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莊主從雲想樓帶回了個大美人兒!

這消息一出,最高興的當屬山莊裏的老人。

徐管事同幾個莊裏的老人感嘆道:“這麽多年了,莊主一直不娶妻,也沒有心儀的姑娘,也別管她是不是良家女子了。能給莊主暖暖被窩,再生下一兩個胖小子,那就是好女人。“

“是啊是啊!”莊裏的老人連連附和。

一些年輕人也跟着湊熱鬧,“聽說那位姑娘生得比天上的仙女兒還美,是真的嗎?”

說話的是徐遼。他是徐管事的孫子,只比傅綏小兩歲,生得高大結實,白白淨淨,從小就喜歡鑄劍,如今已經賣出去不少作品,在鑄劍一道上頗有天分,是如今山莊中着重培養的鑄劍師之一。他身邊簇擁着不少年輕人,一群人一路走過嬉笑怒罵、雞飛狗跳的,倒是為莊子裏添了不少人氣。

另一個年輕人道:“我昨天晚上可看見了!莊主對那位姑娘呵護備至,一路都是牽着手進來的!”

“我也看見了,莊主還讓她住在照月閣,那地方高,賞月最好,而且離莊主的住處最近!”

“那姑娘我昨晚看了一眼,真真是人間絕色啊!我看啊,莊主這幾個月都舍不得出門了!”

“話說莊主每隔幾天就出去,是去哪兒了?”

徐管事原本還樂呵呵地聽着,後來瞥見傅綏從蘭草小徑處轉過來,立刻重重咳了一下,不悅道:“都收收!莊主的私事也是你們能議論的?趕緊的,都幹活去!宋老板那批訂單裏可是有三百件武器!”

徐遼等年輕人也看見了傅綏的身影,衆人紛紛朝他打了招呼,當年臨訣入主山莊,收留了一批年紀在十歲上下的孤兒,就是現在的這些年輕人了,他們可以說是和傅綏一塊兒長大的,彼此間感情不錯,并沒有多少上下屬的隔閡。打過招呼,以徐遼為首的數人便一起往鑄劍廬堂走去。一路上幾個年輕人勾肩搭背,說的話題卻換了傅綏。

“我怎麽覺得今天少莊主怪怪的?好像不太高興。那張臉陰沉沉的,看着就叫人害怕。”說話的是這一群人裏年紀最小的章枚,他身量還未完全長開,整個人看上去小樹苗一樣纖瘦,一張白嫩小臉上還挂着兩個酒窩。說起這話來時卻故作成熟地摸着下巴,看上去有些可愛。

徐遼撸了一把他半長不短的頭發,深沉道:“昨晚莊主在那位朱姑娘房裏過了一夜,他當然不高興啊!”

章枚好奇道:“為什麽不高興?”

徐遼下意識道:“那當然是因為他對莊主……”話未說完他及時止住,見衆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他哈哈笑了兩聲,擠眉弄眼道:“說不定是他今早上茅房時發現沒廁籌了只能用石頭刮,把那處刮傷了所以就臭着臉呗!”

“切~!”衆人聞言,皆鄙視地白了他一眼。

徐遼撓了撓頭,嘿嘿笑了兩聲。只有年紀最小的章枚将信将疑地瞅了他幾眼。

===

照月閣臨湖而建,前面臨着碧波,後頭靠着花園,地勢又高,登上三樓就能看見大半個鑄劍山莊,屋前屋後一開窗就能看景。

朱槿住在這樣好的地方,被人認為受盡寵愛也是理所當然。

一大早傅綏就命人備好了早飯在大廳等着,誰知一直等到了晌午都沒能等到臨訣從朱槿房裏出來。他索性撤了菜,冷着一張臉出了山莊。

所有人包括傅綏都以為臨訣如今正沉溺于溫柔鄉,沒空搭理任何人。卻不知在他們臆想中一片春情的照月閣內,卻沒有一分半點暧昧的氣息。

朱槿坐在二樓窗前,镂空雕花的窗戶大大敞開着,徐徐清風将她落在額前的幾縷發絲吹得柔柔飄舞。

她身前擺着面銅鏡,鏡面中倒映出的卻不是她的身影,而是正繃着一張臉從鑄劍山莊裏走出去的傅綏。

見傅綏騎着馬出了山莊大門,朱槿便将他這半天來的舉動都說了出來,“少主一夜未睡,今日天還未亮就起了,之後在照月閣外站了一個時辰才去吩咐人準備早膳,他等了您兩個多時辰,一直到晌午才出的門。”

臨訣正坐在她對面擦拭面具,聞言他頭也不擡,應了句“知道了”就再沒下文。

朱槿擡頭看着他,見他只低頭看着面具,臉上無喜無怒,心中實在猜不出他是什麽想法,索性就直接問了。“主人覺得少主能甘心放棄嗎?”

臨訣反問:“為何不甘心?”

朱槿心道,若是換了自己,定然是不甘心的。

臨訣道:“他能想通最好,若是要鐵了心要去鑽牛角尖,那我也沒辦法。”他說這話時那雙眸子依舊是冷的,叫朱槿看着,忽然生出一種兔死狐悲之感。今日的傅綏,何嘗不能是自己的明日。

這一失神也就一瞬間的事,很快,朱槿就被心口發熱的東西喚回了神智。她指尖勾出挂在脖子上的一枚珠子,見這拇指大小、通體乳白色的珠子發出微光,頓時眼睛一亮。“主人,神廟有消息了!”

