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之後的兩天,廉貞白日裏指點臨訣武學,夜裏進房後又隐身出來,在城中四處查探,期間滅殺了幾只勉強借夜晚陰氣凝聚成形的邪物。

這一夜,臨訣屋裏的燈火剛滅,就察覺到廉貞又隐身出去了。他躺在床上,聽着廉貞出去的動靜,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眼前已經不是那間屋子的床帳了,而是他在極樂山上的神廟中。

随着袅袅煙氣一起騰起的,還有一個女子清脆堅定的祈願聲:“信女姜容,輔國大将軍姜绮之女。家父一生耿直,上忠天子,下安百姓,卻遭奸臣李太師構陷,滿門三十六口,除了信女無一幸免。姜容願在此将一半壽元獻與極樂山神,只求山神為家父讨回公道,在天子面前揭發那奸臣的真面目,叫奸臣李從遺臭萬年!”

姜容獻出的壽元是十年。

臨訣垂眸,正好與那跪在地上的少女對視。

在姜容看來,卻是那貢臺上的神像忽然活了過來,還低下頭看了她一眼,她心中一驚,緊随而來的是驚天的狂喜。插上線香後,她又一連磕了好幾個頭,祈求山神實現她的心願。

這少女正是朱槿帶進來的,她此刻也在神廟之中,發現臨訣的意識附在神像上時,她有些意外,不過神像是完全按照臨訣本人的長相塑造的,和臨訣的意志相通,況且他也不是第一回附在上面了,朱槿雖然意外卻并不吃驚。

她示意姜容先去旁邊的小屋裏休息,姜容此刻還沉浸在神像活了以及親眼見到神靈的震撼中,對朱槿更是言聽計從,聞言立刻進了一旁的小屋裏。

臨訣剛剛只是略微掃了一眼,就看出姜容身體虧虛,應該是常年卧床、疾病纏身之故。

朱槿解釋道:“姜姑娘是輔國大将軍姜绮的老來女,她出生時姜绮已經五十歲了。姜家滿門抄斬之前,只有姜姑娘一人在機緣巧合之下逃到了臨川。今日我出城時,見她一個人站在街頭,執念又深,就将她帶了過來。”

臨訣颔首道:“我此時在定海,便順路去一趟京都。山莊如何了?”

朱槿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一切都好,就是少主終日郁郁寡歡。”

臨訣漫不經心道:“不必管他。”

朱槿應了聲“是”,想起這幾日一直挂在心裏的那件事,她小心地問:“主人,确定是那個人了麽?”

想起廉貞,臨訣眸子裏劃過一絲冷意,譏诮道:“确定了。一靠近他,我胸腔裏的那個東西就跳個不停,恨不得即刻炸了。”

朱槿聞言喜道:“恭喜主人。”

臨訣道:“先別急着恭喜,人還沒到手。”

朱槿笑道:“主人親自出馬,焉有得不到的?”

臨訣對此不置可否,他道:“讓姜容在神廟裏等幾天,我明日就帶着那個人去京都一趟。”

話畢,他的意識就脫離了神像,回歸了定海城中的宅院內。

次日,天光微亮,臨訣就披衣起身。他打開房門時,廉貞顯然剛剛從外面回來,發梢上還沾着幾點露水。

見到臨訣,他微微一頓,才道了聲早。

臨訣含笑看着他,道:“道長這是出去逛了一夜?”未等廉貞回答,他便道:“昨天夜裏睡不着覺,想向道長讨教幾招,未料道長根本不在。可憐我一夜苦等,等得心都涼了也盼不到道長回來。”

臨訣的語氣古怪到廉貞頭皮發麻,可他涉世未深,又說不出哪裏古怪。

見廉貞滿面不解,臨訣嗤的笑了一聲,“我逗道長的。”

廉貞星君:……

秋日的清早略有些濕冷,院子裏栽的兩棵樹卻依舊青綠。

臨訣在兩棵樹中間的石凳上坐下,朝廉貞招了招手。

廉貞都過去,同他一起坐在石桌前。

那石桌上早就備好了茶,臨訣倒了兩杯,一杯推到了廉貞面前,做了請的手勢。随後他端起自己的那杯茶,淺淺抿了一口,道:“不過我實在好奇,道長夜裏不睡覺,跑出去做什麽?當然,道長若願意講,在下洗耳恭聽,若是不願,我也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之人。”

說是這麽說,然而臨訣看着他的雙目裏分明透着好奇。廉貞一對上那雙莫名熟悉的眼睛,就不太忍心拒絕。他想了想,換了個說法,道:“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其實這幾天晚上,我都在追查一個邪道的下落。”

臨訣聲音微微上揚,“邪道?”

廉貞點頭道:“不錯。這邪道本也是道門中人,後來卻堕入歧途,專使些邪魔之法誘惑無辜百姓,受害者不知凡幾。”那邪神本來是受天庭敕封的山神,後來卻自甘堕落,以錢、權、勢、情引誘凡人獻出壽元。

“我此番入世,就是為了捉拿此邪道,替道門清理門戶。”此番下凡,就是為了捉拿此邪神,重振天庭秩序。

臨訣露出恍然的模樣,“原來如此。那道長這幾日可有收獲?”

廉貞搖頭,“我在城中搜尋了幾日,都尋不到那邪道的半點聲息,想來是不在這裏。”

臨訣道:“那道長接下來打算去何處?”

