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廉貞并沒能意識到臨訣自報家門産業的意思,他道:“我叫連真,連雲疊嶂的連,去假存真的真。”
“連真?”臨訣面上笑意加深,他提起方才之事,笑道:“道長閉關清修多少年了?怎的連銀錢都不知道?”
路人都以為廉貞是故意賴賬,卻不知曉他根本連銀錢是什麽都不知道。廉貞也并不意外臨訣能看出這一點,聞言他沉吟片刻,答道:“我自小在山中清修,這是第一天入世。”
臨訣嘴角微翹,“難怪。道長入世前師門沒有提醒麽?”
廉貞抿唇,想起下凡前武曲星君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搖了搖頭。
臨訣哈哈大笑,“如此說來,在下不就是道長在這人間的第一個相識之人?”
臨訣雖然戴着面具,但他的唇線和下颌都生得非常漂亮,這樣爽朗大笑起來的模樣就格外引人注目,就連廉貞這樣看慣了天庭仙神的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道這凡人雖然說話毫無顧忌,心地卻不壞。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對這樣坦蕩的笑容産生厭惡。
臨訣拽下腰間的錢袋遞給廉貞,“道長看看。”
廉貞接過錢袋時遲疑了一下,顯然是對剛才被凡人圍了一圈的事兒心有餘悸。
臨訣見狀便道:“放心,就算壞了也不會要你賠錢的。”
廉貞這才放心,當然,他面上依舊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樣,沒叫人看出分毫異樣。
繡着銀色花紋的黑色錢袋一打開,就露出裏頭十幾粒拇指大小的銀色東西,其間還夾着幾粒金色的。“這是?”
臨訣道:“銀色的是銀子,金色的是金子。一兩金子能換十兩銀子,一兩銀子能換一千文。這些東西都是錢,人間的衣食住行都需要用到錢。”
臨訣一邊解釋一邊沿路指給他看,“你看那間糧鋪,在裏頭買一鬥米要花二十文錢,一鬥白面要三十七文。再看前面的布店,一匹粗布四百二十文,一匹生絹四百五十文錢,再稍微好點的細棉綢就要一千八百文。再往前,那裏有間客棧,住一晚上不包水飯須付五文錢。道長初入世,若是不懂這個,晚上就得露宿街頭了。”
見廉貞的目光從糧食鋪移到了布店,又落到了不遠處的客棧上。臨訣拍了拍馬頭,将他的注意力引回來,“這是憐光,我的坐騎,當年我把它買回來的時候,花了一萬兩銀子。”
廉貞的雙目微微睜大。
臨訣道:“當然,這是上等良駒的價,若是普通的馬匹……”他指了指街上拉貨的馬兒,“就是那些,三四千文就能買到不錯的了。”
廉貞看了看街上的劣馬,又看了看臨訣牽在手裏的良駒,神色漸漸嚴肅起來。
臨訣見狀便笑眯眯道:“道長,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廉貞沉默。
臨訣又道;“哦對了,道長一會兒若是出城,還得交過城費,不多,也就一文錢。”
窮得連一文錢都沒有的廉貞星君:……
在凡人的想象中,神仙随手一指就能變出無數金銀珠寶,然而他們不知道,即使是神仙也不能無中生有,倘若一個神仙能随随便便拿出東西來,只有三種可能:一是藏在袖裏乾坤中,二是欺騙凡人的障眼法,三是使了搬運術法從別人那裏“偷”來的。
前者廉貞根本沒有,後兩者廉貞不屑為之。那麽只剩下一個方法了,他眉頭微微皺着,問臨訣:“怎樣才能得到錢?”衣食住行他倒是不須用錢,只是欠了臨訣那兩枚銅錢,得還。
聞言臨訣退後兩步,剛好站在一間當鋪的招牌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廉貞一會兒,道:“我觀道長身上的衣服、頭上的玉冠還有懸在腰間的劍都是好東西,不如拿到當鋪去,興許能換個幾百兩銀子。”
廉貞身上的衣服飾物都是下凡後仿着凡人幻化的。料子化得還是看上去最輕柔的一種,然而就是這麽一身加上手裏的劍也才換幾百兩銀子。在這一刻,廉貞充分體會到能拿出一萬兩銀子買馬的臨訣有多豪氣了。
對上臨訣含笑的眼,廉貞抿着唇搖頭。
臨訣笑道:“這就難辦了。不如……”
廉貞追問:“不如什麽?”
臨訣忽的湊近,面具下的雙眸微微彎起,“不如道長嫁了我,我以千萬家財為聘,如何?”
