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塑藕軀,二
金光洞的大殿布置跟掩在苦竹下的外觀實在大相徑庭。
別凝不是很能理解,這兒怎麽那麽窮?
三十六洞難不成都是如此嗎?
簡陋如斯,甚至連個鍍了金的神像都沒有,灰撲撲的蒲團帶着陳舊感,只随便地擺在大殿中。而此刻太乙真人神态安詳,身姿板正地在蒲團上打坐。
別凝提着長裙進去時,差點兒摔了一跤,幸好動作靈敏在身形傾倒中抓住了大殿門口的門檻。
可能因着年久失修,門檻并不是很堅固。在拉力下,門檻直接被從牆縫中扯出來了,且她也難逃一摔。
太乙真人見狀,眼皮一直跳,待等別凝起身整理好羅裙,他還故作深沉,“常言道左跳福,右跳災。不知道,這句話用在神仙身上應是不應?”
說完,又吩咐了拂紮去準備茶點。
別凝從百寶袋中取出凝魂燈,“這句話可是在人間興起的,自然是只有凡人信,真人信那個幹嘛?”
她将凝魂燈端在掌心,“真人,可否相助?”
凝玉蓮狀的燈盞,若是給普通人看了大概會以為是皇親貴胄才用的,可換作任何一位仙,得此燈者是如獲至寶。
太乙真人顯然是不可置信的,他将凝魂燈接過,仔細再仔細地看了幾眼,又施法術探視了一遍,驚查燈中之身影是誰時,直接面色大驚地道了兩個字“銀川!”
“幾月前見她,還是鮮活鮮活的一娃娃,現在怎麽成了這樣?魂魄離體,那身軀何在?又用凝魂燈,她是在天庭出了事兒?”太乙真人猜想道,“難不成她鬧上天庭,天帝怪罪了?”
別凝心中有虛,不過這對于自己并無太大影響,她面不改色地回:“是小仙将她仙骨踹斷了。”
太乙真人登時從蒲團上直起身來,“什麽!”連原本放在臂彎處的拂塵應聲落了地,沾了灰。
別凝不想将始末由來詳講一遍,簡明道:“是因銀川仙子為半仙,仙骨較旁人根骨弱……唉——小仙想尋真人您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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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腰再彎了下去,她畢恭畢敬地又起身“望真人施法。用蓮藕替銀川塑一具身軀。”
太乙真人雙手在拂塵上方那麽一放,落地的拂塵就像被強大的吸引力,吸得往上方那張布滿皺紋的手心處去。他一揮拂塵将塵埃拂落,背過有些年邁瘦弱的身子。
“別凝仙子即是徒步行至金光洞有求于我,那我便應了。不過……不付出點什麽怕是也不合适。”
別凝怔了怔,咬咬牙問:“真人覺得如何……才合适?”
“下泥潭。”
太乙真人從別凝身旁走過,不過眨眼間便已經移至金光洞大殿外,別凝也跟着出去了。
在進入金光洞的那刻,別凝就看到了一池蓮花塘,月留粉壁檀栾影,欄俯冰池菡萏香,想必這就是哪吒蓮花化身的地方。
太乙真人指着一池幽蓮:“勞煩別凝仙子下池為銀川仙子擇藕。這下蓮池,別凝仙子不為過吧?”
“不為過。”
“哈哈哈哈,那就好。”
旋即,別凝便陷入了蓮池,在淤泥之中摸了一手的泥。她本就穿着一身素白如箋的羅裙,現在已是浸了大半污泥,像極了一塊人形的美玉落入泥壤,但掩不住其原本潔白無瑕的本質。
太乙真人站在蓮池旁,看的直點頭,心中暗暗想別凝還算不錯,能屈能伸,是塊可塑之才。不知能不能将其收為徒弟?
拂紮早已将茶點備好,遠遠瞧見自己師父站在蓮池旁,尋思人生,他撒腿就跑了過去。
“師父!剛才那個仙子怎麽沒了?”太乙真人後背被撞擊地往前倒去,待穩住了身形,他怒不可遏地道,“佛紮你這小兔崽子不可沒大沒小的。”
別凝在蓮池中俯身彎腰,這一彎就是半柱香,真的徒手将一塊一塊帶着淤泥的藕拔了上來。中途不曾有任何怨言,更是一句話也沒說。
等別凝上了岸,太乙真人揮了一下拂塵,笑道:“別凝仙子辛苦了,”
別凝沾了半身污泥,她用了淨身術,除去了身上的污泥,而後将身前放置的蓮藕也一并除了。
“真人可還有什麽要準備的?就一并吩咐別凝了吧。”
蓮藕做身,蓮花化身并不需要太多東西,只需要幾根完整的蓮藕就好。
太乙真人吩咐了佛紮将她帶去了殿中休息一會,金光洞中為了招待她可是連上好雨前龍井和自佛紮自制的藕粉都拿了出來。
別凝見太乙真人帶着蓮藕去了自己閉關之地,她就坐在大堂中百無聊賴地佛紮大眼瞪小眼。
拂紮興致昂揚地跟別凝演繹了別樣的哪吒三太子,別凝認為拂紮可能是在向外人給哪吒穿小鞋,道哪吒的不是。
因為拂紮心中的哪吒是這樣的。
“哪吒從來不穿鞋!”拂紮在手中幻變成一簇雲,然後将雲捏成了兩個車轱辘,然後聲情并茂地說,“他天天踩着車輪子,速度飛快飛快地!連師父都追不上他。他每日都喜歡偷師父的小酒喝,有一次喝大發了,直接甩進蓮花池裏了,差點溺死了。”
別凝:“……”溺死……
“幸好哪吒是塊蓮藕,不然就直接泥葬了。你知道嗎?”拂紮格外緊張地問,“你知道金光洞為什麽這麽破舊嗎?”
