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趙從善此刻完全沒有半點先前乖巧的樣子, 他在臨訣手裏不斷掙紮着,聞言嚷了一句,“我娘說了我沒殺人,你剛才沒聽到嗎?”

臨訣見這孩子沒有說實話的打算,也不打算跟他再耗下去,索性屈指往他額上敲了一記。

他這一下敲得不輕,剛剛還能掙紮的趙從善疼得瞬間沒了力氣, 他被臨訣拽着提在半空中,雙手雙腳都無力地垂了下去,一張稚嫩的小臉上眨眼間就布滿了淚水。

如果是以前, 看到最疼愛的孫子被人打哭,趙老爺肯定心疼得不得了,可是如今,一想到被他殺死的長子和孫女, 他心裏就一陣陣發涼。這個孩子才七歲啊,踩七歲他就敢殺了自己的大伯和堂秭, 那他将來會不會連自己的親生父母、祖父母也敢動手?

思及此,趙老爺再看自己往日裏疼愛的孫子時,目光已經完全變了。

趙從善疼得大哭,叫喊道:“爺爺奶奶, 你們來救我,這個壞人打我,我害怕嗚嗚……”

然而不說他的爺爺奶奶,就連那些下人, 也都害怕得退後了幾步,他們看着趙從善時的目光不像在看一個孩子、一位小少爺,而是在看一個披着人皮的妖魔。

哪裏有才七歲的孩子就敢殺人的?殺的還是對他極好的大伯、堂秭,簡直喪心病狂!

只有被綁着的蔣氏還焦急地往趙從善的方向挪,然而她的嘴被破布塞着,掙紮了那麽久也只能發出模糊的嗚嗚聲。

臨訣看着抓在手裏的趙從善,目光透過這具幼小的軀殼,看到了隐藏在他身體裏的那棵黑色的小小魔種。這魔種是邪魔用來擴充信徒的手段之一,将魔種種入體內的人,可以從魔種中借到邪魔的力量。

不過“魔”只是與“神”相對的一個名詞,除了必須效忠于授予其魔種的邪魔外,并沒有影響心性的能力,所以這個七歲就殘殺自己親人的孩子,是個天生的惡人。

“看到了吧,你的魔種救不了你,其他人更幫不了你,現在可以說說,為什麽殺人了。”見趙從善紅着眼眶怨恨地盯着他,臨訣補充了一句,“從殺第一個人說起。首先,為什麽要殺掉家裏的奶娘和丫環、還有馬夫。”

趙從善見果真沒有人來救自己了,又懼怕挨臨訣打,只好老老實實招了,“奶娘她有了自己的兒子以後就不疼我了,還不經我允許就給那個賤種做衣服,我說了她好幾次她都不改;丫環偷吃我娘做給我的點心,被我發現了還敢頂嘴;馬夫最可惡,竟然暗地裏換掉了我給小馬駒的吃食,拿些劣等的貨色喂我的小馬駒。”說完,趙從善狠狠做了總結,“他們都該死!”

他們都該死!

這句話明明是從一個孩子的口中說出的,卻更陰森可怖,趙老爺和劉趙氏不由打了個寒噤。

臨訣聞言,面色分毫不變,“那你大伯和堂秭呢,據我所知,他們可沒得罪你。”

“誰說沒有!”趙從善吼了一句,語帶控訴,“大伯有只很漂亮的玉雕,我跟他要了很多次了他都不給我,後來他說等他死了就讓我繼承那只玉雕,好不容易他死了,堂秭卻說玉雕是大伯死前給她的,硬把我的玉雕搶了過去。”他捏緊了拳頭,“我做的才沒有錯!”

聽了這一番話,趙老爺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手指哆嗦地指着趙從善,聲音顫抖得幾乎要斷了,“你……你就為了、為了一只玉雕,害死了你大伯和堂秭!”

趙老爺這句話說出口,蔣氏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她放棄了掙紮,面如死灰地癱倒在地。趙從善的事在今天之前一直沒被人發現,一是沒人會去懷疑一個才七歲的孩子,二是她一直在幫兒子做遮掩,可是今天,什麽都沒了。

孫氏從剛才聽見兇手是趙從善時,就一直呆木木的,直到趙老爺說出那句話,她才猛地回過了神,看着被臨訣抓在手裏的趙從善,卻怎麽也想象不出這麽小一個孩子,是怎麽對她的丈夫和女兒下手的。

孫氏心情無比複雜,一時都不知道該不該恨了,對着那張她曾經同樣十分疼愛的臉,她更不知道自己忍不忍心下手為丈夫女兒報仇。

臨訣可不會管這一屋子人有多糾結,他提着趙從善,對趙老爺道:“這孩子我有用,就帶走了。”

“不行!”蔣氏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掙開了繩索拔出了塞進嘴裏的破布,撲到了臨訣面前,她哭喊道:“求求你放過平兒吧,他還是個孩子,他什麽也不懂,我以後會好好教他的求你了!”

