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五百年,一
風輕拂過春夏秋冬,山川湖海,一年又一年,帶走過茂綠,吹化過寒雪,卻整整幾百年不變。
一處簡陋的竹屋隐匿在茂盛的叢林中,盛夏的陰涼無處不在,烈日當空穿過森郁的綠葉在銀川腳邊留下斑駁的萌陰。
五百年輕輕一晃就這麽過去了,曾經有些年少輕狂的狂妄之人,如今也褪去了青澀越發成熟穩重。兩千歲的仙齡在凡間也就只當作是個适合出嫁的年歲。
銀川估摸着再過半個月應當是自己兩千歲整齡,往昔每每想到此處都會先想起還在天界的菁華姐姐,或許是長久不曾見,又或者是自己在為功德之事忙的忘記了。
所以,她今日想到的卻是別凝。
相處了五百年之久,銀川還改掉了罵別凝“小賤人”這三個字。習慣養成極為容易,改掉卻是難上加難。
望着慵懶的日頭銀川忍不住感嘆,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不遠處的萌牙将頭頂長須上的水桶放下,用長須裹着一個葫蘆瓢從水桶中舀了一瓢水,澆在地上沾滿泥土的已經挺屍的魚身上,繼而動作熟練地從一旁抽過刀開始刮銀光爍爍的魚鱗。
萌牙體形也比以前大了兩圈,大蒜一族的年齡算起來要比人或仙複雜難算。
每當她問萌牙你多少歲時。皺着眉頭的大蒜精總會跟炸毛的兔子一樣,竄到一邊害羞地說我們氏族禁止問年齡!
豔陽當下,銀川興意闌珊,渾身酥軟地躺在竹柏制成的長椅之上,林間的太陽正巧有些微投散在她胸前,“萌牙,別凝晌午還回來嗎?”
銀川想起自己兩千歲了,不論如何總要慶祝一下。慶祝當然要準備東西,而她早已經養成了一副慵懶頹态,如今讓她去不遠處的小城轉一圈,她都是懶得連腳都不想動。所以,只能靠別凝。
然而……
萌牙掌刀正在奮力地與魚抗争着,沒辦法甩長須,就直接回道:“應該回。別凝仙子去不周山內的溫泉了,說泡完便回來。”
“唔——”銀川想着幾百面前,別凝親自開山在堅硬如鐵的石壁中開出一方別樣的洞天福地,居然是用來泡腳的,她就忍不住心中惋惜。
銀川起身,踩着軟綿綿的步子往這不周山的方向過去,“我去看看。”路過萌牙時,撇了一眼地上慘不忍睹的魚,“魚煲清湯,鹽味淡些,記得配些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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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牙偏過頭,“可別凝仙子說要紅燒。”
“不。”銀川道,“我想喝湯,不然我給你長須剁了!然後扔在鍋裏去腥!”
一通亂吓後,萌牙憋着天怒人怨,将魚拿去煲湯了,煲湯時還忍不住多放了幾片生姜。
枝繁葉茂的數根粗藤從陡峭的山壁垂下,掩蓋了被人工破開的一個巨大可通兩人的石洞。銀川掀開藤蔓,洞內幽深無光,潺潺水流聲接連不斷。
“別凝——”銀川雙手放在嘴邊将聲音聚集起來,這一聲蕩徹回腸,餘音繞梁。別凝的名字回蕩在石洞中,穿過虛空,透過水聲在彌漫着濕涼的空氣中一聲聲叩擊她的心魂。
洞內并無人應,銀川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越往裏走,嘩嘩的水聲就越大。
不遠處,霧氣漂浮在寒潭之上,模糊了視線,別凝睜開雙眸,眼中一片虛白。
“你……”我怎麽覺得有點眼熟!
未出口的話戛然而止,銀川遭受了會心一擊,熟!太熟了!
前幾日她還在宣紙之上看到的臉,如今突然出現在她眼前,這讓她怎麽不震驚?怎麽不詫異?怎麽……不興奮?!
倏地,“咻咻”地破空聲勢如破竹向她襲來,一記水刃擦過她的面頰打入她身後的岩石壁上,擊壞岩壁飛濺出碎石。
銀川潋滟明眸登時睜到極大,難掩驚慌之色。
別凝在她懵愣之時,早已經甩開雪一樣的白裙,猛地跳起掠上虛空。眨眼之間白裙已經披在了身上,落地後,別凝方問:“你偷窺我?”
此話說的頗有些質疑,此處是別凝打的石洞,專用于泡澡,換句話而言就是修身養性。而知道此處之人也不過是別凝一人,銀川尋着別凝靈韻所至,在洞口時出了一聲後就再也沒說話,在臨近水潭時也是,偏偏是在瞧見了別凝那張摘了面紗的臉之後,方才輕輕吐了一個“你”字。
這不得不讓人懷疑銀川的用心。
銀川想解釋的話哽在喉嚨,不上不下,堵的心胸發悶,“誰偷窺你!”
“那你怎麽不出聲?”
“我……”方才喊過了!
