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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最後一節課是程之餘最頭痛的高數課。

高中時她是美術生,文化課還算不錯,放棄藝術生這個身份後她的高考分數也能勉強夠得上清大的劃線,其主要是依托于她優異的文綜和語文成績,她的英語和數學成績永遠都是在扯後腿,英語勉勉強強馬馬虎虎還過得去,數學那真是慘絕人寰。

高考沖刺前的三個月至今想來都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時段,不僅是因為家庭的變故帶來的沉重打擊,更是決定放棄藝術道路後面臨的學業壓力。沒有了藝術生在文化分上的優勢,她想要和普通學生一樣考上一所好的大學變得更加艱難,其中最大的障礙就是數學。

原以為熬過了高考,從此她和數學就是山高路遠,再無瓜葛,可是誰能料到她最後會被調劑到管理專業,而高數赫然就在必修的行列之內。

程之餘此刻坐在教室裏,仰頭看着高數老師吐沫橫飛地講解微積分,只覺得雲裏霧裏,造化弄人。

老師講得太快,有些步驟都是省略過去的,程之餘的思維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只好認命地埋頭把那些解題過程一一摘抄下來,尋思着課後自己再理解理解。

下課後,程之餘照常去了蔡姨的店,因為是周五,店裏的客人沒有那麽多,蔡姨就讓她先走。從店裏離開後,她沒有去畫室,蘇娴今天有事,她不好一個人去畫室。

程之餘繞到了校門口,她有幾種油畫顏料殆盡,正好尋個時間去買。

一出校門就是車水馬龍,高樓大廈,琳琅商店,與校園裏的靜谧古樸大相徑庭。大門正對面就是一個紅綠燈,此時亮着紅燈,行人駐足等待,程之餘也站在其中。

正當她盯着對面的紅燈看時,一個金發碧眼的老外朝她走過來,用英文向她問路,大概是擔心她聽不懂,老外還特地放慢了語速。

程之餘聽懂了他要問的地方,她的英語做做閱讀還行,口語就相對差了點,再加上此時有點緊張,張了張嘴就是沒能把想說的話用英文說出來。

“Hey man, what’up?”

身邊突然站過來一個人,程之餘擡頭看到來人有些意外。

那個老外又把剛問程之餘的問題重複說了一遍。

邵珩聽完,偏頭說:“五四廣場怎麽走?”

程之餘回答:“順着這條馬路一直往下走,大概兩百米左右到了第一個路口能看到一個超市,接着往右拐再走一百米左右就到了。”

邵珩回過頭去把程之餘的話用英語告訴那個老外。

他的英語發音純正動聽,帶些懶散,整句話下來也不卡殼,流暢自然聽在耳裏一點也不別扭。

程之餘有些意外,擡頭看着他張合的嘴唇微微出神。

老外頻頻點頭,最後确認了遍才朝他們說了兩次‘Thanks’。

老外走後,邵珩低頭,嘴角噙着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學姐’,不會說英語?”

程之餘耳根一熱,小聲辯解:“我會。”

邵珩笑:“是麽。”

程之餘咳了下扭頭去看紅綠燈,經過剛才這麽一耽擱,此時又是紅燈。

兩人并肩站着,邵珩聳拉着肩:“‘學姐’。”

程之餘挑高眼角看他一眼。

“我也問個路吧。”邵珩拿出手機點亮屏幕看了眼,“老樹咖啡館怎麽走?”

程之餘想了下說:“過了馬路往左走——”

她還沒說完,邵珩就打斷她:“你要去哪,順路麽。”

程之餘想了下,遲疑着點了下頭。

邵珩收起手機,雙手插兜:“我跟着你走。”

綠燈過了馬路,程之餘步子快,邵珩腿長,就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她邊上。

兩人又不相熟,這樣沉默着一起走在人流熙攘的道上,周圍的喧嚷反而襯出他們之間陌生的尴尬。

“‘學姐’。”

程之餘轉頭。

邵珩說:“你這次給我領路怎麽不說話了。”

程之餘知道他在打趣她開學時一路上的絮叨,抿了下嘴說:“上次我認錯了,以為你是我學校的新生。”

“不是你學校的就不給領路了?”

“……嗯。”

“啧。”邵珩搖頭,“snobbish。”

程之餘皺眉:“嗯?”

邵珩吊着眼梢看她,輕笑一聲,說:“真勢利。”

程之餘撇嘴,加緊了步子。

邵珩在後面咧着嘴笑。

含蓄別扭的中國女孩,他都多少年沒碰着過了。

走過了一個街拐角,程之餘停下腳步指指邊上的一家咖啡館說:“到了。”

邵珩掃了眼招牌:“謝啦,‘學姐’。”

“我先走了。”程之餘扭頭睇了他一眼,客套地說,“再見。”

邵珩看着她往前走,站了幾秒,舉步往咖啡店裏走。推開店門,裏面的光線不太明亮,他往店內走了幾步才看到要找的人。

邵珩落座,對面的人看到他開口說:“來啦。”

“嗯。”

邵文問:“學校怎麽樣,還适應嗎?”

