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逸虛真人(三)
逸虛真人(三)
葉遲能想出的辦法,通常可行性高,然極不靠譜,基本秉持反正都是簍子幹脆捅大一點的中心思想。
他居然深明大義的決定把鬼娃娃交出去,讓幾個真人鑒玩一番,與他之前要死要活都想藏着鬼娃娃的行為大相徑庭,這山人妙計也是妙的不同凡俗。
葉遲站在八柱挺立的上清大殿中,在見到座首的逸虛真人時明顯愣了一下。
掌門竟然是在禁地傷了他的人?這是怎麽回事?他當時明明就露了殺心……他到底是怎麽回來的?他為什麽又沒殺他,現在還一副毫不相幹的樣子?
葉遲腦中一瞬間閃過了無數念頭,他心裏驚濤駭浪的翻滾了一遭,見逸虛真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也只能暫不露聲色,心裏卻是暗暗戒備起來。
除掌門外,其餘四峰主也各左右入座,葉遲定了定神,按照原計劃添油加醋的給他們講了一番鬼娃娃淨化王寡婦跟八兒魂魄的事,講完就住嘴,絲毫不提及此後小廟中的所見所聞及至鬼娃娃的出生。
五真人聽完,各有心思,目光齊齊盯在葉遲懷裏的鬼娃娃身上,鬼娃娃面孔朝着葉遲,還是一團可愛笑模樣,五道目光如芒在背也絲毫不能讓它動容。
殿中靜了一會,逸虛真人問同在大殿上的殷玄弋,“阿初,他說的可屬實?”
葉遲趕在殷玄弋之前搶道,“哎等等,那個其實弟子畫的那個陣法并沒有産生任何效果,弟子只是想把自己說的厲害一點……”他摸摸腦袋果然一臉羞赧,“讓各位真人見笑了,不過弟子保證,其餘句句屬實。”
殷玄弋也不去看他,垂眸回了逸虛真人,“确實如此。”
逸虛真人自然是信得過殷玄弋,他目色一深,起身步下殿來,葉遲也看不出他如何動作,逸虛真人就已經到了他面前。
他寬廣的袖袍中伸出一只白淨的手來,“讓我看看。”
葉遲本能的要往後退,卻又堪堪忍住,他臉上的慌張一閃而過,依言小心的把鬼娃娃遞給他,并說道,“它有點認生。”仿佛是為了證實他的話,鬼娃娃才到逸虛真人手上,原本還彎彎的眉眼瞬間就耷拉下來,“哇”的一聲驚天動地的哭了。
葉遲陪着小心:“沒關系,讓它哭,掌門請看。”當然要哭,他千叮萬囑了鬼娃娃,讓它到時好好哭,使勁哭,最好能哭出一個肝腸寸斷的效果。
逸虛真人與殷玄弋八成相似的眉目動了動,一只手托着哭鬧不止的鬼娃娃,另一只手伸出來,食指點上它印堂,葉遲表面鎮靜,心裏卻一直在打鼓。
他先前并不知道在禁地遇上的人就是掌門,鬼娃娃當時睜眼,他到底有沒有看到?