趙老爺連忙讓人把蔣氏拉下去。

他對趙從善如今的感情也很是複雜,看着那個被臨訣提在手上不斷掙紮、表情猙獰的孩童,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他寵愛了七年的孫子。這一天明明還沒過,卻叫他覺得比過去的一年還要漫長,趙老爺疲憊地靠坐在椅子上,又看了一眼趙從善,才對臨訣道:“您、帶他走吧!這個孩子從根上就壞了,教不了了。”若早知道他是這樣一個禍害,真該在他出生時就将他掐死。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他死去的長子,是再也回不了了……

趙老爺從頭到尾只說到自己的兒子和孫女,半句都沒提起那幾個無辜被害的下人。

臨訣絲毫不意外,他聞言微微颔首,提着趙從善走出了趙家。

他出門時,雨已經停了,陰雲被風吹散,露出明亮的月色。

臨訣就這麽提着趙從善,迅速出了銘秋城,路上趙從善還在不斷掙紮,嘴裏重複的無疑就那麽幾個詞。

“放開我你這個壞人!等我爹來了他不會放過你的……我爹一定會救我的,他一定會殺了你的!”

臨訣提着他的腰帶,将他轉了圈。

趙從善身體被迫弓着,頭朝下,連昂起頭罵他都困難。

臨訣幽幽道:“你最好聽話一點,免得吃苦頭。”

他話音剛落,一道狂風忽的從他身邊卷過,他下意識閉上了雙目,等他睜開眼睛,拎在手裏的趙從善已經沒了,迎接他的只有一聲含怒的質問。

“你怎可對一個無辜的孩子下手?”

消失多日的廉貞神君此刻正單手抱着趙從善,另一只手握劍指向臨訣。

月華如水,落在他白色的衣袂上,飄逸如仙。

臨訣轉念一想,這形容似乎不太對,廉貞本就是仙!他目光落在廉貞臉上,笑容裏便自然而然地帶出幾分興味,“多日不見,道長美貌依舊,只是……那道白練是怎麽回事?”

此時廉貞臉上确實挂着道白練,寬度不長不短剛好遮住了他的雙目,兩道白色的飄帶垂落身後,恰好叫臨訣看見了。

廉貞沉默。

臨訣目光一轉,笑道:“神君戴着這個,莫不是害怕看見我這張臉?你離開的這幾天,就是為了弄這條白練?”

廉貞握在手裏的劍微微一顫,這回倒是直言不諱地承認了,“是,我就是怕見你那張臉。”

“啧啧。”臨訣十分可惜,又少了一個調戲道長的工具。他看向被廉貞抱在懷裏的趙從善,接着道:“不知道長可否将那個孩子還給我?”

廉貞追問:“你想對這個孩子做什麽?”

臨訣道:“這孩子作惡太多,最好殺了幹淨。”

聽他果真要殺了這個孩子,廉貞冷冷道:“這麽小的孩子,能做什麽惡?倒是你,對着這麽小的孩子也能下手,果真是邪到了骨子裏!”

聽到廉貞要護着自己,趙從善立刻緊緊地抱住他哭訴起來,“叔叔救我,那個壞人把我從家裏劫出來,還想殺了我嗚嗚……你救救我……”

見廉貞安慰趙從善,臨訣道:“人間不比天上,道長涉世未深,恐怕還不知道,有些人垂垂老矣仍心懷赤誠,有些人小小年紀卻罪孽纏身,善惡是不分年紀的。”

廉貞聞言心中有些猶豫,但下一刻,他聽見懷裏的孩子稚嫩的哭聲,那點猶豫頓時就散了,一個是騙過他數次的邪神,一個是才幾歲的幼童,誰更值得相信無須多想。

他抱緊懷裏的孩子,面朝着臨訣的方向,冷冷道:“這麽小的孩子,再壞又能壞到哪裏去?”

臨訣道:“這麽說,道長是打算護着這個孩子。”

廉貞抱着趙從善,雙目被白練遮住,薄唇在月光下抿得幾乎要成一條直線。

臨訣:“我也便只能硬搶了。”話音剛落,他欺身而上,伸手抓向了趙從善。

廉貞雖然看不見,但他到底是仙人,輕易就能從周圍靈氣的變化中感知到臨訣的行動,知道臨訣要從他手裏把孩子搶回去,他單手将孩子護在懷裏,另一只手持劍蕩開臨訣的攻擊。

他身上仙力雖然充沛,但雙目無法視物,又要分心護着趙從善,根本打不過已經恢複修為的臨訣。沒過多久就被臨訣一掌擊中了胸口。

仙邪之間的力量本就相斥,上次臨訣被廉貞劍氣傷到就難受了幾日,這回廉貞被臨訣打了一掌,那股屬于邪神的力量擊碎了他的護體神光,閃電般刺入了他體內,體內兩種力量劇烈沖撞,幾乎是立刻就逼得他吐出口血來。

臨訣見打傷了廉貞,立刻收回了手,“你怎樣?”

廉貞眼睛看不見,耳朵卻越發敏銳,聽出臨訣話裏透出的關心,他狼狽地退後了幾步,抱着趙從善轉身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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