聞言,廉貞沉吟道:“聽天由命,走到哪兒就找到哪兒,只要那個邪道敢使用術法,我就能立刻感知到他的位置。”

臨訣目光一閃,狀似無意地提醒道:“既然道長還沒決定去哪兒,不如跟我一道上幽州?”

廉貞:“幽州?”

臨訣道:“不錯。幽州城是我朝皇都,天子所在之地,那裏最是繁華,權貴亦多如牛毛。道長不是說過那邪道善于蠱惑人心麽?興許他去了那裏呢?”

不錯,京都繁華,而且那裏的凡人相對于其他地方而言,壽命也長上一些,也許那邪神就去了那裏。思及此,廉貞同意了臨訣的提議。

臨訣見他答應,唇角上揚,笑意愈深。

再呆在定海城也沒什麽用了,二人索性一大早就出發前往幽州。

幽州位于北地,而定海城恰處在南北之間,兩地相隔較遠,就算是快馬加鞭也要好幾日的功夫。

廉貞在臨訣面前不便使用術法,況且騎馬過去也便于他一路查探,倒是比縮地成寸直接抵達幽州更合他心意。

數日後的晌午,兩人終于抵達了幽州城。

幽州城比起定海城來,更加繁華熱鬧,城門也更加恢弘壯美。

臨訣策馬同廉貞并肩而行,見城門口排起了冗長的一條隊伍,隊伍盡頭還有四名官兵一個接一個地排查,疑惑道:“上個月我才來過京都,那時進城雖也要排查,卻遠沒這麽嚴。這是出了什麽事麽?”

廉貞對凡間的事不太清楚,但這些日子和臨訣朝夕相處,每日歇息時臨訣都會将一些俗世的趣事說與他聽,對凡間的事就慢慢有了了解。像這種全城戒嚴的情況,應是皇都中出了大事。

廉貞想起武曲曾跟他提過的,北地結界被破,人間皇族險些被殺光一事,皇都是人族氣脈所在,毀了皇都就等同毀了人族大半士氣,因此界外邪魔一直對皇都虎視眈眈,等守護結界被鑽出個缺口,邪魔立刻遁入城中殺戮皇族,由于它們行動隐蔽,又絲毫沒有傷害到城中百姓,以致守護結界的神将沒能及時發現,等他察覺到時,北地的皇族中就只剩下個年邁的老皇帝了,那些有能力繼位的皇子死的死殘的殘,出了這種慘劇,也無怪乎皇都要嚴格戒備。

他擡頭去看皇都上空的結界,那裏明顯有被修補過的痕跡,而鎮守皇都四方的神将也換了人,再仔細一看,光是城門口,就有不少邪魔留下的痕跡,只是凡人看不到罷了。

臨訣見廉貞盯着城門若有所思,猜測他可能是想起了月前幽州結界破碎,邪魔進城屠戮皇族一事。

北地的皇族是死是活與臨訣無關,對比起天庭那幫子神仙整天對着界外邪魔憂心忡忡,他倒是希望邪魔越多越好,最好都聚集到臨川附近去,讓他拔劍一次性殺個痛快,等用那些邪魔的血煉夠了黑珠子,到時候……想到那個不久後就能見到的未來,他眸光微暗,舔了舔唇。

一個人生得太好,做什麽都賞心悅目,即使他戴着半張面具。

廉貞一回頭,剛好就看到這一幕,他怔了怔,千年來一直平靜緩慢的心跳忽然快了兩分。

同一瞬間,臨訣也是一怔,他對上廉貞的視線,忽的露出笑容,“怎麽了?”

廉貞收回視線,搖頭道:“無事。”

兩人下馬并肩牽着缰繩排隊進城,臨訣忽然對廉貞道:“剛剛,我的心跳快了幾分。”

他嘴角微翹,“多虧了你。”

廉貞目露疑惑。可臨訣似乎只是随便說說。

他們此時已經排到了第三,前面再過兩個人,就能進城了。

幽州城是皇都,每日進出的達官顯貴、平頭百姓多不勝數,冗長的隊伍擠在一起,官兵檢查的吆喝聲、隊伍裏一陣又一陣的竊竊私語、進城的出城的煩悶不堪的抱怨聲等等,同那些不知什麽東西混在一起的味道擁在一起……令臨訣十分不耐煩地皺緊了眉。

他朝着廉貞靠近了一些,眉頭微微舒展開。

這時,城內忽然傳出一聲嘹亮的吶喊:“秦小姐出門了!”

轟!這個消息仿佛平地驚雷,炸得城門口喧嚣的聲音頓時一靜。那些原本安安分分排隊的人立刻跟見了花兒的蜂一樣,不顧一切地往前擠。有序的隊伍眨眼間就被沖亂,無數人在城門口擠成了一團,連那些守城兵拿着武器吆喝都沒能将之喝退。

人群蜂擁而上,眨眼間就将和臨訣站在一起廉貞沖開。更令人厭煩的是,臨訣發現混亂之中,竟然有人不知死活地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他沉着臉,立在人群中巋然不動,等到對方趁着混亂再伸出手時,他目光一寒,一把将那人的手骨捏成了粉碎。

慘叫聲很快就被淹沒在混亂的人群中,臨訣對此事早已見慣不怪,他連那人是誰都沒興趣知道,随即便轉過身,撥開人群往廉貞身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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