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靈堂中一片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孫氏身上。

孫氏慘白了臉盯着蔣氏,“你這分明是沒有證據的污蔑!”

蔣氏如今也不顧及妯娌情面了,她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方才你們懷疑我就是兇手的時候,不也沒有任何證據?”

孫氏啞口無言,自從丈夫和女兒死後,她整日裏恍恍惚惚, 如今因為聽見“兇手”二字清醒過來,卻也十分遲鈍,導致一時根本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趙夫人看着争執中的兩個兒媳婦, 不願意相信其中一個就是兇手,她站在原地搖搖欲墜,見孫兒還在那兒咬着糖葫蘆看兩個女人争執,連忙打起精神, 把孫兒牽過來。

劉趙氏也默默走開了些,恨不得離那兩個有可能是兇手的女人遠遠的。

趙老爺一開始唯一懷疑的就是蔣氏, 畢竟其他人連個害人的動機都沒有,可聽了蔣氏這一番話之後,他又遲疑了起來,孫氏真的如蔣氏所說, 心腸狠毒到了這個地步,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放過?

在場的無論哪個都是他的家人,無論給哪個判死刑他心裏都難受,他前後獻出了兩次壽元, 已經沒有幾年可活了,實在是沒有心力再耗費在這種對親人的猜忌之中了。

更何況,更何況他心裏一直懷疑此事是妖邪所為,也許跟着兩個一直孝順的兒媳婦無關呢?說不定是有妖魔附在她們身上,害人的只是妖魔而已!

懷着這點希望,他看向臨訣,小心翼翼地問道:“您剛才只說了兇手在這靈堂之中,但也沒說一定是我的兩個兒媳婦對吧!那有沒有可能……”

噼裏啪啦……外頭一直軟綿綿的雨絲忽然下大了,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地砸落下來,一眼望過去連成一條條水色的線從天而落。

雨越下越大,外頭濃雲蔽日,這間本就陰森森的靈堂內就愈發昏暗。

臨訣就站在小女孩的棺木旁,木制的面具在昏暗的靈堂中竟微微閃過一絲亮光,在趙老爺期盼的視線中,他嘴角微微一勾,笑道:“的确,我沒說過兇手就是這兩人中的一個。”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是就那麽清楚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正在争執中的孫氏和蔣氏一起愣住了。

蔣氏洗脫了嫌疑,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她看着那個站在趙老爺身邊的人,心頭忽然砰砰砰加速跳了起來,一股不祥的預感令她後背止不住地發涼。

下一刻,她就看着那個站在趙老爺身邊、比趙老爺還高了一個頭的人,轉頭看向了……她的兒子。

她的兒子!她的平兒!

那一瞬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強烈預感,她忽然噗通一聲重重跪了下去,因為用力過猛,身子甚至晃動了一下險些摔倒。

蔣氏跪在了趙老爺面前,聲嘶力竭地哭喊了起來,“公公我錯了,是我害死大伯和如兒的!您把我抓進官府吧!我有罪我錯了!”

除了臨訣,所有人都被這忽然的變故驚得呆住了。

趙老爺擡起胳膊,手指顫抖地指向跪在面前的蔣氏,嘴唇哆嗦了一下,話卻沒來得及說出口。

臨訣看了蔣氏一眼,道:“既然有人主動認罪,那便先送進官府吧!”

趙老爺擡起的手才又放下,心裏怒到了極致,反而冷靜下來,點頭道:“來人,把這惡婦人抓進衙門!”

事情本來已經峰回路轉,卻沒有想到蔣氏竟然主動認罪,劉趙氏目瞪口呆,孫氏滿眼恨意,趙夫人大喊一聲“造孽”,眼前一黑就要暈過去。

蔣氏跪在地上,臉色灰敗,俨然一副認命的模樣。

卻在這時,一串未吃完的糖葫蘆從趙夫人身邊飛了出去,準确無比地砸到了臨訣身上。糖葫蘆上面的糖漿沾到了臨訣幹幹淨淨的黑色衣袍上,留下一個無比顯眼的污漬。

然而他身上這件袍子用料特殊,那塊污點在他身上停留不過一息,便順着一炮滾落了下去,整個衣服瞬間又幹幹淨淨,不染塵埃。

這糖葫蘆是誰扔出來的不言而喻。趙老爺連忙斥道:“胡鬧!”随後又叫人把這孩子帶下去。

誰知道今年才七歲的趙從善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下就掙脫了束縛他的幾個大人沖到了臨訣面前,他的雙手緊緊擰成拳頭,擡起來就要往臨訣身上砸。

蔣氏吓得幾乎魂飛魄散,喊出來的聲音都破了音,“平兒快住手!”