而他之所以敢做此決定,是聽說了無界山封神柱之事。他當時想的是,既然封神柱封不住鬼娃娃,那麽幾位真人也不一定能探得出它有哪裏不妥,只要不說出他天生死胎的實情,或許就能偷天換日瞞混過去。
至于另一個知情者殷玄弋,他死皮賴臉的央求他把廟裏的事暫時隐瞞下來,方法自然是不要臉到了家。他當時是這樣對殷玄弋說的,“大師兄,你一說廟裏情形,豈不是就要交代出你睡了我的事來,我清清白白一個人,以後可還怎麽做人。”
殷玄弋當時大抵是想戳死他殺人滅口,不過這時候又為什麽沒揭穿,或許只是葉遲指天發誓的一句,“如果将來我用它為惡,你就殺了我。”
這句話原本是殷玄弋失口說出來的,他記得葉遲當時只嬉笑着說一言為定,也沒當他放在心上,卻原來被他記住了。
逸虛真人探得一會就收了手,他也不言語結果,而是托着鬼娃娃回了座首,把鬼娃娃遞給了古月真人。
鬼娃娃哭鬧上了瘾,一點沒有将歇的趨勢,且幹打雷不下雨,嚎得挺大聲,哭像也挺逼真,就是擠不出一點眼淚,勢頭有餘然傷心不足。
古月真人查探後,也沒說什麽,又把鬼娃娃遞給元德真人,他們跟傳令似的一個傳一個,傳到最後鬼娃娃到了念溪真人手上,說來也怪,念溪真人一抱它,它竟然抽噎兩聲就“咯咯”笑了,還笑得特別可愛。
葉遲:“……”他竟然忘了這小鬼還是個色胚,估計它見了念溪真人這麽一個大美人,早把他交代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五位真人修仙有度容色皆不見老,念溪真人看着更像是花樣年華的少女,眉目如畫仙姿袅娜,眉心一點朱砂攝人心魄,說能讓人一見傾心,确實不假。跟她一對比,葉遲之前見過的幾位勾沉殿的弟子都失了顏色,不過為了保住自己的狗眼,他可沒敢多看。
待念溪真人也查探完,逸虛真人才問了衆人,“如何?”
古月真人先道,“這娃娃體內空空如也,尋不到絲毫氣息。”
元德真人接道,“活人該有的陰陽二氣也未曾得見,而它卻能行動如常,實在匪夷所思。”
無色真人淡淡道,“我與元德師兄意見一致,以為它并非活物。”
鬼娃娃還在念溪真人手上,念溪真人神色淡漠是為冰山美人,她居然能像模像樣的抱着鬼娃娃,等衆位真人說完,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結論,“倒與紫苑小時候有幾分相像,我看着挺好。”
看來真人也不能免俗,要對幼小可愛的東西多包容些,只要鬼娃娃不睜眼吓人,扮個粉雕玉琢的讨喜娃娃綽綽有餘。
葉遲趕忙道,“此前它都是同弟子在一起,認了弟子做主人,如若它并沒有大不妥,弟子以後可否一直帶它在身邊?”
他這話一出,幾位真人都看向了他,葉遲揣着一點恰到好處的惴惴,仿佛就是一位不明所以的天真少年。
靈物認主是罕事,能修煉出靈性的東西本就不多,尤以生物為最,但也極少有靈物能修煉成嬰兒模樣,如成人型,少說也有千年修為。再者說,它們極少會主動認主,修為莫測的人可以讓它們臣服,但要認主,實非易事,就算是無界山千年歷史,擁有高修靈物的細數下來也不足十人,成人型的只得一人,他就是無界山的開山始祖——無極老祖。
只是眼下這個娃娃,內裏空空,不聚氣不凝神,是一點修為都沒有的,單單如此不過是一個普通娃娃,然而它沒有的徹底,該有的都沒有,那就很奇怪了。而按照葉遲所述,這娃娃食人魂煞,淨人靈魄,能做到如此的也絕非普通之物,更甚者說,哪怕是化而成人的靈物也做不到。
煞是至邪之物,除了與本體一同毀滅,這世上還沒有其他方法可以祛除,但是這娃娃身上又确實沒有煞氣。
幾位真人雖是不同程度的震驚,卻沒人妄下判斷。逸虛真人從念溪真人手中接過鬼娃娃,那小色鬼果然繼續哭鬧起來,直到把它送回葉遲手上才又笑開來,只是笑得遠沒有見了美人那麽高興。
但照這般情形,也确實能看出葉遲對它的意義并不一般。既然它并非人,修而成性以為靈,在葉遲有意隐瞞下,其中古怪幾位真人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參得透,肯定是要留下葉遲跟鬼娃娃從長計議,這就與葉遲所想不謀而合。
逸虛真人回了座首,這才道,“它的事暫且歇歇,改日布了法再行查探。”他停了停,又道,“我且問你,你當日是通過什麽法子闖的無界山禁地?又是因什麽而闖?茲事體大,你老實交代。”
葉遲心裏驚異他的問法,在他想來,他似乎就是被禁地那人引誘過去的,現在卻被反過來質問,是在試探他?他心裏計較一番,終是恭敬的俯首道,“弟子确實無意,當日弟子是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循着它才誤闖了禁地,實非有意,請掌門明察。”
逸虛真人微微停頓,道,“你一字不漏,細細說來。”
葉遲心中已有想法,他把石碑前那段略過,也算事無巨細的把事情交代了。幾位真人聽完,古月真人面上還是一點閑适笑容,首先道,“你可知禁地結界是四方封神柱所結,非掌門不得入內。”
葉遲茫然道,“弟子不敢作假,弟子只看到了濃霧,真的是未遇到一點阻礙……要不,弟子再進一次試試?”