邵珩颔首:“還行。”

“阿珩,你真的決定呆在這裏,呆在中國?”

邵珩視線下垂,緘默不語。

邵文看着他,懇切地說:“你如果還想回美國,跟小叔說,我立刻幫你辦好手續,你可以繼續去學——”

“小叔。”邵珩擡頭,無所謂地撓了下頭,“不用麻煩了。”

邵文打量着自家侄子的臉,一年多的時間,從意氣風發到現在的頹唐自厭,曾經他是攝影界的天之驕子,明日之星,攝影界許多大拿都為他的天分所折服,紛紛不吝言辭地贊美他,甚至預言假以時日他必将會是攝影界的執牛耳者。

可一年前他宣布不再拍照,引起輿論一片唏噓和扼腕,西方媒體對此多加揣測,聚訟不休。

邵文在心底暗嘆一口氣,他知道當年發生的意外對還是少年的他打擊有多大,以至于到現在他都還不打算原諒自己。

“你想清楚了就好。”邵文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放在桌上推給他,“我幫你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你要是住不慣學校可以去那裏。”

邵珩垂眼,過了幾秒後伸手拿過那把鑰匙,用手指往上空彈了下再一把握住:“謝啦,小叔。”

“有什麽事打電話給我。”

“嗯。”邵珩慵懶地往後靠在椅背上,腦袋往後仰,眼睑下斂,吊兒郎當地問,“小叔,還有事麽。”

邵文佯裝生氣:“怎麽,沒事你就要走了啊,好不容易見個面,多和小叔坐一會兒都不樂意?”

邵珩搓了下額角:“也不是。”

“你等下有事?”

邵珩挑了下眉:“泡妞。”

邵文無奈地笑了:“你這個臭小子。”

邵珩把鑰匙揣進兜裏,起身說:“你回家陪老婆吧,咱倆誰也別耽誤誰。”

邵文擺手:“走走走。”

出了咖啡館就是一股熱浪,這裏是市中心,人潮湧動。

邵珩站在門口摸着下巴想了下,最後還是老實地按着原路走回去。

今晚不用夜訓不用聽講座也不用學唱軍歌,是軍訓以來難得的空閑時間,董建他們幾個早按耐不住性子去KTV訂了個包廂嗨了,邵珩和他們說好了遲點過去,他不趕時間,一路上就晃蕩着優哉游哉地走。

他一路走還一路打量這座城市。

清城算得上是國內的一線大城市,除了到處都是中文外和美國的城市沒有多大的差別,可給人的感覺還是有所差異,這不同的原因大概是人。

在紐約街道上,行色匆匆,步履飛快的人居多,可在這裏随眼可見的就是拖家帶口的一家子出來散步,逛街,還有……含蓄別扭的中國女孩。

邵珩無意中的一瞥就看到了街邊一間小畫具店裏的一抹身影。

他停下腳步,有些疑惑。

他在咖啡館裏呆的時間前後也不過二十分鐘,她剛才明明是往前走的,怎麽這會兒就到這來了?

略微一思索,他就明白了,她大約是直接把他領到了咖啡店門口,之後又自己一個人折回來的。

邵珩覺得有趣,哼笑了聲。

難怪剛才說她‘snobbish’她會生氣,錯怪了她啊。

程之餘蹲着身體挑選着顏料,油畫顏料有37毫升和200毫升的規格,她在糾結要買大容量的還是小容量的。

小容量用得快,要頻繁購買,大容量的耐用,可是顏料放久了也不好。

想了想,她最後還是決定買37毫升的,又挑了一管常用的200毫升的白色顏料。

挑完顏料,她又去挑畫筆,她有幾只畫筆已經禿嚕毛了,正好一起換了。

“你要買哪種畫筆?”店家詢問她,“扁形的,榛子形的,扇形的我這裏都有。”

“軟毛畫筆有嗎?”

“有,我給你找找。”店家從櫃子裏拿出一盒畫筆,介紹說,“這種是最好的,貂毛制造的,你看看。”

程之餘接過一支畫筆,用手輕輕碰了碰毛頂,觸感柔滑。

她當然知道貂毛制作的畫筆潤色效果最好,用于最後的收尾修改最合适,可是好的效果也對應着高的價格。

程之餘難舍地把筆還給店家:“我還是要人造毛的吧。”

“好的,要幾號?”

“二十號和四號。”

“稍等。”

結完賬,程之餘提了袋子就走,出門時還低頭查看着袋子裏的東西,一個不防撞上人。

她後退了步,本能地說:“對不……”

擡頭看清所撞之人是誰後,道歉的話就噎在嗓子眼裏了。

邵珩低頭看她,嘴角勾起,還對她招了下手:“‘學姐’,好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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