然而她出聲時已經太慢了,趙從善舉起的拳頭砸向臨訣的肚子,卻被臨訣輕輕一掌接住了。

他低頭看着還不到他腰部的趙從善,七歲的孩童本該是天真幼稚的時候,這個孩子瞪着他的眼神中卻滿是戾氣,甚至仔細看,還能從他黑色的眼底看到一絲轉瞬即逝的魔氣。正與那團還殘留在趙如蘭心口的魔氣同源。甚至他打過來的這一拳頭上還萦繞着幾縷凡人看不見的魔氣。

倘若臨訣是個凡人,此刻也得落得和趙如蘭一個下場,可惜他與從前被趙從善殺死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

見自己用盡全力的一拳頭對臨訣竟然沒用,趙從善臉上不由一慌,但是很快他就鎮定了下來,大聲喊道:“你這個壞蛋,欺負我娘,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趙老爺剛剛從孫子的舉動中回過神來就聽到這樣一句話,吓得魂不附體,這可是無所不能的神明啊!這孩子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啊!

可未等他把這不懂事的孩子揪過來,就聽見臨訣道:“你之前,就是這樣殺掉你大伯和堂秭的?”

趙老爺驚得倒退了幾步,其他人也跟腳下生根似的,被這句話震得一動不動。

最先回過神來的還是跪在地上的蔣氏,她迅速站了起來,想沖過去把兒子從臨訣手中奪過來。誰料剛剛走近面前就好像多了一堵牆,她猛地沖過去倒被撞得頭昏眼花,摔在了地上。

“放開我你這個壞蛋!”趙從善一只手被臨訣捏着掙紮不開,另一只手和雙腳就不住撲騰起來,用盡辦法往臨訣身上踢,可無論他踢哪裏,碰到的都像是一塊堅硬的石頭,那人巋然不動,他卻疼得再也擡不起腳。

蔣氏過不去,只能站在“牆”外聲嘶力竭地大喊,“你快放了平兒,他只是個七歲的孩子,他懂什麽?他連一把菜刀都拿不起,難道還能殺掉大伯一個壯年男子?”

其他人也不敢置信,趙夫人看着那兇狠得簡直不像自己孫子的孩子,想到臨訣說的那句話,忽然覺得呼吸困難,眼前一片片黑,片刻後終于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而趙老爺本就對臨訣深信不疑,此刻聽見對方說殺人的是自己最疼愛的孫子……他年紀太大,今日受了這接二連三的刺激,震驚之下,竟兩眼一翻,也跟着暈了過去。

大姑奶奶劉趙氏見爹娘都暈過去了,也想跟着暈過去了事,結果睜眼一看孫氏臉上呆木木的,蔣氏那個惡婦正尖叫着要臨訣把兒子還給他。這陰森森的靈堂內竟沒有半個能做主的人了!

劉趙氏趕忙又跳起來,大聲喊外邊的下人進來。

靈堂內頓時一片兵荒馬亂,聞聲而來的下人們擡人的擡人,掐人中的掐人中,在劉趙氏的指揮下有的按住蔣氏,有的輕拍着孫氏的臉把她喚醒過來……

這麽多人一下子擠進來,亂七八糟的動靜和着外頭雨打風吹的動靜一起湧進靈堂內,将這靈堂中陰森詭谲的氣氛沖得七零八亂。

臨訣看着眼前這亂七八糟的場面,心中沒有不耐,反而有點想笑,怎麽說呢?他骨子裏就是個捉摸不定又很不安分的主兒,越是亂,越是猝不及防,他心裏頭就越是興奮。

可惜這場面還是太小了,若是能搞上天庭,叫那一幫子清高的仙神們也跟眼前這些凡人似的亂成一團,那場面肯定會更有趣。

這一場騷亂沒有持續太久,半個時辰後,一行人從靈堂轉移到了大廳,蔣氏被堵着嘴五花大綁扔在地上,劉趙氏站在一旁着急地咬帕子,趙老爺和趙夫人分別被人掐人中掐醒了過來。

趙夫人一醒過來,看到被臨訣死死按着的孫子,立刻就想起暈倒前經歷的一切,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趙老爺也想暈,他恨不得這是一場夢,夢醒了他仍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兒子沒死,孫子也沒殺人。

可他畢竟是一家之主,不能這麽逃避下去。只好祈求地看向臨訣,希冀他方才說的只是一句戲言,真正殺人的是蔣氏那個惡婦,根本不是他那才七歲的孫子。

然而臨訣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這點幻想,他盯着被他抓在手裏的孩子,目光冷淡,“你說說,為什麽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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