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東菀詩一時無言，初雅以為她不會再提起任何與無情有關的話語，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滿上，卻不料東菀詩竟不打算停下這話題：“我無意中瞧見無情房中藏着一對木雕，有一個還沾着些陳舊污垢。他知道我看見了那對木雕，卻沒有任何解釋，也不打算把那對木雕藏到別處。或許他覺得我一無所知所以從未想過要防備我吧，可他沒想到我都知道，我知道其中一個木雕是你，我也知道那對木雕是桑芷妍和無情，是還愛着彼此的你們。”

“還愛着彼此的……我們？”初雅只是嗤笑般重複着這句話，可話至尾聲，心中卻倏地泛開一抹悵然，不由皺眉。

“無情是我見過的少有的聰明人，只是這個聰明人卻總是被女人騙，被騙着愛上了一個虛假的桑芷妍，被騙着要娶一個虛假的東菀詩……”

“那是他的選擇，他本可以選擇人如其名，只是他做不到，他沒有成聖，凡人的七情六欲，他克制不住。”初雅忍不住出聲，心底是說不清的空洞煩躁。

“是啊，他活該。”東菀詩卻沒有一點生氣抱不平的樣子，反而極是贊同，“只是這麽活該的人，桑芷妍也好，我也好，竟然都願意愛他，我們實在都只是凡人，雍姑娘，你說是不是？”

初雅不再多言，東菀詩并不在乎她的沉默，只是笑着繼續說道：“我只是想得到一切，桑芷妍擁有過的，桑芷妍不曾擁有過的，我以為是這樣的，可我愛上了無情，這是連我自己都沒想到過的。”

東菀詩眉眼間透出幾分現世安穩的幸福味道來：“雍姑娘，我從來都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沒有錯，即使到了現在也是如此。畢竟，若不是我将桑芷妍逼上絕路，今日無情身邊永遠不可能有我一席之地。若非我設計接近你從而與無情相識，我也永遠不會有機會在他心中占上那分寸之地。我清楚，我在他心中的排位及不上神捕司，及不上所謂已死的桑芷妍，可我會是他的妻子，這世間獨一無二的位置是我的，因為他這個活該的人偏有着我們沒有的那份真與善，他從不輕言承諾，無論是因為大家的撮合還是他本意如此，既許了我，便不會再有旁人。我該高興自己擁有了桑芷妍到死都得不到的東西，可我發現自己沒有半點心思分給這件事，我只高興自己會永遠陪着無情，那時我便知道，我這份心意是真的，再不是自欺欺人的報複。”

初雅依舊默不作聲，沉默持續到了一壺淡茶被二人飲盡。初雅放下茶杯，最終還是那句陳腔濫調：“恭喜東姑娘了。”最終是在恭喜什麽，誰都分辨不清。

諸葛正我三人在璇玑谷中停留了兩日，離開時日正當空，初雅與初琦一同送別他們。這是諸葛正我第一次見到雍初雅，這分明不再是當日他被蔡京困在牢中與他最後話別的女子了。

“多謝初雅姑娘。”諸葛正我對初雅說了這樣一句，無論是桑芷妍為無情最後的付出還是雍初雅将無情帶至璇玑谷為他診治都囊括其中。

初雅對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道謝卻沒有半分驚慌，只對諸葛正我行了一禮：“諸葛先生客氣了。”

馬車漸行漸遠，初雅模糊的視線已分不清馬車的形狀，只是車輪碾動的聲響不斷傳入耳中。那一刻，初雅只想起了當日娘親的話，正是那些話讓她摒棄過往再不自苦。

當日的她仍在不停回想自己是誰，然而顱內出血撿回這條命都是這般不易，她的記憶都随着鮮血失落于崖底，每想一次，腦中便是撕裂般的疼痛，加劇着她的傷勢。她一次次熬着這難耐的苦痛，也曾懷疑過如此折磨自己的意義，卻還是想知道自己是誰、來自何方。那些苦痛，甚至逼得她眼中沁出血淚。

那是雍瑾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親自勸阻她去回憶。她的眼睛被抹上藥膏層層纏繞不見光明，雍瑾宛就坐在她身邊，輕撫着她因疼痛而皺起的眉心，溫聲勸誡：“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非昨，你非昔日，你既忘了，那是老天給你的恩賜，給你機會重新活一次。你何必非要強求那些過往？”

那一刻她了悟，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或許雍瑾宛反而是知道的，而雍瑾宛明明知道卻不透露一星半點，可見她極力想追尋的過往對有些人來說是毫無意義的，或許是對她認為重要的人，或許是對她自己……既無意義，她是誰，便的确不必再多想。

一個人的意義所在本該由自己判斷，可她在遺忘一切的同時失了資格，旁人的判斷便成了她的判斷，因為過往沒了意義，所以她成了雍初雅，她重新定義自己的意義，她幸運地有了第二次機會，也總算沒了從前那份狼狽。

這份意義一直被堅守着，在開封卻起了些變化。除了初到開封時與儀墨依漫提過一句她似乎熟悉開封，自此以後她再沒提過任何。其實她們都不知道，她覺得熟悉的不僅僅是開封，還有神捕司和神捕司裏的那些人，還有，那個叫做桑芷妍的名字。明明都是陌生的，卻覺得熟悉，她并不蠢笨，如何猜不出這或許與她所謂的過往有關？只是她已是雍初雅，也只會作為雍初雅活到最後，那些過往于她有所觸動有所動搖甚至有所妨礙，卻已不是她最終的意義。

“初宜，你是不是知道有過一個木雕？”東菀詩的那些話讓初雅不由想起上一次神捕司離開時初琦初宜的小動作，這猜想毫無邏輯，可當日她不能回憶過往牽動傷勢，她身上的全部物件都被收起放在別處，再之後那些東西于她也沒有旁的意義，被她們拿去做文章也并非不可能。

初宜的沉默更是坐實了初雅的猜測，無奈搖頭輕笑：“是大姐姐的主意吧，這種事，也虧你們做得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還有最後一章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