活下來的只有三個兒子兩個閨女。

現在兒女都結婚了，她也熬出了頭。她做婆婆沒偏向，兒媳婦生孩子伺候到小月子，也就是十二天。十二天後自己管自己。村上女人一般都是如此，多分糧食，只能多幹活。現在各村都組成了合作生産隊，生産隊分什麽都是先按人口再按工分分。

口糧只能讓你維持基本的生命，想吃飽還是要靠工分。所以很多婦女都是挺着肚子下地。有的把孩子生在地裏或半路上的都有。

做完小月子沒有不幹活的了。所以她只伺候到小月子，而且孩子她是不管看得。當年她婆婆就這樣，自己帶一樣，她什麽沒幹了？

冰蘭不知道睡了多久，等睜開眼，屋裏只點燃着一盞煤油燈。燈光很暗，屋裏有股腥味。田桂敏已經坐起來喝湯，不管腥不腥，她是一定要和下去的。不喝更沒奶水。屋裏傳來一陣陣吸溜溜喝粥的聲音。

冰蘭感覺自己身下很不舒服，而且肚子餓的要命。小孩的本能只有哭，她忍着等她媽吃完飯開始哭起來。

“我們冰蘭醒了啊！”田桂花恢複了一些體力忙打開冰蘭的小被子。“孩子拉了，大偉，幫我找塊尿布”一聽妹妹醒了，呼啦一陣，幾個孩子圍過來看。

“快都去吃飯，吃完愛軍把東西收拾了”範大偉道。

“我們就是看看妹妹！”幾個孩子唠叨着又坐回板凳。

“能下來奶嗎？”範大偉問，田桂花搖頭：“等明天看看，明天給她姥姥那邊送個信吧，等過滿月一起過來就行”

“哎，咱們閨女一定要過滿月。這幾天我跟愛軍再去草泊裏看看，有啥吃啥”

“閨女沒趕上好日子，要是前兩年辦個滿月咱們還用發愁？”田桂敏道。

“這不都是人作的嗎？好好的日子不好好過，糧食可勁糟蹋！現在是遭報應了！後悔也晚了”範大偉說起來就是氣憤，當時人們已經被連年的豐收沖昏了頭腦。那糧食好像永遠也吃不完，有的連吃帶仍。

他就看到孩子把分到手的雞蛋吃了青（蛋白）剩下蛋黃互相砸着玩。有的老人看不過上去把他們罵跑，撿起一個個碎末嘆息。

好日子一去不複返了，現在媳婦想喝口雞湯都做不到。就是喝一口魚湯還要給他媽送去一碗，這就是範家立下來的規矩。

“好像孩子餓了，大偉，你去熬點米湯吧”田桂敏把閨女收拾完道。家裏留了一點小米，就是給孩子準備的。

一小把小米熬成一大碗米湯。外面還沒進屋的幾個孩子伸頭吸吸鼻子，好香！但是都知道那是妹妹的食物。老二家和老三家的幾個孩子扒在門口盯着大鍋不走，被範立軍（冰蘭的二哥）一個個扯回來：“不許看，更不需要，那是我妹妹的飯”

“哇——！”二嬸家剛五歲的水蘭大哭起來。何秀鳳（冰蘭二嬸）忙跑出來：“這是咋啦？好端端哭啥？”

“我要吃”水蘭指着裏面飄香的竈臺。何秀鳳向裏看了一眼，心裏明白那是給剛出生的孩子熬得米湯。嘆口氣拉着水蘭往自己住的廂房走：“那是小妹妹的，等分了糧食媽給你熬”

老三家周青挺着肚子出來叫閨女雲蘭，閨女正吃自己的手指頭。過去拉着雲蘭進了廂房的另一間。範伯春（冰蘭爺爺）與大兒子範大偉住的是三間半正房，怎麽說是三間半呢？這房子蓋的時候東邊那間比西邊那間大了一半，閨女沒出嫁的時候就用草捆加了一道牆。

一進去就是裏外間。兒子們大了就又蓋了三間廂房，老二老三一家住一間。他也想多蓋，一是院子裏地方還要留出養雞養豬種菜的地方，再有就是家裏沒條件蓋房。現在一年勞動下來有時候一分錢看不到，蓋房的事想都不要想。

周青的日子是進臘月的，她不擔心孩子生下來的吃食。她家裏的大哥是部隊上的，前些天讓娘家哥哥給她捎了一罐奶粉。這就是她的底氣！大嫂剛生孩子第一天肯定沒奶，但他不能拿出來，拿出來意味着奪走了自己兒子的糧食。

狠狠心，拉着閨女進來關上門，範大志已經躺下歇着了，隊上一天到晚幹不完的活。，也很累。從櫃子裏摸出一顆糖塞給雲蘭，小聲道：“在屋裏吃，不要說出去，媽沒那麽多給哥哥姐姐們，知道嗎？”

雲蘭點點頭，兩眼含笑。範大志翻了個身，嘆口氣：“秋糧就是下來怕也分不到多少前半年旱，後半年澇。這老天爺真能折騰人！”

“但願明年好些吧！我想着不如現在多鈎些小白菜，趕立冬還能收上一茬”

“我跟爸和大哥說說，咱們後院的地方能種就種，實在不夠了就跟隊長說說，把白薯秧分了，那東西去年就被搶了。今年白薯沒長多少，後半年竟長秧子了！”

“有的吃就不錯了，前兩年不是連樹皮草根都吃沒了嗎？好在今年還收上點糧食了。我是知足了！現在我聞到青草味還惡心呢！都是那兩年鬧得”周青抱着肚子上炕，範家早就分家了，各家過各家的。

在她找婆家的時候嗎，聰明的老媽首先提出來的第一條就是不找老大，老大生長在頭，吃得苦最多，幹的活最累。幫着兄弟妹妹嫁娶後，什麽也得不到，忙了多少年分家一分錢便宜也不會占去。所以老大就是家裏的老黃牛，累死了也不一定落得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