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天下跛腳的老頭兒成千上萬, 可他們熟悉的卻就只有那麽一個了。
顧淵與越青峰目光相交,各自皺起眉來,顧淵問:“那人可還有什麽特征?”
這樵夫原是吓得不輕, 越青峰問話時又冷冰冰板着一張臉, 形容嚴肅,甚為吓人, 唬得他更是惶恐不安。眼下顧淵卻不同,他為人本就親和, 生得也讨人喜歡, 細聲問了這麽一句, 大約是怕樵夫不肯直說,還安慰他道:“你不用害怕,也不要着急, 慢慢與我們說清楚。”
一句話下來,那樵夫倒真的平靜了不少,顧淵又請越青峰發話,先叫人将他松開, 這樵夫甚為感激,一股腦地将整件事情都說了出來。
他說那仙師是位跛足的老者,幾年前偶然經過此處, 為他們除去了附近威脅鎮子的妖邪,帶走了幾名據他所說是“頗有資質”的年輕後生。大家也都知道入了那些名門正派,與家中的聯系會少上不少,可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就這麽斷了聯系, 除開剛剛離開時,有一人還偶爾會朝家中寫信,其他人幹脆便杳無音信了。
顧淵問:“你可知道信中都寫了些什麽嗎?”
那樵夫道:“就是與他家老娘親報個平安,好像沒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顧淵又問:“他一直都有往家裏寫信嗎?”
樵夫想了想,答:“寫了大半年吧,之後也就斷了。”
顧淵不由覺得奇怪,寫了大半年,忽然就斷了,難道這人的家中人沒有想過他會遇到什麽不測嗎?這事有些反常,他覺得頭痛,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樵夫口中所說的老者,會是易先生嗎?如果真的是,那他又是哪一個易先生?
越青峰已然開口問道:“他可曾背着琴。”
樵夫一下并未明白越青峰所說的意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說:“那老頭兒……好像真的抱着琴。”
天下跛足之人雖多,可以琴為武器的,大約就只有易先生一人了。
只是單憑樵夫所說的這幾句話,他們無法判斷這個易先生究竟是哪一個易先生,那些被他收去的年輕後生究竟又出了什麽事。
樵夫又往下說道:“他這幾年來了好幾趟,鎮中開始有人覺得古怪了,我去附近的幾個鎮子打聽過,算起來,他已經帶走十幾個人了。”
他們推論至此,更多的卻是無法猜測,越青峰放了這名樵夫,遣人将他送回鎮上去,仔細想了片刻,說:“這件事,問問慶生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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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生好歹在流山派中住了些日子,若門中有十餘個弟子都來自同一個地方,他應當會知道。
聯系慶生花費了些功夫,這傳音符操作不易,好不容易聯系上了,仔細一問,慶生卻說他根本沒有聽說過這些人。他甚至說這些年來,流山派除了公開挑選弟子之外,平常零散着的也不過只收了三四名小弟子。
那麽那些人去了何處?顧淵等人雖然不知道,卻也能猜出他們的結果一定不會很好,既然如此,這樵夫所見的易先生,應當是由尹千面假扮的易先生了。
顧淵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尹千面果真是陰魂不散,令人生厭。而更糟糕的是他們還猜不出他如此行事的動機,只是被動着随他的舉動來作出應對,被人牽制的感覺很不好受,可一時之間,他們也難以跳出這個被動的境地。
無論如何,事情還是要繼續辦的,他們又繼續向着流山派的方向前進,只是多了這麽一件事,反而令他們更加疑神疑鬼了一些,流山派上了那位易先生是真的嗎?沒有人知道答案,他們也找不出這個答案。
之後一路無驚也無險,很快他們便趕到了流山派下的小鎮子,一路冷戰,此時要與黎穆一同待在這鎮子內等候,何止是尴尬二字能形容的。這幾日顧淵只覺得別扭,那日的事情之後沒多久,他便覺得有些後悔,他是想好好與黎穆相處的,可卻拉不下這面子去與黎穆道歉,更想不明白之後要怎麽辦。
他喜歡黎穆嗎?他想明白了,他是喜歡的,只是他摸不清這喜歡的性質,于是只好憋在心中,想明白之前,無論如何也不能夠開口。