念溪真人怒道,“胡鬧!我無界山禁地也是你說進就進的!”
葉遲趕緊道,“弟子知錯。”
逸虛真人若有所思,依然沒說話,古月真人就對葉遲道,“你先下去吧,擅闖禁地原本是犯了大忌,但情有可原之處,我們也會斟酌,既為我派弟子,以後行事,切勿魯莽。”
葉遲恭謹的颔首,“多謝各位真人,弟子一定謹遵教誨。”說完微妙的看了逸虛真人一眼,這才微微垂着頭退了出去。
等他離開,逸虛真人轉向殷玄弋,“此人絕非尋常,阿初,你再把遇到他的情況說一遍來。”
殷玄弋定了定神,道,“是。”他把在廟前村葉遲結陣及鬼娃娃開眼食煞的事又講了一遍,講完停了停,再道,“徒兒與他相處幾次,認為他并未說謊,入禁地确是誤闖。”
逸虛真人微微詫異,殷玄弋從不多言,今日卻為別人說起話來,他笑了笑,道,“那阿初以為,該不該留他下來?”
殷玄弋一愣,還未回話逸虛真人又說,“他根基不高,行氣紊亂,硬闖是進不去的。”他嘆一聲,“此前你已經破例為他治傷,損了自己修為,為師只提醒你一句,此人小心思太多,并非良友。”
殷玄弋垂首不答,逸虛真人微微搖頭,說,“你且下去吧,我與你師叔們還有事情要說。”
“是。”
殷玄弋出了大殿,他心裏想着事情,沒留意葉遲一下從旁邊蹦出來,差點就面貼面撞上。他們身量差不多,堪堪都要頂到鼻尖,殷玄弋眼睛微微睜大,往後退了一步。
他臉上現出冷色,“你在這幹什麽?”
葉遲聽他語氣不對,眨巴下眼睛,很是無辜,“等你啊。”
殷玄弋不說話,繞過他就走,葉遲拎着鬼娃娃跟上去,他轉念一想,終是沒告訴殷玄弋他在禁地見到逸虛真人的事,而是嬉笑道,“幾位真人是不是說我壞話了?我也沒說謊,你別拉着臉了,笑一個可好?”他是沒說謊,只是隐瞞的恰到好處。
他說着就要拿手去提殷玄弋嘴角,殷玄弋佛開他的手,終于動了怒,“這樣好玩嗎?”
葉遲一愣,手指下意識的蜷縮了一下,卻又很快回過神來,他讨好的道,“你別生氣,我以後不這樣了。”
這空頭支票開的毫無誠意,殷玄弋幾乎要被他氣笑了,他難得心緒不定,反應過來後自己先呆了一呆,葉遲卻在他耳邊聒噪,“如果我今天全部說出來,現在它就不一定還在我手裏了。大師兄,它認了我做主人,我必須對它負責——”
殷玄弋冷冷的打斷他,“你以為我師父是什麽人?”
葉遲終于停下了喋喋不休,半響垂下眼睫,輕聲道,“對不起,是我小人之心。”
他這話的語氣根本是沒有承認錯誤,殷玄弋從來沒有這麽生氣過,幾乎就想打他,葉遲卻又擡起眼睫,露了個極為淺淡的笑容,“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大概是沒人教吧。”他故作輕松的說,“我知道,掌門真人待你如親子,你們感情深厚,而我就沒你這麽好運了,我叔叔……哎算了,說了你也不信。”
殷玄弋冷聲道,“你知道你每次撒謊的時候,會刻意盯着我的眼睛嗎?”
葉遲:“……我下次注意,哎你別走啊——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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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