銀川撇過臉去欲言又止,她就是偷窺,她說嗎?當然不能!所以,有什麽能解釋的?當然沒有。
她在心虛之下,佯裝無事地摸着俏麗的鼻頭,提議道:“先出去吧?剛出水,你不冷嗎?”說完直接将準備開口的別凝扔下,獨自一人竄出了洞外。
別凝一臉錯愕,若是她沒看錯,那一抹碧藍色身影落荒而逃之前,耳根是紅的仿若泣血。
狂奔的路上,銀川只能聽到自己呼哧呼哧的格外沉重的喘息聲,速度飛快掠過身邊的枝繁葉茂,也不知跑了多久,跑了多遠,只一心将周身蔓延的神秘幽香甩個一幹二淨。
跑到一根腰肢有一人寬的巨樹旁停下,銀川撐着樹幹平複自己激動澎跳的心髒。良久後才背過身順着樹幹滑坐在地。
快要死了!什麽鬼?好熱好難受!那是別凝?
種種疑問和五陳雜味一股腦兒全部當頭壓下,她從沒見過摘掉面紗之後的別凝,那層薄紗像是與別凝融為一體似的。
五百年間她也曾試過去偷掀別凝的面紗,想看她到底長成什麽樣,然而每次不是被當場捉拿,就是铩羽而歸。
哪裏是像這一次?
半晌,銀川感覺心情平複的差不多了,便撐着身子準備平安無事地回小竹屋。她有心将剛才的偷窺二字忘的一幹二淨,就是不知別凝會不會放任她将此事揭過。
剛穩定身形,只聽身後飄過來一句冰冰涼涼的帶着冰渣子的話,“你好像……落荒而逃啊。”
銀川心驚肉跳地回頭,別凝就站在她不遠處,不知在用什麽樣的表情看她。
她将這一句話放在嘴裏過了一下,能品到幾分調侃之外,大概只剩和別凝的面無表情一樣無感了。
視線從修長的身形一路向上,然後銀川看見了了不起的東西,旋即呼吸一滞,躍然心頭的烈焰散發出堪比豔陽的還亮的幾十倍光熱,呼吸間滿是熱浪,雙頰如似火燒,眼睛也要着了火。
銀川按捺住心中的激動不已和別樣之情,驚問:“你的面紗呢?”
不遠處的叢林之間,綠油油的繁茂之中,別凝仍舊白衣如月,纖纖而立如是拒旁人千裏。曾經日夜面着紡紗的人,如今面頰上卻是什麽都沒帶。空氣之下,潔白無瑕的臉上的五官是多麽的精致,精致到讓人心頭窒息?
我竟比不過她!見到了,那睹物思人的畫卷是不是也可以扔掉了?她是別凝!她居然是別凝!
……
無數句話混着不可言喻之感,再次将銀川掩埋,若說方才在洞中她還算有些氣力可以自制,那麽現在,她願落為戰俘,甘願沉淪。連腳都擡不動的人,如何不做裙下之人?
別凝蹙緊了眉,邁步過來,“甩衣服的時候落水濕掉了。你這是去哪兒?我追你一路了。”
心中天人交戰的銀川一邊心道離我遠點,你的呼吸都噴薄在我臉上了,一邊又腹诽快再湊近些,怎麽可以這麽香!最後,瑟縮在逼仄之地的微小自控力爆發了,“我……我回竹屋!”銀川白稚的手指指着身後的某處枯樹,“你要……一起嗎?”
別凝順着露出一截凝脂美玉的手腕挪了些視線,“你确定?”
銀川暗自吞咽着口水,據視線所測,別凝離她不過半步遠,這個距離不遠不近,若此時撲過去,別凝自當跑不了。
銀川神情複雜,可是,怎麽感覺到哪裏怪怪的?她怎麽會是這樣的人?你是女子!啊喂!
銀川心思神游天外,別凝見狀加重了語調,挑眉道:“那方向是反的,你想繞山一圈,請自便,我就不奉陪了。”
腳踩樹枝嫩草的漱漱聲音在寂靜無聲的荒山中被格外放大,別凝遠去,等朔白的身影擦過一棵矮樹,銀川反應過來之後,動作出其地快,不過兩步就伸手拉住了別凝掩蓋在長袍之下的手臂。
“等一下。”銀川慌忙道,“不奉陪也行,我們去別的地方轉轉。”
原以為別凝會理所當然的拒絕,卻不料對方道:“去哪兒?”
……
将不周山繞了第二圈時,銀川腿腳早已酸痛不已,這一路是轉的懵怔,除了緊跟對方的腳步之外,根本無瑕他想。
她原本想細細琢磨她為何如此,為何激動,為何這麽反應激烈等等,最終如冒了泡的滾湯被壓在沉悶的心底。
回到竹屋時,萌牙已經煲好了湯,它将灰白的瓦罐放在桌子上,欲言又止地問:“銀川仙子你腿怎麽了?怎麽一拐一拐的?”
“你什麽時候看到我腿一拐一拐的?”銀川揉着腳踝,“我是腳疼。”
別凝将瓦罐的蓋子一拿,便作聲問:“我的紅燒鲫魚呢?”
銀川還深記走之前囑咐萌牙的話,如今想悶頭做個鹌鹑,奈何萌牙沒有眼力勁,直接道出兇手,“銀川仙子說想喝湯。”
銀川瑟縮一下肩膀,“嗯。”
“行吧,你腳疼稍後讓萌牙燒些水給你泡泡。我還有事,先進屋,無事別敲門。”別凝又囑咐了萌牙諸多事項,最後将身影藏入竹門後。
萌牙挪着厚實的下盤,邊看着銀川在太師椅翹着二郎腿揉腳踝,邊問:“你們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啊?”
銀川:“……”我也這麽覺得……
作者有話要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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