廉貞星君這回是真真切切被吓了一跳,等他回過神,對上臨訣那雙含笑的眸子時,才意識到自己又被調戲了。脾氣再好,他清冷的眉眼間也染上了幾分惱怒,可沒等他說話,臨訣忽的又退後了幾步。
他擺擺手,無所謂地笑出聲來,“道長莫怕,逗你的。”
廉貞:……
明明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個凡人,明明知道對方根本奈何不了他,可不知為何,他心頭偏偏生出了幾分異樣。
片刻後,廉貞冷着臉,道:“以後不許開這種玩笑。”
臨訣笑道:“好,聽你的。”十足一副縱容的模樣。
廉貞微微覺得奇怪,卻說不出哪裏奇怪。
臨訣逗也逗過了,就決定放廉貞一馬。他擡頭看了眼天色。此時已是黃昏,挂在天邊的晚霞像是被人用手指一道道抹上去,前端濃厚,末尾微薄,夕陽的餘晖灑滿人間,将這條熱鬧的街市印得滿是暖暖的黃光。
臨訣道:“定海城有宵禁,現在街上都開始收攤了。等酉時一到,守城兵就會把城門關了。”說着,他看向廉貞,“道長今晚打算在哪裏下榻?”
廉貞:……
若是只有他自己,他可以整夜不休息,隐身坐在屋頂上感應夜間陰氣最盛之地,就算找不到邪神也能除掉一些在夜間活躍起來的邪物。
但是現在有臨訣盯着,定海城有宵禁,自己又身無分文,他該如何解釋夜間的去向?
廉貞星君沉吟片刻,道:“我出城,在城外打坐一宿。”
臨訣忍俊不禁,“那可真是不巧,朝廷近日頒了法令,夜間郊野也不許閑人游蕩。若是在臨川還好,那裏武風最盛,只要跑得快,官府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這裏是定海,連守城兵都是有內功修為的。況且……”
臨訣微微一頓,目光意味深長,“道長是不是忘了,你現在連一文錢的過城費都沒有。”
被一文錢難倒的廉貞星君:……
修身養性數千年,這是他頭一回生出挫敗感來。可面對這個幫了他,又為他講解了人間衣食住行常識的人,他做不到随随便便用術法将他蒙蔽過去。
臨訣見廉貞陷入兩難境地,适時抛出橄榄枝,“早些年我在定海城購下一處宅子,現在還空着,道長若是不嫌棄,不如到寒舍坐坐?”
話畢,見廉貞面露遲疑,臨訣笑道:“道長可是還在介意之前那句話?實不相瞞,在下素來惜才如命,晌午時見道長一表人才武功又高,情不自禁起了招攬之意,絕無調戲之心。許是我言語不當,才招致誤會。況且……”臨訣說到這裏,語氣裏透出幾分黯然,“這些年我于武道上無半點兒進益,還以為已經觸到了頂峰,可晌午時見到道長輕功精妙,方覺人外有人。道長倘若能在武道上指點一二,在下感激不盡。”
廉貞心道那是術法不是輕功。但對上臨訣誠摯的眼,他心中的猶豫就散了,拒絕的話更是半點說不出口,也罷,武道跟仙道其實差距并不大,既然此人已經觸摸到邁入先天的那層壁障,自己就幫他破了,也算了結了這層因果。
事後廉貞回想起來,覺得大抵是臨訣那雙眼睛給他的感覺太過熟悉,所以他才輕易放下了戒心,可他又實在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見過。
臨訣買下的那所宅院就在城東,地處幽靜,是座二進的小宅子。
他們去的時候,留守在宅子裏的仆從完全沒想到一年來不了幾趟的莊主竟然來了,因此等臨訣帶着廉貞進門時,立刻手忙腳亂地收拾了起來。可到底天色已晚,等到酉時快過了,才将将做出一桌菜來。
看宅子的老仆指揮着小厮把菜端上去時急得直抹汗,生怕莊主一個不滿就把他們給辭了。
好在臨訣也不為難他們,畢竟城內有宵禁,他和廉貞到的時候街上攤子都收了大半了,他們這個時候還能張羅來一桌子新鮮肉菜,已經是十分盡力了。
吃飯時臨訣見廉貞下筷子時有些猶豫,似乎是不知該如何下手,他目光一動,點着桌上的菜道:“這是芸苔和豬肉炒的葷菜,這是蓮藕和排骨做的湯,這一道是剝了殼的水蝦。除了這三道,另外四道都是齋菜。”臨訣笑道:“不知道道長能不能吃葷,就這麽安排了。道長嘗嘗。”
廉貞遲疑着夾了一筷子素菜,他是第一次嘗這人間煙火,新鮮之餘又含着幾分期待,誰曾想一口下去并沒能嘗出幾分美味來,反倒叫他挑出了這菜裏含了多少雜質。到底是人間的東西,遠遠無法同天庭相比。
但見臨訣還在看着他,他忍着沒吐出來,只是默默動用仙力将這一桌子菜裏的雜質都濾淨了。
這一番動作悄無聲息,臨訣只是看了廉貞一眼,再回頭卻發現這一桌子菜好像少了一些,但是菜色看着較之前鮮亮了幾分,食物的香氣也更濃了。
他心中敞亮,面上卻露出幾分疑惑,“這菜……怎麽看着更香了?”他夾了一筷子菜吃了,目光一亮,“還真是……”
廉貞見狀,目中的冷淡散了些。
然而下一刻,臨訣那句低語傳進了他耳朵裏。
臨訣:“好端端的菜怎麽會變香,難道是因為有美人相伴?”
廉貞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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