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故人

九月廿九，南晉七皇子寧王韋承沂二十五歲生辰。

一早，皇上和靜貴妃娘娘特派人送來賞賜，寧王進宮謝恩。沒多久宮裏小太監又來傳話，說皇上和靜貴妃娘娘留寧王在宮裏用午膳。

王爺一走，阖府上下立即忙活起來，當屬廚房裏最是熱火朝天，晚宴的膳食材料此刻便要開始洗切準備，劉明坐鎮廚房督導。李茗和景公公指揮下人布置夜宴場地，因寧王選在東苑花園裏設宴，下人們擺放桌椅頗費了許多功夫。幾個管事嬷嬷則帶了一幹年輕侍女訓話，叮囑夜宴之上奉菜服侍的各項規矩。

裴左緒負手在王府裏巡視，對各處表現均不吝誇獎，極為滿意。到得萬俟央加所居的小跨院，他卻不自禁的皺了皺眉。

只見小院裏悄無聲息，萬俟央加的卧房和樂師舞娘居住的兩間廂房俱都房門緊閉。一個小丫頭剛好打着哈欠推門出來，見到白衣翩翩的裴大總管大吃一驚，連忙紅着臉福了一禮。

裴左緒沉着臉問道：“怎麽回事？人都去哪兒了？萬俟姑娘呢？”

“回裴總管，姑娘……還沒起身呢。”小丫鬟都覺不好意思。

還沒起身？裴左緒下意識的擡頭望了望高懸的日頭，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他卻兀自滿臉黑線。“那些樂師和舞娘……”

小丫鬟低着頭回道：“也都沒起呢。”

咳！裴左緒輕咳了一聲。王爺和他可是由着萬俟央加放肆了七八天了，今兒這種日子沒想到她竟敢變本加厲的胡鬧！他清了清嗓子，吩咐小丫鬟：“今晚王爺大宴，各位皇子酉時入席，叫萬俟央加早作準備，酉時之前到園子裏侯着。”說完拂袖而去。

“是！”小丫鬟連忙領命，轉身跑回去猛敲萬俟央加的房門：“姑娘，快起來吧，已經快午時了！裴大總管都來催你早做準備呢！”

童恩懶懶的起身，裴左緒方才在院中說的話她早都聽見了，她不屑的嗤了一聲，妖精男！說不定寧王讓她在夜宴上獻舞這個馊主意就裴左緒這個狐貍出的主意呢！

她穿衣下床，伸着懶腰走到門口對小丫鬟吩咐道：“那就叫他們都起來吧，我也餓了，吃完午飯再準備吧。”今日一舞她早已成竹在胸，哼，非要寧王對她刮目相看不可！自打與寧王相處以來，每次過招都是被他完勝，自己總要讓他大跌眼鏡心服口服一次！

酉時。寧王府東苑花園，皎月初升，夜風徐徐，空氣中散發着陣陣桂花清香。

童恩頗配合的早早準備停當，裹着一件寬大厚實的紅色鬥篷，拉起風帽，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侯着。

六個舞娘也都披着鬥篷站在她身旁，個個神情自若，毫不見怯場之色。四個樂師清一色的青衫長袍，懷抱樂器目不斜視，頗有風骨的站在一側。童恩對劉明找來的這十個人可以說是相當的滿意，從他們的氣質和技藝來看，絕對不是一般的民間藝人，定是見慣了大場面的，想必是寧王或者裴左緒害怕她出醜，特地吩咐劉明為她找來高水準的伶人，極有可能是從宮裏借出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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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多時，景公公大步走進場中，高聲唱和：“端王爺、王妃駕到！睿王爺、王妃駕到！恭王爺、王妃駕到！肅王爺、王妃駕到！寧王爺駕到！八皇子殿下駕到！九皇子殿下駕到！”

園中仆從嘩啦啦一起跪地行禮，此刻也無從一個個請安，只籠統道：“王爺王妃萬安！”

景公公喊了聲起，衆仆從起身垂首侍立，等待各位主子入席。

對于寧王的兄弟們，童恩還是很感興趣的，皇室自然都是優良品種，以韋承沂這種極品相貌，他的一衆兄弟們定然都俊美不凡，而他們的王妃也肯定個個國色天香，今兒可是個大飽眼福的好機會！她擡頭看去，只見寧王韋承沂陪着幾名男子信步走入園中，他一襲家常月白錦衣，修身合體的裁剪愈發襯得他身材挺拔颀長，風度翩翩。