好在易先生對此事極為重視,親自下山前來迎接,當場便與顧淵黎穆道了歉,那态度十分誠懇,說什麽也要請他們在這附近的酒樓之中吃一頓謝罪宴,
本來宴席是該在流山派中擺的,可易先生不肯讓黎穆上山,這謝罪宴便只能擺在臨近的酒樓之中了,這事情辦得令人尴尬,黎穆不大願意去。若是放在平日,他一定要沖着顧淵撒撒嬌,想盡法子的耍賴不去,顧淵也一定會遷就他。可現今這情況,易先生一開口,顧淵便已答應了,黎穆自然也不好再拒絕,只好耷拉着尾巴與耳朵,拖拖拉拉地跟着幾人一塊去了易先生的謝罪宴。
顧淵盯着他的尾巴,心想這幾日之中,黎穆似乎都垂着自己的尾巴,他不由又內疚了一些,仔細想想今晚上這所謂謝罪宴的情況,便覺得黎穆應當是不願意來參加的。
是啊,這謝罪宴算是什麽事啊,他嘴上說着要與黎穆道歉,可卻死活也不願意讓他踏進流山派半步,說是門下弟子不願意讓魔修走進門派,可實際上呢?黎穆肯定會覺得心裏不舒服,顧淵是理解的。
他憋着一句話,想和黎穆說若是他不願意,不去也好。可他要如何與黎穆說出這句話來?他只得憋着這一句話,再看一看黎穆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越發覺得自己是做錯了。
宴席之上,越青峰與易先生聊起關于恢複賀潺肉身的事情,他說易先生交代的東西,他都已經收集齊了,這陣法這些日子便可以布置,最好快一些,早些恢複了賀潺的身體,他也覺得安心。
易先生樂呵呵答應,又取了酒來,要與黎穆和顧淵道歉,顧淵站起來喝下這一杯酒,嘴上說着無事,餘光瞥見黎穆耷拉着的耳朵,那心情一時又低落了下來。
易先生将場面話說得漂亮,說他實在是不方便請黎穆到流山派中取,否則的話他一定會親自相迎,黎穆不曾回答他,也懶得回答他,易先生有些挂不住面子,顧淵只好主動站出來,說:“易掌門的好意,我們是知道的。”
越青峰在一旁冷豔看着,此時冷不丁開口問道:“易掌門,前些日子……你可曾去過臨近的樂湖鎮。”
這樂湖鎮便是他們遇見樵夫的那個地方,越青峰如此問,便是想要看看流山派中的這位易先生是否與此事有關系,可顧淵覺得他問得太過直接了,他難道就不怕對方撒謊嗎?
他這一下問得易先生猝不及防,怔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他大約是不明白越青峰究竟為何要這麽問,微微皺了眉,說:“樂湖鎮?老夫的确聽說過這個地方,可是從未去過。”
越青峰問道:“你真的不曾去過嗎?”
易先生老實回答:“不曾。”
越青峰閉了嘴,不再往下詢問。
易先生仍是不解:“越掌門為何忽然問起此事?”
他的模樣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在說謊,的确是一副無懈可擊的樣子,令人信服,越青峰自認活了這麽多年歲,看人還是準的,他也有七八分信了,便擺了擺手,說:“随口問問,易掌門不必在意。”
都這麽問出口了,又怎麽能不在意呢?只不過他認真想了想,越青峰為人本來就十分古怪,他忽然想起了什麽,随口問一問,也是挺正常的事情……就算不正常,他還能怎麽的?
場上冷了一會兒,易先生想,他剛剛已經和顧淵敬過酒了,這回主要還是得向黎穆道歉,并又端起酒杯來,對黎穆說:“這位小兄弟,那一日老夫說得的确過分了一些,不論怎麽說,我希望你能夠理解。”
黎穆的心情不太好,本是自斟自飲,易先生和他道歉,對他敬酒,和誰喝不是喝啊?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易先生大笑,誇贊他是好度量,他也好像沒有聽見一般,坐了下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顧淵在一旁看着,覺得有些擔心,其他話尚且不說,他以前可不曾見過黎穆喝酒啊,這小狼崽子真的會喝酒嗎?萬一喝醉了,那又該怎麽辦?
他憋着看黎穆自己灌自己,幾日來的事情都壓在他的喉間,總算是憋不下去了,忍不住輕輕扯了扯黎穆的衣袖,低聲說道:“你別再喝了。”
黎穆的動作一頓,訝然回首望他,雙耳一瞬便立了起來,那神色是驚訝極了,顧淵看着他這副模樣,早什麽脾氣都沒有了,不由嘆氣,輕聲說:“你若是喝醉了,難道要我把你扛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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