別凝下意識搖頭,有些通透的薄紗随着動作一起晃了兩下,“為何?”
拂紮一拍兩人之間的茶案,可将別凝吓了一跳,他憤恨地道:“因為都是哪吒那個該死的小屁孩!他去天庭入職,借了我們的積蓄,說要給自己買身新衣裳,常言道新職要有新氣象。他丫就是一個小騙子。這都幾百年了?!他就買了一套的大紅色肚兜!一穿就是七八百年,他欠我們的錢也都幾百年,到現在還沒還!你說他可不可恨?”
別凝尴尬地不知如何回應,但她表示理解,“那待我上天庭,幫你催一下?”
拂紮開心地在殿中駕雲往外飛蹿,剛要沖出去殿外,就被門口處突現的一道身影,抓住了衣襟推了回來。
速度之快,不可捉幻影。
拂紮被推的踉跄,直接從浮雲之上跌下。他剛要起身開罵,就見坐着的仙子瞬時站了起來。
別凝道:“勿要沖動傷人。”她斂起含有三分笑意的眸子,霎時周遭氣勢陡降。
一席碧藍之上,半張蝴蝶翅膀勾勒的袅娜娉婷凸凹有致,美到極致的銀川站在殿門口,逆着光的纖長人影一直延伸到拂紮腳邊。
拂紮呼吸有些緊蹙,他想大叫怎麽突然又出現一個人?師父快來救我!
但是他被驚的發不出聲。
銀川微微偏過頭,眨眼間便移形換影至別凝面前,纖細修長的手臂此時已經壓着薄紗力大無窮地鉗住了別凝白稚的脖頸。
只要,只要稍微用力,這個敢踹斷她仙骨的人便會頸骨斷裂。
為什麽?下不去手?!
绀黛羞春的眉頭緊蹙,銀川看着近在咫尺冷若冰雪的眸子,手臂竟有些酸軟下不去手。
難道只因為太乙真人的一句話?
她親自為你下蓮池……
濃濃蓮花般地幽香在兩人之間散開,誰都再無動作。銀川心中亂糟糟地一團,面前之人斷她仙骨,她可恨!也該死!
如是想,銀川鉗住對方脖頸的手一用力,随即想将人甩出去。她動作還未動,對方便疾如雷電地攥住她的手腕,往下那麽一擰。
在帶着清脆的“咔嚓”聲,還有拂紮的驚叫聲中,一截白嫩手臂在別凝手中瞬間變成帶着零星灰點的一截蓮藕。
別凝見之駭目。
這不對!怎麽能那麽脆!
別凝尴尬擡眸,正對上銀川那雙燃燒着烈焰的長眸。
銀川剛塑築好的身軀,不過半炷香便成了殘疾。雖然手臂斷時,她不疼,但是這絲毫不影響她對于眼前這人的恨意與殺意。
“賤女人!我要你的命!”
“若不是你先動手,我怎會斷你手臂。”
別凝蹙着眉頭,心道這銀川果然是性格似個爆竹,一點就炸不,點也能自爆!
銀川從對方手裏奪過藕臂,快速接在自己肩膀上,“霜吟劍出!”霜吟劍乃銀川配劍,聽召即出,不過眨眼間,銀亮的劍光便帶着破竹之勢刺向了別凝。
別凝雙手大張滑步向後退,“你還有完沒完了?能不能冷靜點。”
一個在天界活了将近一千多年的仙子,竟還不如她剛升三百年的仙要懂得克制自己。別凝倒想好好教一下銀川,顯然現在不是時候。
霜吟劍畢竟是天界的法寶,銀川不過只揮了一下,金光洞大殿內一半的擺設都在拂紮接連的驚叫下與破空聲中碎成了齑粉。
別凝邊躲避銀川的劍勢,邊對已經呆愣一旁的拂紮道:“還愣着作甚?快去叫你師父!”拂紮被銀川的作風行事吓個一跳,旋即奪門而出。
銀川擡手從上往下對着別凝的肩膀砍,“今日我們兩個只能豎着出去一個!”
“做夢!”
別凝看着周遭早已經廢作煙粉的擺設,心中十分後悔。
這銀川還是死了才能稍微安生……
死了說不定還能造福衆仙!
別凝毫不懷疑對方若是知道她此時此刻的想法,就算玉石俱焚也不想讓她活着離開這座大殿。
銀川專注進攻別凝,壓根沒注意對方表情變化,也不知對方心中所想。
“钲”地一道破空聲帶着擊山碎石的劍勢直指別凝門面,別凝疾如旋踵地閃過身形,銀川攻勢太快來不及收回,別凝抓住眨眼間的瞬息,轉守為攻,直接仰腿踢掉了對方手中的利劍。
霜吟劍落,銀川錯愕間,腰間驟然一緊,一條绛紅色蛇鞭藤蔓繞樹般盤上了她的腰肢,随後她被人從大殿中用力拉了出去。
兩人飛出殿外時,恰逢拂紮從遠處跑了過來,他氣喘籲籲地道:“仙子!我師父剛喝醉了酒睡着了!天吶!你們是要互相弄死對方嗎?大家都是貌美如花的仙子。何必動手呢?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拂紮還要再說,銀川直接瞪視過去:“閉嘴,不知實情。就不要開口!”
陰霾籠罩下的別凝,眉頭仍舊緊鎖,她手握縛情鞭,對拂紮道:“替我與銀川仙子向你師父道一句對不起,待完事之後,別凝定會前來負荊請罪。”
說完,她便拖着還在固作掙紮的銀川飛向了東南方。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這兒必須得來點對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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