玉樹臨風——童恩見到今晚的他時，腦子裏第一反應蹦出的便是這四個字。

再向他身旁那幾名皇子看去，果然個個英俊高貴、氣質非凡。三個稍稍年長的皇子走在最前，唇上都蓄着胡須，頗有一番成熟的誘惑力，兩個年紀大約十六七的皇子雖稚氣未脫，但亦是英氣逼人。另有一個看起來與韋承沂年紀相仿的皇子，與韋承沂并肩而行，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劍眉朗目，氣質凜凜，不怒自威。童恩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心中贊嘆造物的神奇：若說韋承沂是月亮般溫潤、春風般怡人，那麽這個男人則是大海般深沉、狂風般懾人了。

接着一陣環佩叮當、莺聲燕語傳來，原來是四位美貌的王妃在丫鬟仆婦的簇擁下，一邊說笑一邊相攜而來。這四位美人可謂各有千秋，各具風情，直看得童恩頻頻點頭，心中猜測起來哪位美女是哪個王爺的王妃。待得瞧見賓主都已落座，卻沒見到韋承汐的身影，心中暗奇：寧王生辰，他那個刁蠻愛又熱鬧的妹妹承汐公主為何沒來給親兄長賀壽？

正疑惑間，只聽韋承沂請朗聲道：“感謝各位王兄、王嫂和王弟莅臨替承沂慶生！想從前，咱們自家兄弟常常一處書劍詩畫，品酒月下，大哥的書法、二哥的畫作、三哥的詩詞、四哥的劍法……那時的日子是多麽潇灑惬意，如今各自為父皇的社稷效力盡忠，許久沒聚在一處了，今日借此機會，承沂設下家宴，聊表寸心，希望大家盡興！”說罷沖裴左緒一個眼神，裴左緒立即吩咐上菜，一隊年輕侍女井然有序的端着實盤魚貫而入，頃刻間便将一道道精美馔食擺上各王爺桌案，另有侍女為各位王爺、王妃斟滿酒杯。韋承沂舉杯道：“承沂敬各位兄弟和王嫂！”說着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童恩偷眼看去，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寧王喝酒，想不到還頗有潇灑豪爽之姿，而那張俊逸的臉上始終挂着招牌式的溫雅淺笑，眸光柔和真摯，望之令人如沐春風，她不禁心旌搖蕩，暗自嘆息：他那身邊的位子，須得一位什麽樣的女子方配得上一坐啊！當下還偷偷幻想了一下自己坐在他身旁的感覺，随即自嘲的輕哼了一聲。

在座的衆王爺、王妃們都微笑舉杯，這個說“七哥生辰大吉！”那個說“七弟身體安康！”。

裴左緒一個手勢，樂師奏起歡快的樂曲，夜宴正式開始，衆人把酒言歡，談笑風生，宴上一片其樂融融。

坐在右側第一桌的大皇子韋承液舉起酒杯，沖韋承沂笑道：“七弟，大哥敬你一杯，祝你今後萬事順意，大展宏圖！”

韋承沂連忙起身，舉杯回敬道：“不敢，多謝大哥大嫂，應該是小弟敬你們才是！小弟先幹為敬！”

敬了端王夫妻之後，韋承沂又依次與二皇子和三皇子夫妻對飲。到了四皇子桌前，韋承沂笑道：“前陣子聽說四嫂身體違和，四哥，沒想到你今日能請得動四嫂同來，着實是給七弟面子，多謝四哥四嫂！”

原來方才那位頗具霸氣的男人就是四皇子肅王爺，他身邊坐着的那位嬌豔豐腴的美女便是肅王正妃。衆人皆知肅王妃驕縱無邊、眼高于頂，尋常人皆不放在眼裏，便是一般不大得勢的皇室親眷相請都不一定輕易應邀，今日來為寧王賀壽，當真算是寧王面子大。

聽了韋承沂這話，肅王妃嘴角輕挑，嫣然一笑，道：“憑七爺和我們四爺那份親近要好，我身體再怎樣不适也得來給你暖壽啊！”說着儀态萬方的看了看身旁的四爺。

肅王韋承淵淺笑起身，拍了拍韋承沂的肩膀，道：“老七，咱們兄弟客氣什麽，四哥敬你！祝你福壽綿長！”一貫深沉冷峻的面容上此刻平添一絲難得的溫情，看了令人挪不開眼。

童恩正遠遠的站在他們對面，瞧着肅王夫妻這一對兒，總覺得似乎哪裏有些怪怪的，仿佛不大般配——若單論外表嘛，這俊男美女、郎才女貌，那自是沒得說，可若論氣質，她總覺得像肅王這麽深沉、這麽酷的男人，配他身旁這個一看就胸大無腦的花瓶，當真是有些可惜了……

“老四，這些日子你的刑部當真是做的風生水起啊！”說話的是二皇子睿王韋承渝，俊雅冷豔的面龐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三皇子韋承沄接道：“可不是嘛，聽說老四先是抓獲了四處作亂的炎教逆黨首領，後來又一舉剿滅了危害西漠多年的三大馬賊團夥，當真是造福百姓的大功德啊！”