整座極樂山包括那上面的神廟早已被臨訣煉制成了法器。它在人間四處游蕩,不斷尋找執念深重之人,一旦尋到,就牽引着他們走上極樂山、進入神廟,然後用壽元同臨訣達成交易。

以往朱槿呆在極樂山上時,每次法器停下,她都會下山視察,見到合适的就帶上山,只是現在她不在山上,便用一片葉子做了個傀儡代替,如今她戴在身上的珠子發光,就代表着她留在山上的傀儡見到了合适的人。而她做出的傀儡還不到能自己下山視察的地步,因而那個人是自己跑到山上,一路尋到神廟的!僅僅靠着一道幻覺似的暗示!

“這執念得多深啊!”朱槿感嘆了一句,随即閉上了眼睛。不過片刻,她閉上的雙目又睜開,面上卻不見方才的喜色。

臨訣見她臉色難看,心中已猜了個七八分,不出所料,一對上他的目光,朱槿面上就露出了幾分遲疑。

“主人,要不這次交易不做了?”

臨訣挑眉,“線香很短?”

朱槿略帶遲疑地點頭。

===

兩天前,蘆城,嚴家大宅。

申時剛過,天上就下起了雨。

嚴府的家丁正踩着梯子将大門上的紅綢摘下,見天下下起雨來,動作立刻加快了幾分。剛剛抱着紅綢踩下梯子,他就看見薄薄的雨幕裏來了一行人。

定睛一看,當先的正是親家夫人和他家大小姐。

家丁納了悶,大小姐昨日才嫁過去,今天還不到回門的日子啊!再說這都傍晚了。眼見那一行人走到了自家門前。家丁連忙迎了上去,“林夫人,大小姐,今個兒怎麽……”

沒等家丁說完,林夫人就皺着眉頭,滿臉不善地開口了,“叫你們家老爺出來。”

這林夫人年過四十,保養得卻不錯,只眼角和唇邊有些細細的紋路,她又是個常年當家做主的,頗有一番威嚴,這怒氣沖沖的模樣可把家丁吓了一跳。

他又看了眼站在林夫人身邊面色無比憔悴的大小姐,話也不敢多說,連忙沖進去請嚴老爺出來。

林夫人厭惡地瞥了嚴婉如一眼,帶着人邁進了嚴家大門。半個時辰後,這一行人又出來,林夫人搭着身邊丫環的手,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兩家十幾年的交情,真沒想到他家的女兒是那種貨色,真是不知廉恥……”

嚴府內,林家一行人走後,嚴婉如就被關進了西邊一個小破院裏。聽着院門落鎖的聲音,她跌坐在長滿雜草的院子裏,神色麻木地看着那道緊閉的木門。

那半個時辰裏所遭受的辱罵和折磨牢牢地釘在她的腦子裏,父母親人厭棄的眼神和失望的斥罵,像是一根帶刺的鞭子一次又一次地往她身上打……

“為娘平日裏是怎麽教導你的?啊?三從四德,貞良賢淑……可你呢?還未出嫁就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出嫁一天就叫夫家趕了回來……有這樣的姐姐,你叫底下的弟妹将來怎麽出去見人?”

“……你說你沒有!難道是林家故意找了七八個大夫來陷害你?難道那滿城的名醫都合起夥來刁難你?”

“姐姐,咱們是嫡親的姐妹,難道你連我都信不過嗎?你肚子裏孩子的爹到底是誰?”

“我嚴家怎麽會出你這麽一個寡廉鮮恥的蕩婦!簡直喪盡了我嚴家的門風!幾代的好名聲都叫你給敗了個幹淨……我們嚴家沒有你這個女兒!來人,把藥給她灌下去!”

回憶着那些刺心的責罵,嚴婉如痛苦地按住了臉龐,在冰冷的雨水中嚎啕大哭,“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沒有淫蕩,沒有不知廉恥地招惹男人,沒有……啊……”

腹中忽然傳來一股鑽心般的絞痛,嚴婉如痛苦地捂住了肚子,下一刻,卻被入目的紅色驚得愣在了原地。

她沒有失貞,沒有懷孕,為什麽……為什麽會流産!

污濁的血紅從身下淌了出來,眨眼間就被雨水沖得遍地都是,令她如遭雷擊,等到她回過神來時,那種壓抑的悲涼和絕望終于徹底将她擊潰,她坐在雨水裏,麻木地看着身下蔓延開的紅色,忽的想起一件事,渙散的雙眼裏頓時湧出了濃烈的怨恨。

是那個人,一定是那個人,一定是那個人毀了她!

這世上真的有因果報應嗎?倘若有,不管是神也好魔也罷,只要能為她讨回公道,讓她手刃那個賊子,她什麽都願意做!

這在痛苦和絕望之中燃起的恨意濃烈到了極點,令這個本來平凡的閨閣女子身上散發出了某種她自己無法察覺的氣息。

化作一粒浮塵游蕩在天地間的極樂山感應到了這股氣息,它飛速接近,幻化出一道巨大山體的虛影。

絕望中的嚴婉如一擡頭,就震驚地發現原本的院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筆直平坦的小路,兩旁芳草萋萋,盡頭處是一座雲霧缭繞、靈氣逼人的大山。

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告訴她,只要到那山上去,她的祈求就能成真。

流産後又在雨水中淋了一夜的嚴婉如,憑着那股不甘的執念,硬生生拔起身子,走上了極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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