肅王韋承淵淡淡道：“兩位兄長謬贊了，匪盜為禍武林、欺淩百姓，人人得而誅之，我只是敦促刑部履行職責而已，談不上什麽大功德。”

坐在上手的端王朗聲笑道：“老四不用太過謙虛，最近你氣吞山河的拿下了七八個貪官污吏，再算上那些盜匪窩裏的贓款，這兩年你前前後後一共繳獲了近八萬兩黃金充盈國庫，父皇都誇贊你行事果敢、有雷霆萬鈞之勢、大有他年輕時的風範呢！”

韋承沂也順勢舉杯，正色道：“四哥，老七很是佩服你的魄力和手段，今後還要跟你多多請教，老七再敬你一杯！”

“承沂何時變得跟四哥這麽客套見外了？”韋承淵眸光幽深，嘴角淡淡一笑，端起酒杯起身，沖在座各位皇子遙敬：“既然各位兄弟擡愛，今兒我就借老七的酒敬大家！不過今兒的主角可是老七，衆位兄弟可勿要喧賓奪主啊。”說罷利落的連幹了三杯，衆皇子連聲喝彩，各自嬉笑着陪了一杯。

放下酒杯，睿王韋承渝笑道：“老四說的是，七弟最近在兵部的鐵腕更是令人刮目相看，大家私底下都贊嘆說沒想到溫順儒雅的七皇子殿下，整頓起軍紀來可是毫不含糊呢！老八、老九，還不快敬你們七哥！”

韋承沂連連擺手，笑道：“二哥又在奚落我，想哄我喝醉罷了！”

兩個尚未封王的十六七歲的少年皇子端着酒杯圍上來，不依不饒的跟着起哄道：“七哥今兒是壽星，這壽酒一定得喝！”“七哥喝了這酒，趕明兒帶我們倆去校場玩玩！”

韋承沂苦笑着點頭，終是來者不拒的又幹了幾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寧王韋承沂眼中已現出幾分醉意，目光隐隐有些散亂，但興致似乎愈發的高昂，他朗聲道：“承沂前陣子得了一位曼陀美人，今日特安排她獻演一出曼陀歌舞，請各位兄弟和王嫂們同樂！”言罷擊掌示意。

只聽銅鈴叮當，清脆悅耳，童恩帶着六名舞娘走到場中。

衆王爺、王妃們漸漸停止交談，目光投向場中七名女子。只見清一色的大紅鬥篷，雖只七人，卻頗有氣勢。

童恩在場中央站定，六名舞娘在她身邊圍成一圈，背向觀衆而立。

咚、咚、咚！鼓聲緩緩響起，到第五下鼓聲戛然而止，外圈六名舞娘身上的鬥篷踩着鼓點齊刷刷的落地，露出內裏雪白飄逸的舞裙。

婉轉悠揚的曼陀樂聲随即響起，六名舞娘緩緩轉身面對觀衆，面上都覆着一層白色輕紗，五官看不真切，在異域風情的樂曲聲中愈發顯得神秘動人。六女水袖高揚，腳下輕移蓮步，随着曲聲向六個方向邊旋轉邊散開，将站在當中的童恩凸現出來，猶如六片潔白的花瓣緩緩盛放，露出中心鮮紅奪目的花蕊。

忽然又一聲重鼓響起，只見童恩利落的摘下鬥篷，裏面是一襲火紅的舞裙，面上覆着紅紗，眉心用金粉勾勒出一朵盛放的曼陀花，在月光和燈火的映照下，只顯得整個人妖冶妩媚到了極致。

看着場中央的萬俟央加，韋承沂眸光微斂。此刻，她猶如一只靈動的飛燕，裙擺翩翩，水袖翻飛，夜風吹落了她面上的輕紗，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嬌顏，豔驚四座，撩人心弦。他料到她會表現得很好，但此刻真的見了，仍不免一嘆。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萬俟央加一雙美目俏生生的投向他，臉上帶着令人炫目的笑容。

這一剎那，他看着她，猶如看着一朵用力綻放出最美姿容的昙花，片刻的失神後，想起了那個夏夜裏在湖邊相遇的情景，瞬間心中又升起一絲懷疑：那一夜的偶遇，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恐怕都是她預先設計好的吧？想到此處，他極快的眯了一下眼，再擡眼看向她，微笑的眼底早已沒了溫度——不過是一個唱念俱佳的細作罷了，他不許自己被她誘惑。韋承沂端起酒杯淺啜一口，不着痕跡的移開視線，暗中觀察着衆人的神情，目光略微一頓，最後停在了他最敬愛的四哥——肅王韋承淵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